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真相

“你不想知道傅隊長當年為什麽離開你嗎?”

聞卿瑤腳步倏地頓住, 她愣滞了片刻,回過頭,啞聲道:“你……知道?”

“鄭淏告訴我的。”夏芷點點頭, 毫不掩退地說道:“我答應了他不說,但是我這人就是想拼一把。”

她想賭, 用傅丞硯的顧忌來賭, 也用聞卿瑤的家世來賭。

這個世界上, 沒有什麽能抵擋住橫在兩個人之間長達三年的隔閡,而且, 她也不相信聞卿瑤會為了傅丞硯放棄原生的富裕家庭。

就像傅丞硯, 他沒有因為聞卿瑤而放棄部隊,沒有因為一段兩個月的感情而放棄他十年的軍旅生活。

大腿傳來隐隐的痛,好像是那塊疤痕在有意無意地抽搐, 聞卿瑤怔了怔,靜默了幾秒, 撇開夏芷的手。

“都過去了,我不想知道了。”

手臂脫離指尖的一瞬,身後傳來夏芷急迫的聲音:“你去問問你的親哥哥, 當初是怎麽威脅他的。”

話音剛落, 聞卿瑤心底一顫, 她背對着夏芷,也能感覺到自己忽然就處于了一種言不由衷的弱勢。

她回頭,面色未改, 不敢置信:“我哥哥?”

夏芷收回手, 冷淡地瞥她:“聞大小姐,你就沒有想過,他明明已經動心了, 為什麽還要離開你嗎?”

“你就沒有想過,為什麽發生那件事之後的整整一年,一直到你畢業工作,你哥哥都一直時時刻刻管着你嗎?”

“你就沒有想過,為什麽他立刻申請了維和,跑到北城培訓,離開南城嗎?”

“……”

夏芷眯了眯眼,垂下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緒。她靠得很近,近得幾乎貼上了聞卿瑤的耳朵,然後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地說:“你哥哥,給了他兩個選擇,要麽,選擇部隊,要麽,選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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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時間就像一盤散沙一樣,崩盤而落,漫天飛旋,沒有給她片刻思忖的空間,也沒有給她半分反應的機會。

如同被一桶冰涼的水澆灌而下,聞卿瑤整個人都徹骨心寒地定在了那。

所以,他選擇了部隊,不是嗎?

縱使他動了心,縱使他把自己放在心裏三年,但依然還是選擇了頭頂的那面國旗,依然選擇了一身軍裝。

“聞大小姐,”夏芷往後退了一步,認真地看着她,“當初,你只是他的一個任務,他沒有保護好你,讓你困在酒店裏四個小時,你哥哥以此為要挾,讓他離開部隊,換一個安全的工作,他沒答應。”

聞卿瑤低不可聞地啜了一聲,眼神逐漸渙散,眼眶控制不住地發紅,“不是,不是他的原因,我是被人推進去的……”

夏芷并沒有順着她的話,直接略過了她,将她心底的痛一點一點地腐蝕下來。

“傅隊長最恨要挾,就像酒店休息室,那個毒枭拿你的性命來要挾,他親手扣下扳機救下你。”

“但是你哥哥用你後半生的幸福來要挾他,如果他再和你糾纏不清,你還沒畢業,就被拿來商業聯姻了。那次,他卻接受了。”

一個頂級財閥集團,最不罕見的就是商業聯姻,聞卿瑤清楚,也從不過問。她以為她能擁有婚姻的自主權,卻沒想到,從頭到尾都是泡影,甚至連這三年的自由,都是用傅丞硯争取來的。

聞卿瑤緊緊攥着手心,嘴唇抿得森森發白,一張臉只有眼眶帶着不堪而又疲憊的血紅。

“你……別再說了。”

也不知是得不到而嫉妒,亦或者是已經糾結了很長一段時間,看着眼前這個矜貴的人,夏芷忽然覺得心底的那份不甘愈加猙獰作祟。

“說實話,你就是一個公主,你見過公主和騎士有真正的好結果嗎?你最大的優勢是家世,最大的弱勢也是家世。”

“你連自己的婚姻都無法做主,當初為什麽要撩撥他?為什麽要主動追求他?為什麽時隔三年還要跟他暧昧不清?”

指甲陷入手心裏,壓迫裏的壓抑漫延開來,疼到麻痹,疼到根本感覺不到心跳。

頭頂的陽光,像一層被炙烤過的紗,罩在臉上,讓人透不過氣來。那種從心底被揪起來、又狠狠砸下去的痛,在胸口來來回回地澆築,瞬間就浸透了。

夏芷直直地盯着她看,“三年前,你哥哥拿着一張空白支票來侮辱他,他燒了。三年後,你一見面就恨他恨得要死,他去恨誰?”

“……”

兩個人的距離很近,站的地方也狹小|逼仄,樹蔭擋住了微風,耳邊嗡嗡,分不清是剛才飄入耳中的話語還是陣陣耳鳴。

良久,夏芷淺淺在她臉上逡巡,看見慘白,終于松了一口氣。

“聞卿瑤,你根本就沒有資格去喜歡他。”

她說完,轉身離去。

看着夏芷的背影逐漸遠去,聞卿瑤怔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忘記怎麽呼吸了,耳邊只剩下夏芷一句一句剜心刺骨的話。

她曾經天真地以為,她一生下來所擁有的的一切都是上天的饋贈,但是經過了這些事,這些人,反過來再想,不過就是“她以為”。

沒有什麽命中注定一見鐘情,只有門不當戶不對,只有不為人知的阻撓和龃龉。

可能,随着海浪來到這裏,來到這個365天都是夏天的地方,就是給了她一場夢,一場把三年前的故事續寫下去的夢,只是沒有結局,只剩下拼湊不回的支離破碎。

即使站在炎日之下,聞卿瑤也覺得冷若徹骨。

手機震動,一條微信消息。

聞楓:【聽說那邊蚊子多,別往外面跑,飯也要按時吃,不要熬夜,知道嗎?】

營區的信號非常不好,好幾天才能收到信息。聞楓每天都會發消息過來,一開始是問傷勢,現在每天都在問什麽時候能回去。

聞卿瑤往上翻着,平靜地看着對話框裏一條一條的消息。每一條,都像洪水猛獸,每一條,都好像在告訴她,她所擁有的一切,都是聞家賦予的,從來沒有屬于過她一分一秒。

她自嘲般地笑笑,只字未回,關掉了對話框。

下午漫長,燥熱和悶困圍剿着大腦,麻痹着神經,沒有給人片刻的清醒和鎮定。

聞卿瑤站了許久,終于黯然轉身,她沒有回房間,只圍着營區走着。

偶爾看到幾個巡邏的士兵,繞過他們,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湖邊的訓練場。

遠山荒蕪,周圍綠蔭擋住大半刺眼陽光,顯得整個訓練場都郁郁蔥蔥。

今天是休息日,很多人會去第三方國或者首都放松一下,但有些人卻依然在訓練場不間斷練習。

腳下沙礫碎石,岩岩層層,茍不住殘垣斷橫,地面被曬得滾燙,所踏之處,觸及心底,炙熱得想讓人掙紮。

倏然看見那個高大的身影之時,聞卿瑤不住一顫,仿佛一雙粗粝的手,生生抓住了她的五髒六腑,肆意揪扯。

訓練場只有寥寥幾個人。

傅丞硯站在射擊地線後,全副武裝,披堅執銳,身影挺拔。

“砰砰砰砰——”

僅僅十幾秒內,步、手|槍互換射擊,連續打出去幾十發,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熟稔利落。

聞卿瑤揉了揉眼睛,他速度之快,讓人眼花缭亂,根本就沒看清他到底打出去多少發子彈。

似乎是注意到側方的目光,也似乎是這道身影本身就早就走入了視線,傅丞硯忽地轉過頭來。

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原本陰鸷炯然的眼神柔和了下來。

四目相對,遙遙在望。

不确定能不能過去,聞卿瑤站着沒動,只揚手舉過額頭擋住陽光,靜靜看着他。

傅丞硯将步|挂在身後,把手|槍插進大腿右側的口袋裏,然後微微點了點頭。

聞卿瑤這才走過去。

她打量了一下,叢林星空迷彩,攜行具,作戰靴,完整的單兵裝備,從頭到腳都一絲不茍,尤其藍色鋼盔下的那雙眼睛,透着深深的堅毅不屈。

傅丞硯摘下手套,幫她捋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視線交彙之時,他盯着她的眼眶,問道:“哭了?”

聞卿瑤眨了眨眼,呼了一口氣,故作輕松地說道:“沒有啊,太陽曬的吧。”

傅丞硯遲疑了一下,不再追問,他拿起水杯,喝了兩口。

見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便問她:“怎麽這麽看着我?”

聞卿瑤喟嘆一聲,淡淡道:“沒見過你。”

傅丞硯眼神凝聚一下,“沒見過我?”

她不緊不慢地點點頭,沒再多看他,便蹲下身,摸了摸那把被手掌摩挲發熱的95式。

“嗯,沒見過真正的你。”

從認識他的那一天起,她就從未真正認識他,哪怕她擁有所有的證據,把阿呆都拎到他面前了,他也從未承認過他是誰。

最後,看似理所當然地,從她的世界裏消失。

她站起來,遙遙看着遠處的靶子,“我第一次看你開槍,是那把玩具□□,你給我打回來一個玩偶,你還記得嗎?”

夏闕不夜城的那一夜,一幕幕仿佛就在昨天,那個時候,她會肆無忌憚地跟他撒嬌,也會毫無分寸地挑戰他的底線。

傅丞硯已經記不清她鬧了多少次小脾氣,但是她矯情的模樣,依然歷歷在目。

他點點頭,“記得。”

聞卿瑤抿着嘴,呼吸了一下林蔭道上的新鮮空氣,說道:“最後那一槍,我真的有認真學,可是我親了你一口,你生氣走了,記得嗎?”

聞言,傅丞硯下意識地擡手,指尖滑過臉頰,摸到的卻是零星的碎屑胡渣。他抵了抵下颌,淡然道:“記得。”

鼻尖一酸,聞卿瑤深吸了一口氣,垂眼笑了笑,“後來,我又一個人去玩了好幾次,一次都沒打中過。”

說着,她靜靜地看着遠處的目标靶,輕聲道:“傅丞硯,你能再教我一次嗎?”

空闊的訓練場,後方是營地,前方是遠山,荒蕪之地,種了一小片菜地。

聞卿瑤忽然覺得,她也愛上了這種地方,對比之下,上億的豪宅和千萬跑車都不值一提。

但左右一想,她就是擁有太多,所以才害怕失去。

本以為傅丞硯不會答應,卻沒想到,他将手|槍拿出來,遞到她面前。

聞卿瑤愣了一下,視線掃過他手中的92|式手|槍,然後擡手,接過。

握在手裏,沉甸甸的。這次,不再是冰涼的感覺,而是沁入手心的炙熱。

傅丞硯看着她,腦海裏不由恍過三年前的那一幕,她偷完槍,一個人在那間平房裏等他。

打開燈,她害怕得像只剛剛離開懷抱的小貓,脆弱得不堪一捏,手中卻死死抱着他的那把槍。

傅丞硯走到她身後,伸手,将她從後環住,然後握住了她的手。

“好,我教你。”

聞卿瑤倏地一顫,擡眼去看他的眼睛,頭頂陽光落在睫毛上,斑駁在眼睑。此刻,他在制高點,而她,永遠都在庇護下,永遠都在他的臂彎裏。

這裏,只是訓練場,離開這座營地,離開這裏的庇護,外面的一切都是荷槍實彈,硝煙遍布。

她一眼都沒有看過。

調整好握槍的姿勢,聞卿瑤看着遠方的射擊靶。

耳邊,傳來一聲,聲線低沉穩重,“注意力放在準星和缺口上,不要一直盯着目标靶。”

聞卿瑤不自覺地手抖了一下,她提了一口氣,努力把心底翻湧而上的酸澀壓了下去。

後背緊緊貼着男人的胸膛,就像最後那一夜的片刻溫存,她能所汲取的,也只有這麽一點點。

好不容易穩住了呼吸,然而,視線卻模糊了。

她靜靜地撇過臉,擡頭看着傅丞硯,視線略過他微微滾動的喉結、下巴、鼻子,最後停留在他的眼眸。

“傅丞硯,如果我讓你離開這裏,跟我回國,跟我永遠地在一起,你願意嗎?”

聞言,傅丞硯沒有動,也沒有回答,只直直看着前方的目标,而他握住她的那雙手,手心沁出來的涼意,已然順着手臂,流淌進了心裏。

聞卿瑤沒再追問,她回過頭,怔怔盯着前方的早已什麽都看不清的目标靶。

“砰——”地一聲。

扣下扳機的時候,如塵埃落定一般,忍了許久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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