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無聲的對抗1

萬桦塘公園殺人事件,

案發後----10小時。

“咔。”

審訊室的房門從外打了開來。

一副銀閃閃的鏈子首先映入眼簾。

那也不是什麽稀奇的東西,不過是所有犯罪嫌疑人腕子上的一件必備品而已。

帶着這副“時尚”單品的男人,二十歲上下,面色鐵灰,額頭處貼了一塊創口貼,腦袋時不時無規律地晃動着,腳上穿着一雙靛藍色塑料拖鞋,走起路來踉踉跄跄。

負責押解他的警官将其帶到了座位上,将手铐卸了換成與座椅合為一體的大鐵環裏,從外側橫向圈住的鋼管同時扣了上去,這是個雙保險以免嫌疑人做出任何不當行為。

一個微胖的年輕警官和一位眉頭緊鎖的老警察,一前一後進入審訊室,坐到了嫌疑人對面。

年輕的警官叫做李運,今天這場審訊,他作為書記員,熟練地将電腦屏幕打開,準備好做記錄用的文檔,等着他的搭檔趙文書開始第一波審問。

趙文書将《犯罪嫌疑人權利義務告知書》從那年輕人面前移開,按照規定先問了對方一句:“姓名?”

正常流程應該是姓名、年齡、出生日期和工作單位等一系列的基本問題,再開始步入下一句:知道我們為什麽抓你嗎?

然而,趙文書在第一個問題就卡死。

嫌疑人非常不配合,身體都像篩糠一般,嘴裏時不時的犯着嘀咕,卻一個字都聽不清。

趙文書看了一眼李運,示意他給嫌疑人倒點溫水。

許多第一次進局子的人都犯這毛病,不管犯沒犯事,膽小的準會吓得驚慌失措,這是再常見不過的事兒。

将盛滿水的一次性紙杯遞到嫌疑人面前,李運走回到電腦前,希望嫌疑人平靜後可以開始記錄。

然而事與願違,嫌疑人不僅沒有喝水更是巴掌一掃,直接将杯子掀翻在地。

“鄭添,我希望你能積極配合警方調查,不要做無謂的抵抗,這對你沒有好處。”

趙文書彎腰撿起了水杯,又給這個叫做鄭添的嫌疑人重新倒了一杯。用十分犀利的眼神盯着對方,重複道:“姓名。”聲音比先前要低沉許多,這種語調顯然會給人帶來一種莫明的壓迫感。

這一次鄭添很乖,并沒有打翻水杯,而是拿起來喝了一口,貌似情緒平複少許。

望着趙文書的眼睛,說不上來說恐懼還是什麽其他的,只是仰着頭嘴巴半開半合的:“恩恩,啊啊”卻始終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李運起身來到趙文書身邊,小聲在他耳邊嘀咕:“這小子是不是打算用精神疾病來做掩護啊?”

“哪那麽容易,以為裝裝精神病就能逃脫刑事責任,那是電視看多咯。”趙文書冷哼了一聲,這種貨他見多了,真以為警察都是吃幹飯的?

李運多少讀過刑法:

【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認或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時候造成危害結果,經法定程序鑒定确認後是完全無刑事責任能力者,不負刑事責任。而間歇性精神病人在精神正常的時候犯罪,應當負刑事責任。另,尚未完全喪失辨認或者控制自己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的,也應當負刑事責任,這種情況有時候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

想要借此來逃罪的人比比皆是,屢試不爽,最後都會被無情戳破,不得不認罪伏法。

“可... ..”李運瞥眼看了一下鄭添,又覺得這小子精神狀态确實有點怪,就是說不上哪怪。

“你這樣一直保持沉默可不是明智之舉,要知道沒有證據我們是不會随意抓人的。”趙文書用指節敲了敲鄭添面前的桌板,讓他清醒清醒。

“證據是什麽?”審訊室隔壁的監控室裏有兩個男人站立在角落處。

白易上身挺得筆直,兩手輕握于下腹部,雙腿并攏,兩腳稍分開,看起來十分莊重,實際有點拘謹。

另一個自然是葉朔。他與白易完全相反,渾身上下透着一股慵懶的痞氣,半倚在牆角處,此刻仿佛是長在了那面牆上一般。

開口問話的人正是後者,一個被人暗地裏喚做老油子的五隊隊長。

坐在監控屏幕前的另外兩名警察與審訊室裏的那二位同是一隊三探組的組員。

兩人對視數秒,其中一個靠近玻璃的男人開口回道:“我們調取了公園周圍的監控,雖然只有兩個入口才有,但是其中一個入口清晰的拍到了犯罪嫌疑人尾随死者進去的畫面。”

站在牆角的白易,眉骨微微調高,弱弱地問了一句:“尾随?”

“沒錯,我們按時間往前推算,将附近的錄像也都調了出來。發現這個鄭添至少跟了死者三條街,絕非偶然。而且我們在現場勘查到半副腳印,正在等技術部門鑒定,聽說法醫那邊在死者的指甲裏也提取到一些毛發。”說話的人停了停,繼續說道:“而且這小子見到我們來,二話沒說就要逃跑,不是心虛是什麽。他随身背的包裏還搜出了一杆甩棍,正常人怎麽會帶着這個。”

葉朔雙臂環繞,指尖若有似無地敲打着胳膊,怪不得那鄭添頭上貼了塊創口貼,肯定是追捕過程中碰傷的。

這幫刑警的飛撲的能力,葉朔可是見過,他上次差點在刑偵隊門口被這群人“壓斷了氣”,此時想想記憶猶新啊。

而提起法醫,葉朔不免要啧一聲,這小冼同志剛剛怎麽沒提過此事呢,肯定是“海王”當多了,業務能力明顯下降,不靠譜啊。

負一層法醫部裏的某人,突然連打了數幾個噴嚏,嘴裏念叨着“誰在背後議論我?”

案發後---10小時30分鐘。

“咔。”

所有人的目光被審訊室房門的響聲吸引了過去。

來人是一隊的,将一份報告遞給趙文書,又在他耳邊嘀咕幾句。

只見姓趙的頓時眉開眼笑,咧着嘴道:“好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李運不知道什麽情況,望着老趙遞過來的東西,伸手接過翻開來看了看。

“鄭添,我們剛剛用你的鞋子做過比對,确定與案發現場遺留下的腳印一致,你有什麽要解釋的嗎?”趙文書很輕松的坐在桌沿上,雙手撐着,靜待嫌疑人表演。

李運看了看報告,明白了趙文書為何如此開心。

與其說遺留的腳印圖案一致,還可以說從鞋底上提取物的成分與現場河沿的也是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這個鄭添不只去了河沿并且一定去過死者身邊。

河沿上的人行路鋪的都是透水混凝土,易清掃,透水性強,主要作用是為了幹淨,比較難産生淤泥現象。

然後總有一些不道德遛狗的人任由狗屎拉一地也不會收拾,也是多虧了這種不道德人,嫌疑人不偏不倚地踩了上去,使得現場殘留了這半副腳印。

現在只要等被害人指甲縫裏毛發與嫌疑人的DNA一致的話,即使這個鄭添不開口,他們也可以準備着手向檢察院申請零口供逮捕了。

現在的主要問題是要找到兇器和作案動機,可這個不配合的鄭添估計要跟他磨上一段功夫。

審問就是這樣,有時候要耗費幾個小時甚至幾天,最後嫌疑人都未必會招供。

“你們不覺得他可能不會說話嗎?”白易忽然提了個意見,他總感覺這個年輕人發出的“恩恩啊啊”的聲音不像普通人的聲線。

“你是說... ...不能吧?”那個一隊的同志撓了撓頭,“他也沒說他是啊... ...”話剛說到一半,這人就想抽自己一嘴巴,“我去看看。”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

坐在屋子裏的另一個人,努力在鍵盤上敲打着,希望可以在身份信息欄裏有所收獲。

“肯定不是,這上面根本沒寫。”他一只手扶着椅背,整個人側身回頭看着角落裏的白易和葉朔。

這聲篤定的語氣和嫌棄的眼神,就是想告訴白易這個新來的小同志不要瞎摻和,不懂亂說。

大概過了十五分鐘,剛剛那個出門的警官急匆匆地敲了審訊室的門。

隔着玻璃葉朔看到對方手裏拿着一個藍色的卡片,“老趙,這是我在嫌疑人随身物品裏搜到的,已經核實過了,這人語言和聽力都有殘疾,也就是我們說的聾啞人。”

“什麽?”側耳朵聽了半天的李運一驚,怪不得快半個小時了,嫌疑人一句話都沒說過。

審訊室裏片刻的沉寂,唯有趙文書的一聲長嘆方可破解。

腦子裏一直在罵自己,就是個傻逼,搞了半天人家不會說話,還死活讓人說,說個鬼啊。滿腔怒氣掃了一眼在一旁同樣犯楞的李運,他估計也沒鬧明白。

“抓他的時候跑來着,後來逮到了就直接給扔車裏了。他一直沉默,我還以為是應了那句‘你有權保持沉默’的鍋。”李運望着神情有些呆滞的鄭添,腦子裏回想先前的一幕幕,真的是從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個完整的字。

“得,甭審了,先找個手語專家來吧。”趙文書打開房門,喊來負責羁押的同志,将鄭添帶了出去。

“這事兒鬧的... ...”隔壁房的刑警,尴尬的看了看角落裏的白易和葉朔。本來還想借此數落兩句新來的瞎搭話,沒想到“啪啪”打臉了。

葉朔傾身将自己與牆壁分離,朝白易甩了甩頭,示意他一起走。

當經過那個刑警面前,葉朔駐足對着他笑了笑,伸出手拍了拍對方的肩頭,安慰道:“哥們,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呵呵。”

那刑警看着面前的葉朔,回想起他前段時間那蓬頭垢面的樣子,如今再一細看,倒不似李運描述那般的面目可憎。

尤其是他笑着的時候,露出上面那一整排的白牙,每一顆牙大小均勻,整整齊齊的特別讨人喜歡。

再一端瞧,小眼神兒裏寫滿了真誠,讓人看了竟然會産生幾分莫名的信任感,這不是标準的天真無邪甚至會讓人起保護欲的臉嘛!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讓人不由自主放下戒備的男人,說出的話竟直戳人肺管子。他那個看似平淡拖着長音的冷笑聲,根本就不是在寬慰人,而是十足的嘲諷。

嘲諷他們一隊那麽多人都沒看出來對方是個聾啞人,偏偏被個新來的小子一語中的,好沒面子。

更可恨的是那姓葉的手勁兒特大,被他拍過的肩膀竟有些發酸,好像被人狠狠捏過了一般。

“葉隊,我們這就走了?”白易跟在後面,聽出來葉朔是為自己出氣,故意嘲諷那個人的。

“咋的,不走,你還留着等人家請你吃午飯啊?”

“可是... ...一會兒找到專家,肯定還要繼續審的。”以一隊的辦事能力,幾個小時內準保能找到一位手語專家,白易确信。

“這個鄭添不是兇手。”葉朔依然闊步往外走,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隊長,你怎麽知道?”

“直覺!”

白易瞪大雙眼不敢置信,一大隊那麽多人費勁抓回來的人,葉朔看了一會兒就說不是,而且憑證竟是直覺,這不太靠譜了吧。

葉朔回頭一看白易愣着站在原地,噗嗤一樂,“冼法醫說過,兇手可能身高在170左右,你看看那個鄭添少說也要175以上了吧”見着白易豁然開朗的表情,他沖着對方招了招手,“行了,別傻愣着了,還走不走啊?”

“隊長,咱們五隊好像沒有配車吧?”白易莫名其妙的被葉朔推進了一輛警車的駕駛位上。

一般只有出外勤的同志才有配專屬車,其他人有需要可以申請調用。

“說你是小豆包,還真是一腦袋豆沙嗎?隊長我是幹啥的,五隊隊長兼內勤組長啊!”

早上那蹭人車坐的事情葉朔再也不想重蹈覆轍,忽然想起昨日上班第一天便晴天霹靂得知,自己這個刑偵五隊長是假,內勤組長才是真。

內勤組分文職內勤和事務內勤,葉朔晃悠着自己手中的鑰匙,呼嚕着那一腦袋炸毛。今日想想負責內勤也有個好處,車輛管理的老齊,也屬于他管轄範圍內,搞輛車簡直易如反掌。

“你有駕照吧?”葉朔忘記問白易會不會開車。

“恩有是有,但開得少,要不隊長還是你來開吧。”白易平時上下班不是地鐵就是打車,開的時候少。

“不行,我有路怒症,你趕緊啓動,出發!”

說着,葉朔直接幫白易擰動了車鑰匙,放下手剎,逼得他不得不踩緊腳剎。還從沒聽過有路怒症的人承認自己有路怒症的,葉隊長莫不是根本不會開車,瞎說的吧?

按照導航倆人來到了那所位于金桂區的特殊教育學校。

它坐落在一個相對老舊的小區裏,四周林立着居民樓,将教學樓、宿舍和操場環抱其中。

校門口也不甚起眼,剛好在一條早市的街裏,此時街道裏正做着收尾工作,泥水,菜葉子滿地都是。

白易左拐八歪的才繞過市場裏的溝溝坎坎,濺了一車泥水拐進了大門口,“小易,你把你的警官證給人家看一下,”葉朔甩了一下頭,示意白易趕緊拿出了,對面收發室的大爺還等着呢。

“隊長你的呢?”

“忘帶了。”葉朔一摸兜發現剛剛換便服出來後,将自己的警官證落在了更衣室,初來乍到還不習慣。

車停靠在校樓一側的訪客停車場,旁邊剛好有一片花圃,花香四溢,花團錦簇竟是這校園一景。可葉朔無暇欣賞,他待白易一踩剎車,立刻開門。

“葉隊,我們這樣來調查好嗎?這不是人家一隊負責的案子嗎?”白易趕緊追了出去,他忽然想起這事兒不太對,這不是在搶一隊的飯碗,即使他這個新來的也明白的道理。

之前在派出所當值的時候,那也是誰接待的事兒誰負責到底,這到了刑偵隊就更應該是有一套流程。聽說這葉隊長一天警察都沒當過,他怕不是不知道吧。

“哎呀,他們負責他們的,我們調查我們的不矛盾,又不是為了搶功勞,咱們就是順便過來看看。”葉朔自然知道白易什麽意思,他打起了馬虎眼。

眼見白易又要說些什麽,他立刻呼嚕呼嚕後腦勺,哎了一聲,“再說來都來了,別磨叽,趕緊着吧!”

沒給白易多餘的思考時間,葉朔徑直走進了教學樓。

“警察同志,你們早上不是來過了嗎,怎麽又來了啊?”副校長的辦公室敞着門,裏面傳出來一位女人不耐煩的聲音。

“哦是這樣,我們還需要對梁校長做進一步的了解和補充材料,可能對我們破案有幫助,不好意思耽誤您吃飯了,希望您理解。”葉朔禮貌地解釋着,打官腔這種事他可謂信手拈來。看着女校長剛打開的盒飯,還冒着熱氣,又說道:“您邊吃邊回,沒關系。”

女校長嘆了口氣,将蓋子合了上。

即使徐娘半老,女人還是要注意形象的,尤其對着兩個陌生男性。

況且小的那個,長得實在是白嫩可愛,瞬間俘獲了老阿姨的心,這讓她怎麽可能吃得下,特別是今天食堂做了雞翅,這麽難啃的東西還是不要吃的好。

從今早得知梁校長遇害的消息後心裏一驚,驚恐和悲傷的情緒溢于言表,然而校長沒了,學院還要照常運作,接踵而來的就是各種行政上的事情,擔子突然全部落在了自己身上,女校長一時間有點分身乏術。

忙得這會兒才準備吃上飯,偏偏又趕上葉朔他們來。還好看着有一位養眼的警官,本是有些不耐煩的語氣也淡了,“小警官那你趕緊問吧!”女校長翻着自己的那對兒假睫毛,癡癡地望着白易,等待他的提問。

葉朔白了女校長一眼,心裏啧道:世風日下啊,老子這等容貌都沒人欣賞了?看了一眼白易,暗想:難道我得把胡子剃了才行?

不過葉朔好像忘了,他還有一腦袋不招人待見的炸毛也該收拾收拾,或許那樣才能有個人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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