第42章 立業

到臘月二十九日時, 榮國府內外已煥然一新,大門外懸着簇新的官用紗燈,上寫着榮國府三個黑油油的大字。角門儀門以及各種院門都用好漆新油過, 及至甬道兩側, 俱上挑起成對的各色宮燈,只等明日除夕通夜明燈高照。

“姑娘, 新錢已得了。”杜雲安家裏買的那兩個婆子十分能幹, 如今雲安要做外面的事多倚重她們, 杜仲見狀便将二人在牙人手裏的家人也買下來, 暫且安排在家中做事, 更叫這兩人感激涕零。

這回事的正是花婆子,她只有一子,母子兩人和湯大嬸三口都是別處的難民,花婆子的兒子本是個好小夥兒, 卻因路上時給老娘找吃食被野獸傷了左臂,人牙子見賣不出去便成日使喚他做極重的活,被杜仲買下便算是救了他一命。湯大嬸的下堂女兒和外孫子也是一樣的境地,逃難時她女兒為自保自己劃花了臉, 外孫子則是生下來就遲鈍呆慢, 十年前母子倆一齊被趕回湯大嬸家——在一群走投無路自賣自身的難民裏,這娘兒倆也成了人牙子砸手裏的貨。

花婆子和湯大嬸都是能幹的利落人,她們做事極賣力, 原本也是為了得幾個月錢賞錢好養活家人, 牙行對賣不出價的人極狠,若是這些人沒有親人救濟照應,不出個把月就累死餓死了。花婆子兩人也沒成想遇着了活命的菩薩,才做了半月的事, 還不等她們攢些功勞去求,仲爺就把家裏人買下了——只教這些人把一萬的忠心都獻上了,更加盡全力的做事。

“兌了多少?可是大錢?”雲安問。

“兌了二十吊,都是上好的大錢,嶄嶄新。”花婆子回說,“咱們兌的晚了,漲價了不少,原本十五六兩銀子就能兌出來的,如今漲到了十八兩。”

“也是我們忘了這回事,明年趕早便是。”迎春笑道。

雲安就叫把那二十吊制錢都搬到廳裏來,足有上百斤重的木箱子被擡進來,梅月趕忙也将絲線笸籮拿進來。

“另有十吊小錢,是錢鋪自己挑揀刷洗出來的新錢,倒是沒貴了,還是六錢銀子兌一吊薄錢。兩項加起來統共花了二十四兩銀。”

花婆子說得明白,計算的也清楚,兌來的那些制錢、薄錢都是簇新的好錢兒。她回禀了事情,就又下去忙碌。

雪鷺往坐地大熏爐裏添好了銀霜炭,又将熏籠放回去,感嘆說:“這個花媽媽真是能幹又實誠。”

雪鶴也說:“可不是,她才來的時候還有些畏縮害怕的樣子,這才多久,就變得這樣出息了。“想那時還有人笑話這兩位媽媽粗苯土氣沒見過世面,可如今她們站出來,比那些體面的管事媳婦也不差,還更誠實肯幹。

雲安就笑道:“一是她品性好,我們沒看錯人;二是我本就知道行情,她們心裏明白這點,就更不會想要貪墨糊弄我了。”

想了想,雲安又道:“若是我全然不懂,只憑信任她們的品性放手叫她們做事,一次二次都還使得。若是一直放任,再無暇的君子都會變了,人都有私欲麽。比如前朝末年,聽聞宮內膳房裏一個雞蛋從五兩銀子長到了二十兩,所有經手的官員、買辦、宮人都分一杯羹,一餐飯上報到內府的銀子足有幾千兩,每年光膳房就用銀百萬。這等稀奇事現在誰聽了不得說荒唐,可那位末帝卻二十多年都以為正常,為供應享樂,便不住的壓榨百姓,最終民怨四起……”

黛玉思索了一會子,方點頭道:“理兒淺顯,一通百通,我往常竟沒想過。”

迎春也道:“內事外事,自己通了才不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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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語未了,外面傳來鳳姐的笑聲:“哎唷,你們這些有墨水的人說出來的話就是不一樣,我竟也要謝謝幾位妹妹!”

姊妹三個趕忙站起來:“鳳姐姐。”

熙鳳一笑:“快坐下。”

重新圍着熏籠坐下,梅月捧來一盅熱熱的姜棗茶給鳳姐。繡桔拎上二樓一個大銅壺,身後雪雁雪莺提着個食盒,裏面兩摞淺口白瓷碗兒,招呼跟着鳳姐過來的媳婦子丫頭們到後面屋子喝茶暖暖。

“我才跟着太太辦了幾件事,就到了年節,太太精神不濟,竟把許多事情都叫我管。你們也見識過咱們這裏的管事奶奶們了,那是再刁鑽厲害沒有了,太太跟前還有弄鬼的時候了,更不提我這年輕媳婦了,真真是一眼都錯不得,但凡錯錯眼兒她們就敢糊弄你!我才說要想個法兒治治這起子沒王法的,心裏頭思量了許多,可只影影綽綽的沒個分明。”

鳳姐拍手道:“借用你們文氣的話,這叫一語驚醒夢中人!往日我叫她們做事,才吩咐了就被她們說什麽‘舊例’,一個個的擺出來只差沒指着鼻子告訴我‘二奶奶做的不妥當’。可我要是辦件沒經過的事情,正經該她們查出許多舊例供我擇選施行的時候,這些祖宗們反倒閉口不說話,非得你問一句她們答一句,還矯情的現翻什麽舊賬,我這一日日的忙碌,擠出來的時間不夠她們耽誤工夫的呢!”

“這人情往來自然遵循舊例,可走人情也好,咱們自家吃用也罷,東西物件兒有個‘随行就市’的道理。我原本差的就是這一點沒想到——改明兒我就叫人遍地裏打聽去,十天半個月的就新列一張單子,把賬房的賬一一照單子捋明白了。我倒也看看她們還跟我犟不犟了!”鳳姐冷笑,若是她們肯服身子聽用,差個一點半點的她也就不計較了,若是還像現在這樣充能擺款兒,那可真是要把積年的舊賬翻出來。

雲安到底見識多謝,趕忙提醒:“你可仔細些,犯了衆人可不是鬧着玩的。”徐徐圖之才是正理兒。

熙鳳握着她的手,笑道:“好妹妹,我明白‘殺雞給猴兒看’的道理,只要她們別太過分,我樂得太太平平的過日子呢。”

說了好一會子話,鳳姐舒服的倚進兔毛軟靠裏,一面打量四周,一面喟嘆:“妹妹們的日子過得舒坦,倒叫我好生羨慕。”

熙鳳說的不是客套話:這二樓正中的小廳用紗櫥豎起東西北三面牆,南面用月洞大落地罩造了‘門’,月洞罩兩側擺着花幾,上供着兩只梅瓶兒,廳裏整體被布置成三片兒。正中置着大圓桌和繡凳。西邊半側靠牆放着張無帳的大方榻,仿造別人屋裏的炕那樣布置,炕桌上散落着圍棋、九連環這等些玩具,北側是西洋落地鐘,上面的錦格裏放着點心匣子。靠東北側的這裏放着個四腳坐地大銅爐,三張鋪設的毛絨絨的坐榻圍着這熏籠,這後面的東牆是一整排頂天大書櫃,另一面北牆上的立着架等高的百寶格,熏爐矮榻南面留下的那片大地方則擺着紫檀木大案一張,案後木椅案前字畫大缸一應俱全……

書案上一古樸博山爐內輕煙袅袅,同月洞門口的紅梅枝兒相合,是淡淡的寒香。熙鳳将手爐放在榻上矮幾上,又端起甜滋滋的姜棗茶呷了口,腳下踩着溫乎乎的腳爐,身子幾乎陷入厚長的兔毛裏去,只見這位琏二奶奶半眯起眼睛,昏昏欲睡——

“奶奶,太太叫呢。”平兒掀起錦簾進來道。

鳳姐一驚,笑罵道:“你這個炒蝦子等不着紅的,作死了,吓我一跳!”說着起來就要走。

迎春三個便笑:“你倒是告訴我們你來作什麽了再去不遲!”

鳳姐點點自己的額頭,“我可是忙糊塗了,倒教我我把正事忘了!”

說着就指方才随意叫下人放到圓桌上的那兩個匣子:“老太太昨晚上下的令,說妹妹們既立了院子,就是這院子的當家人了,這是預備妹妹們明日放賞的——誰知教我聽了你們幾句話,才知道老太太多慮了,妹妹們自己就想到了。”

雲安幾人笑道:“鳳姐姐受累。多謝老太太想着,我們原本也沒想起來,這不今日才叫人辦來的。”

送走鳳姐,雲安留下平兒吃盞茶再去。繡桔打開那兩匣子,只見一個是一匣荷包,一個是新錢和兩捧比小姐們往常得賜的小些兒的各樣式銀锞子。

小姊妹三個對視一眼,迎春從荷包裏拿出一個筆錠如意式的金锞子,遲疑問:“老太太、太太賞人用的是七錢重的锞子嗎?”

黛玉捂嘴笑:“我不知道。若不是今兒這一出,我連什麽大錢小錢都不知道呢。”

雲安也不知道,三個人頭一次自己操辦自己院子裏的年事,都十分上心,叫拿戥子來稱。果然迎春的那個金锞子有七錢重,而這些預備着叫她們賞人的是五錢重的。

“老太太送來這好多锞子,其實用不大上。”平兒笑道:“除了各屋裏的奶媽子能得這上等的賞,其餘倒只給新錢就是。再就是十分親厚的丫頭們,也不過頂了天賞一對下去。”

“這裏只有二姑娘的乳母還沒放出去,只是我聽說那媽媽發了痄腮——這也不用給了,沒有不拜年還來受姑娘恩賞的理兒。府裏對這些奶媽子夠寬厚的了,剛進臘月就賞了錢物,叫她們置備年節,因而老太太說以後節日時不在哥兒姐兒們身邊服侍的,一律不許再賞。”原來王奶娘發痄腮的事傳進了賈母耳朵裏,老太太生了場氣,寶玉正巧沒發過這病,萬一年節裏染上多不吉利。

雲安三個也不分了,命司棋香菱兩個數清了個數,鎖進對面炕櫃裏去。

平兒笑看她們商量着行事,越覺這三個好似嫡親的姐妹一般,比致遠齋和露微堂要好的多了。那兩邊也各得了兩匣子東西,是她和鴛鴦琥珀親自送去的。

致遠齋裏寶姑娘和三姑娘十分的謙讓,史大姑娘卻紅了眼圈,說想起往年的舊事了——這是說往年沒這樣周到過,平兒只心裏冷笑,往年不如此,是因為姑娘們都跟着老太太住,服侍她們的人自有老太太一并賞了,況卻姓賈的三位姑娘也是一樣對待,史大姑娘可有什麽委屈的呢。

露微堂裏大奶奶的行事也叫平兒不大入眼:她們送去,珠大奶奶直接叫收起來待明日用,全不問四姑娘一句。四姑娘也是立院子的主子了,在自己院子裏卻一點做不得主,也不知是好是壞。

還是雲安姑娘這裏最好,平兒心道,随即又好笑:“林姑娘知道大錢小錢,必然是安姑娘教的!”

“除了她,只怕別人再弄不明白的。”杜雲安不介意自己的出身,平兒就不避諱了。

黛玉抿着嘴樂,迎春也點頭。司棋數完了銀锞子,接話道:“不止姑娘們,連我以前也不知道那些個看着大差不離的銅錢還有這麽些說法。”

司棋掰着手指頭算:“大錢是制錢,是朝廷鑄造的,這種錢少,我們幾乎沒怎麽見着過,一吊能兌銀七八錢。平時用的那些個是各省鑄的,成色不一,但都比不過制錢,所以叫小錢、薄錢,如今一吊小錢兌六錢銀子——我還奇怪呢,這些小錢和大錢大小重量都差不多的。”

平兒笑道:“我從前也是聽她告訴的,原是咱們平日所用的都是小錢,制錢又少又難兌換,只是過年的時候大人給孩子們押歲錢才有特意去錢鋪裏高價換的——可咱們這樣的家裏,姑娘們的押歲錢都是金銀锞子,給下頭人發賞也用不着叫特意換了大錢來。”

“我是叫你們長見識,接地氣兒!”雲安嗔道。

“接地氣?”黛玉問。

雲安才發現自己順嘴禿嚕了出來,便道:“你們一個個仙氣飄飄,這在人間卻不食人間煙火可怎生了得,我一腔好心來着,給你們摻和些事務經濟的俗氣就正好了。”說着就拉平兒一起用五彩絲線編錢龍。

平兒撲哧一笑:“幸好老太太恐怕寶二爺發了痄腮,不許他過來,不然寶二爺又得說‘混賬話’了。”

姑娘們手裏用絲線将大錢或串起,或編成鯉魚形狀,或作如意狀,複雜的還編出了個錢蝙蝠來。一面聽平兒講今早寶玉的趣事:“史大姑娘跟他兩個正玩九連環呢,史大姑娘說了句‘節後好好讀書,明年也中個茂才回來’,誰知寶二爺發起癡病來,一下子奪了史大姑娘手裏的九連環,狠狠往地上一摔,也不管那碎玉渣子濺的老高,拿起腳來就走人了。史大姑娘臉上如何挂的住,就要收拾包袱回家去,琥珀幾個好說歹說才勸住了,給送回致遠齋裏去。老太太今日在前頭問除夕和正日入宮朝拜的事,還不知道呢,等晚上知道了又要操心……”

平兒編了個鯉魚,見雲安手上翻飛,編了個大蝴蝶出來,忙笑道:“這個給我留着,明兒我來給姑娘磕頭,到時賞我。”

鬧得一屋子裏的人都笑了,雪鶴梅月繡桔幾個也開始瞄姑娘們編的那些樣式,這個說:“那個鯉魚的給我罷。”那個說:“好姑娘,這個桂花的我喜歡。”

氣的黛玉三個都說:“你們快編了,不然一個串兒都不給。”

迎春又說湘雲:“雲妹妹還哭呢?不然我們一會子過去看看?”

平兒就笑:“方才我和鴛鴦姐姐給她們院子送匣子,看史大姑娘已經好了。”只是又借老太太給姑娘們備賞錢發作了一回。

平兒朝雲安悄悄眨眼,雲安就知道平兒是告訴她別趟那邊的渾水。

又坐了大半個時辰,平兒不得不告辭,雲安親自送她出去,問:“你最近如何呢?”

平兒鼻子一酸,她心裏算一算,李夫人認雲安為女兒也不過一個月,她卻覺得很長時間了。

杜雲安看她的樣子,忙拉住了問:“這是怎麽了?”

平兒忙抹了抹眼睛,笑道:“我這不是想起從前咱們兩個常粘在一塊兒嗎,如今奶奶忙起來,我也跟着,更是見得少了。”

雲安松一口氣:“這是二奶奶進門的頭一個年節,她又接管了許多家事,能不謹慎,萬事開頭難——過了年,哪怕我留你住幾日,二奶奶也沒有不準的。”

她随着平兒叫鳳姐二奶奶,和從前一點沒變。平兒吸吸鼻子,笑了:“那可一言為定。對了,別忘了我方才要的那個蝴蝶形狀的錢串子。”

“我們那院子裏,還是老樣子。”平兒見雲安要上來捏自己臉頰,忙岔開話:“只要二爺出去忙事情,就再清靜不過。”

她見方近無人,又悄悄說道:“那院裏的事你原也知道,我不瞞你。喜兒不知怎的和那個侬侬弄到一處去了,兩個人竊竊窣窣的弄些小動作兒,二爺……我只怕二奶奶哪日知道了,豈不得傷心氣死?”

雲安就明白了,肯定是賈琏已與喜兒好上了,還是那個通房侬侬牽線搭橋。

“我心裏也正犯愁,一意瞞着奶奶不好,告訴她也不好。”

“你可別。”杜雲安搖搖頭,在鳳姐和平兒之間,她心不自覺就往後者身上偏了:“瞞得過初一瞞不過十五,誰撞上了誰倒黴!二奶奶氣頭上,可想不起來你一顆心為她。你一日日忙成這樣都覺出來了,難道還指望別人不知道,二奶奶如今接管了這些家事,腰杆子愈來愈硬,只怕不日就有人做耳報神來讨好了——你還是想想怎麽裝作不知道罷,免得遷怒到你身上來。”

正說到了平兒心裏,她兩個又心疼鳳姐,嘆一回,雲安說:“琏二爺自己不清靜不作法,若二奶奶不能下狠手遏住他那種花花心思,這一回後,除了二奶奶自己看清了看開了,不然這種氣還有的生呢。”

平兒卻道:“喜兒昏了頭了!她是奶奶的人,卻和外人一齊氣奶奶。只要我們幾個心正,想來二爺也不至于叫奶奶傷心……”

杜雲安不樂觀:沒了喜兒,還有的是別人呢。賈琏那種葷素髒臭百無禁忌的,杜雲安只想一想,就忍不住搖頭。

“最忙的時候過了,我跟二奶奶借你過來。”看看能不能躲開丹桂苑裏的這場風波。

兩個人說了好一會話,才依依不舍的各自回去。

回到小廳,迎春塞過來一盞熱茶:“你又沒捧手爐,這好一會兒的,快暖暖!”

杜雲安眼睛亮晶晶的,被平兒的話引發了危機感,這世上男子多有靠不住的,還是得靠自己才是正理:“梅月,拿我的算盤來!”

“發的什麽癔症?”黛玉問。

迎春搖頭:“怎麽了?”

雲安道:“我們不能坐吃山空了!”

黛玉點頭:“凍壞了,果然發了癔症。”

雲安擺手,叫大丫頭們接過她們手裏編錢龍的活兒,拉着兩個人在書案後面坐下,打算盤給她們看:“只這次過年兌新錢,我們每個人就用去八兩,只按月錢來算,是我們四個月的月錢。還有平時賞錢、偶然買外頭東西用的錢……我從前管過二妹妹屋裏的賬,知道這一年各種入出抵過了,能攢下的銀錢幾乎沒有——除了十來個得留着壓荷包的金銀锞子。”可這些锞子到後來也會被迎春的乳娘摸去好些,這次迎春拿出來湊分子兌賞錢的銀子就是個金锞子。

“我也一樣,虧得哥哥先前送來那包銀子。”杜雲安有兩份月銀,除了榮府給的和別的姑娘一樣的二兩外,李夫人每月都打發人送來十兩月錢,只是這一份都和李夫人先前給她壓箱底的那些銀錠子放在一起,日後是要還給人家的。

說來也奇怪,杜雲安從不動王家送來的銀錢,卻對榮府發的二兩月錢用的坦然,大抵是榮府的人情好還罷,她忖度着日後有能力的時候出錢幫一把也就算抵了。

這會子杜雲安心裏想的是:眼看榮國府正漸漸入不敷出,此時不給迎春弄些進項,難道還要等到賈赦五千兩賣女兒的時候嗎?

“你雖不用為這些個銀錢經濟操心,可你日後回了家,難道還要林伯父忙完了公務,再忙家事嗎?”雲安看黛玉,心裏有種負罪感,好似她正把雲上的仙子拉入凡塵一樣。

黛玉本正抿着嘴兒笑話她呢,聽了這話就愣住了。雲安趁熱打鐵:“你們剛剛才說內事外事,自己先通了才是正經。現在不用操這份心,難道我們就一輩子不管家嗎?況且也不用我們自個兒跟人計較一文兩文,只是叫自己長些個見識經歷,免叫人蒙蔽罷了。”

迎春深知雲安的苦心,三個小姐妹裏只有她的荷包最空,不說別的,這次要不是雲安家的花婆子能幹,她空有些金銀锞子也兌不來銅錢,明兒各院子的主人給自己的下人放賞時擎等着出醜罷。迎春十分明白,老太太是因林妹妹才想起來給各院子送賞錢和荷包的,若是當初林妹妹跟着老太太住了,今兒定沒有這一樁好事。

“不坐吃山空,那該如何開源節流?”黛玉拈起毛筆說:“節省怕是難節省下來,只能開源了。”

迎春和黛玉兩個知道杜家合的藥酒很好,靠這個支立家計,她們是萬萬不肯摻和這樁事情裏的。

因而黛玉想一想,出主意道:“我手裏還有些閑錢,不若我們置幾個鋪面房屋,我從前聽說,一處鋪面每年也能得幾十兩租子。”

杜雲安的嘴角抽了抽,這個財主——“我第一眼見到我們小妹妹的時候,只當是個吸風飲露的仙子呢,原來也知道租子。”

只是這等開源之策就不必提了,杜雲安固然有賺些銀錢為日後安身立命打算的想頭在,但最重要的并非賺錢,而是尋一件有益的庶務來幹,一件三姊妹一起謀劃的事務,為的是開眼界心胸:

“我們想把這件事定下來。至于要做什麽慢慢商量不遲。”雲安說:“既然我們要做這件事,那就不能只知道閨閣裏的這些事,不如從年後起就開始讀邸報罷?”

“邸報?”迎春和黛玉異口同聲,怎麽又飛到邸報上來了?

杜雲安卻是理所當然,不管什麽時候,賺錢都與實行的政策分不開的,比如她們兄妹合藥酒,也是因為本朝不禁酒水私營私釀的緣故,不然擱在前朝,他們就犯法了。

“‘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黃金屋’!”杜雲安手指指向她早就暗暗垂涎的榮國府的內書房:“正月裏不動針線,我們翻書去罷,書裏正經有許多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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