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張嘴
從醫院出來, 蔣鶴野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腕表上的時針已經指到了十二點鐘,他手機上顯示着顧讓的來電。
冰冷的打表器時不時變換着數字, 蔣鶴野的手機不停震動,幾秒後,他接起來, 還沒等說什麽,顧讓先開口問道:“打算怎麽謝謝我?”
他可是又牽線又善後, 今晚還陪着剩下的幾個老總喝了兩杯。
蔣鶴野托着下巴思索道:“要不我給你買套房?”
“滾,”顧讓沒好氣地哼了兩聲, “把我當你那些前女友們打發呢。”
蔣鶴野沒作聲, 突然就想到以前的事, 顧讓那邊的聲音已經模糊在耳邊,他随意地應了幾聲就挂掉了電話。
有些昏暗的街道, 旁邊的路燈都是柔光,他下車後付了錢, 難得他哥這個時間也在家,蔣知尋穿了件白色毛衣, 聽到玄關處的開門聲後摘下了眼鏡。
他手裏捧着今天報紙, 目光追随着蔣鶴野一直到樓梯口。
“等等。”蔣知尋起身,把報紙往茶幾上一丢, 走到他弟跟前來,擡眼道:“這麽晚才回來, 也不怕阮姨擔心。”
話音剛落,他就看見蔣鶴野悠閑地轉過身,一臉無所謂地聳聳肩,“媽知道我什麽德行。”
蔣知尋氣急敗壞, “你跟我上樓。”
他們兩去了樓上的書房,臺燈的光微弱,蔣鶴野一應付他哥就想抽煙,指尖碰到了兜裏有些發涼的打火機。
“這是爸的書房,忍着,不許抽煙。”蔣知尋一看他這個随意散漫的樣子就知道蔣鶴野又想做什麽。
說實話,蔣知尋覺得他這些年裝得也不太合格,也就是能在明面上氣氣人,但實際比所有人都有分寸,所以他很驚訝,壓抑這麽多年的蔣鶴野竟然在醉色裏得罪了人。
屋內很安靜,蔣鶴野也不明白他哥大半夜不睡覺讓他過來到底是什麽意思,總之現在兩個人就在大眼瞪小眼。
“困了,要是沒事我回房間了。”蔣鶴野垂眸看了眼時間,餘光是他哥的背影。
剛邁開步子想去握門把手,就被蔣知尋的聲音打斷了,“等會。”
與此同時,他還嘆了口氣,沒來由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蔣鶴野的動作一頓,以為自己聽錯了,又或是他哥又哪根筋沒搭對。
“阿野,我今天也在醉色。”
話畢,蔣鶴野的身子明顯僵了僵。
蔣知尋出來透氣時碰巧看到了他和容拾一起離開的場景,因為當時蔣鶴野看着臉色并不好,他就找人查了一下。很意外,但更多的是高興。
他雖然之前就對這事有所耳聞,但蔣鶴野這些年随意慣了,蔣知尋也不知道這次能持續多久,而且前段時間他這個弟弟也确實沒在找過容拾,他還以為蔣鶴野又玩夠了,這事已經畫上句號,結果沒想到……
容拾和他那些所謂的前女友最大的不同,是這個人想要的東西都會靠自己得到,如果放在幾年前,他一定會疑心蔣鶴野這是別有目的,容拾的能力确實可以威懾到他。
蔣知尋雖然跟祁氏只單存在合作關系,但容拾這麽多年把祁氏的業績一再刷新,一躍成了海城最大的房地産公司,就連有家族企業的程家都甘拜下風,直接壟斷了國內大半個建材市場。
作為一個女執行官,工作能力出色,也是出了名的難追。
蔣知尋早該想到的,蔣鶴野裝了這麽多年纨绔子弟,又怎麽可能會選擇容拾這樣的目标,他的顧慮很多,如果不是真的動心,他們兩個人這輩子都不會有交集。
所以,蔣知尋總得做點什麽,畢竟當年也确實是他誤會了。
“我沒有別的意思,從你回國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真心的。”蔣知尋嘆了口氣,他本想等蔣鶴野慢慢接受自己後再談之前的事。
但是現在,他想讓蔣鶴野自己做個決定,無論如何,這次他不會因為自己的個人原因去反對他,同樣的錯誤不能犯兩次。
說實話,蔣鶴野現在并不信他哥所謂的真心,只當是沒聽見。
蔣知尋也明白,開口的時候語氣裏增添了幾分無奈:“一直沒機會跟你說之前的事,其實你出國第二年,家裏的企業就出了問題。”
當時蔣知尋犯了人生中第一個錯誤,讓董事會的人擺了一道,手裏捏着的股份只剩了百分之二十,幾個重要的子公司都被人架空了。
蔣鶴野疑惑,擰起眉頭,“這事沒人跟我說過。”
按理說蔣氏要是出了問題,顧讓聽到風聲肯定會第一時間給他打電話,他哥不可能瞞得住海城這麽多雙眼睛。
“因為事情很快被解決了,”蔣知尋眼眸裏盛滿了愧疚,伸手問旁邊的人,“有煙嗎?”
蔣鶴野掏出煙盒,一整個遞過去,蔣知尋習慣用機械打火機,火苗慢慢蹭出來。
他當年因為怕蔣鶴野會回來争什麽,聽信了旁邊人的讒言佞語把一部分股份移出去,簽了合同後權力就被架空了,為了挽回公司,蔣知尋差點娶了不喜歡的人。
那時候董事會一個姓高的老頭說可以幫他,結果就是想拿女兒攀蔣家這門親事。
公司沒有流動資金,只能維持着表面繁榮的假象,蔣知尋無奈下,答應了高總的要求。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蔣鶴野的親生母親,他以為曾經會威脅到自己地位的人,去高家大鬧了一場。
阮家在林城什麽地位,是他們高家這輩子都夠不上的。
蔣知尋記得自己站在大門口,聽見阮姨最後說了一句:“只要我在一天,你們的女兒我們蔣家就不稀罕。”
後來她把自己結婚時,蔣爸送給自己的那份股份轉給了蔣知尋,還用了一多半嫁妝擺平了公司的資金問題。
蔣知尋度過危機時想把這些東西還給阮姨,但她笑着拒絕了。
“阮姨得承認,在我心裏你确實比不上阿野。”她當時在客廳裏給面前的人倒了杯茶,很坦誠地告訴蔣知尋。
親生兒子,無論如何都是多一層血濃于水的緣分。
“我沒嫁過來之前,也經營過一段時間家裏的企業,所以你之前做了什麽,我也多少知道一些。”她從來都不是那些什麽都不懂的豪門太太,這些年回歸家庭只是因為想把機會留給年輕人。
懶得管,不代表沒辦法,更不代表害怕蔣知尋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如果阿野想争,那早就沒有你什麽事了,我也就不可能會幫你。”
蔣家這些産業她們阮家也有,沒什麽好稀罕的,所以如果不是她默許蔣知尋把人送出國,誰都別想在她眼皮子底下搞這種事。
蔣鶴野明顯是對家裏的産業沒什麽興趣,出國也是遠離這些事的最好選擇,所以她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阮姨的語氣雲淡風輕,她手上捏着茶盞,擡眸繼續道:“但是,我既然嫁過來,那就是蔣家人,不可能讓別人看自己家的笑話,這麽說你能明白嗎?”
畢竟是阮家出來的大小姐,看問題的眼光和心胸氣度不是常人能比的,她雖然對蔣知尋沒什麽感情,但事情分輕重緩急,她不會意氣用事。
她如果想,大可以關起門來對付蔣知尋,但外人就是不行,無論在林城還是海城,她家都沒有被別人欺負到頭上來的道理。
那時候蔣知尋才明白,自己能信任的只有家人,這些年他極力彌補,和阮姨的關系也有所緩和。
蔣鶴野是被她一手帶大的,要說他沒能力,蔣知尋是一萬個不信,也像阮姨說的,如果蔣鶴野真的想争,他也沒有辦法。
他的能力,包括身後的阮家,拿出任何一樣都足以跟他抗衡。
蔣知尋說着之前的事,一根煙燃盡大半。
“所以,以前都是哥哥的錯。”
昏暗的環境中,蔣鶴野沒有作聲,這些事,他從來沒聽蔣母說過。
“你要是不信,大可以自己去查,當年之所以沒人告訴你,是因為阮姨出手太果斷了。”蔣知尋明白的太晚,把所有事情想的太過淺顯。
然而甚至甚至沒有提條件,也沒有因此作為威脅,目的純粹。
也難怪蔣父會選擇她,這才是真正有錢人家的女兒,不蠻橫,清醒理智。
要是有心人想查,還是能找到蛛絲馬跡的,但蔣鶴野出國後,顧讓也沒有關注蔣知尋的必要,畢竟天南海北的,也不可能會對他造成什麽威脅了。
一室寂靜,蔣鶴野遲遲沒開口說話,風從窗外刮進來,吹着散開的窗簾打了個旋兒。
蔣知尋掐掉煙,按在旁邊的垃圾桶裏,嗓音低低的,“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原本這些事我想等阮姨來說。”
因為他開口總是少了些可信度。
“放心吧,無論你原不原諒我,以後哥哥都不會再做錯事了。”
……
隔日一早,容拾收到了林璐的微信消息,昨天跟顧讓吃過飯後,她就讓助理去查了之前蔣家的事。
她不太喜歡關注這些豪門八卦,但意外的,林璐找到了前幾年蔣氏資金鏈缺口的問題,還沒等回複那邊人的消息,門就被推開了。
蔣鶴野跟着來幫她紮針的護士小姐一同出現,他今天穿了一身休閑裝,外套是個寬大的沖鋒衣,手上拎着塑料袋子,走過來時很自然地放在旁邊櫃子上。
容拾伸出一只手,護士在上面擦了一圈酒精,把針頭緩緩推進去,而後調了調滴速,出聲囑咐道:“一會還有兩瓶,床頭上面有鈴,快滴完了就按。”
容拾點點頭,慢慢松開貼着膠布的手,應了聲:“好。”
幾分鐘後,護士推着藥車出去,房間裏就剩他們兩個人,蔣鶴野把隐藏桌支起來,塑料袋裏依舊裝了很多不同口味的粥。
容拾看眼前的人一一擺出來,她之前就想問:“我不喜歡的那些怎麽處理?”
蔣鶴野幾乎是脫口而出,“我喝。”
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不能浪費。”
容拾聽到他這個回答,淡淡“哦”了一聲,“确實。”
陳叔店裏的塑料勺子有些小,再加上容拾現在就剩一只左手,她索性把碗端起來直接往嘴裏倒。
蔣鶴野抓了一下她的胳膊,剛好攔住容拾的下一步動作,挑挑眉反問道:“不燙?”
當事人一本正經回答:“有點,我吹吹就好了。”
“給我吧。”蔣鶴野從她手裏拿過塑料碗,外壁都有些熱,他看似漫不經心地說了句:“東西是我買的,包售後。”
他用勺子挑開一層,把一圈都吹涼,緊接着又翻動了一下,吹剩下的一層,最後攪合攪合,并沒有直接給她。
“來,最後一項售後服務。”
蔣鶴野從最上面刮了一層粥,指尖捏着勺子遞到容拾嘴邊,他的聲音靜淡,“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