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香草紫陌

李鍵長舒一口氣,眼裏有了瑩瑩的淚光,繼續緒緒而語:“我八年前就和妻子分開,那時兒子才兩歲,跟了他母親,每次想去看他,她都不讓。因為她又結婚了。後來我就去學校,好心的老師告訴我:‘孩子在成長時期,對為什麽有兩個爸爸的問題會産生疑惑,對孩子的身心成長不利。你還是等他長大了,你再告訴他吧。’我想也是,聽了老師的勸告,就很少見他了。其實,兒子也知道我是他的老爸,但是他從來不叫我。我也不計較,只要經常能看見他,那怕遠遠地能望見他那小小的身影,我也心滿意足了。地震那天,我從亂瓦礫裏爬起來,馬上想到兒子,顧不得包紮傷口,騎上摩托車,直奔學校,學校亂成一鍋粥,看見比我先到的家長又哭又喊,有些還用手刨着瓦礫,我的心直往下沉,涼了半截,我淚流滿面,邊哭邊喊邊找。所幸,我在操場邊上找到了我兒子,原來,我兒子那班正上體育課,逃過這一劫。‘爸爸!’當兒子見到我那一瞬間,叫着一下撲到我懷裏,八年了,八年從沒叫我‘爸爸’的兒子,叫我爸爸了。在災難面前,血濃于水,更體現親情的可貴。我們抱頭痛哭,為大難後怕失去的恐懼與重逢。看,我下巴上的傷痕就是‘5.12’留給我的紀念。”

李健摸着下巴那條長長的傷痕苦笑,笑裏充滿滄桑。

善良的洛子怡哭了,為李健,為在那種災難中所有蒙難的同胞們。

李健仍沉浸在那場苦難中,好久他心情才平靜下來。

他用手玩弄着茶杯,目光迷離,對洛子絡說:“小野貓,經歷了5.12就不知道這世上什麽是苦難和傷痛了,在自然災難面前,人人平等,不論貧富貴賤都在同一個空間裏接受自然的擇抉,那時,生命是多麽的脆弱。許多玩的好的朋友一下就沒有了,像變戲法似的。不過也好,那些幸存下來的人們都看開了,心裏一片澄明,腦中一片空靈。什麽能大過生死?所以這次,我處理好工作上的事,去重慶旅游,去宜賓看竹林竹海,只當給心放個假。”

“哦?我也去重慶,然後去宜賓,再去成都。”洛子怡看着李健憂傷的神情,聽了他苦難的經歷,洛子怡覺得親切了許多,于是就說了自己的行程。

“真的?那我們可以做個伴了。”李健的臉上露出了孩子般的天真。

後來,洛子怡常常感嘆:生命裏,你來過,彼此留痕,而有些事終歸只能作為懷念,他們都是你生命過程中的一場場美麗的遇見。

時間匆匆。顯眼一年多過去了。善良的洛子怡常常在心中為他祈福,祈求他平安、幸福。

霓虹燈亮了,天早已黑下來。洛子怡回到住處,把自己摔在沙發上,今天她感到很累。

林雨微走了,偌大個房間顯得很空曠,此刻,洛子怡覺得很孤寂。她想起了他的兵哥哥。

洛子怡不由輕嘆。今夜,無風、無星、無月。她閉上眼睛,仍任思緒翩翩。

人生就是這麽的無奈,善良而美麗的洛子怡,從走下職場的那天起,她就又更多的機會去接觸人群。

還是去年的冬天,還是在那個小城,洛子怡住在羅浮山下,美麗的羅浮山讓她流連忘返。

“今天是小年,祝你秒秒快樂,分分開心,時時青春,年年可愛!”打開關機已久的手機,洛子怡看看兵哥哥從遠方發來的賀詞,她臉上漾起了如花笑靥。

時間如山澗的流水緩緩地輕輕地流淌,如風過原野,無聲無息,只在樹的軀幹上留下一圈一圈的年輪,敘說着歲歲的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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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一杯香茗,還袅袅地冒着暖暖的、乳白色的熱氣。

窗外下着淅淅瀝瀝的雨。洛子怡站起身來,走向窗口,輕輕推開那扇窗,潮濕的空氣迎面吹來,夾雜幾顆冷雨打在她那凝脂般的臉上,冰冰的,讓有些渾濁的腦子有了幾許清晰。

“原來兵哥哥還是挂念我的。”想到這個,她心底升起了一股暖意。

風還是有些涼意,洛子怡抱攏纖長的雙臂,定定地看着外面落雨的世界,各式的建築仍然矗立,椰子樹還在風中搖曳,那聳入雲際、黛青色的羅浮山仍然被雲霧籠罩。

她不由發出一聲輕嘆,南國的冬天還是這麽生機盎然,沒有一絲的冬蕭條。

子怡擡眼,看向灰蒙蒙的天際,她想起了北國的兵哥哥和新疆的那個女人。她也瘦瘦高高,穿着得體,顯出絲絲的高雅。

不知為什麽,每次見到她,就有些惶惶相惜的感覺。

時間久了,洛子怡才明白,在那個女人身上她似乎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偶然的邂逅,大家都客氣地點頭,微笑,感覺如老朋友般的溫馨。

洛子怡感覺她是個有故事的女人,她常常得意于自己的第六感官。因為她臉上似乎寫滿滄桑,從她氣質能看到她曾經的輝煌,。

那天,還是在那個十字路口,遇見,依然微笑、點頭。

這次她卻告訴了洛子怡,她要走了,她來自新疆,08年,遇到意外,一夕之間,一貧如洗,兩年來,走了許多地方,這次在這裏也作短暫的停留,過幾天,就去武漢了。

她們相對笑,善良的洛子怡才知道她在養傷,嘆息她的不幸。

她告訴子怡,一個人寧願一輩子平凡,從平凡到不平凡過度容易。如果一個人從不平凡跌落到平凡,調整心理的落差,成為一個平凡人,那才是真的不容易。

洛子怡憐惜地看着這個女人,她滄桑的臉上仍殘留着過去養尊處優的痕跡,即便是療傷,她還要療多久?

善良的洛子怡,除了嘆息仍是嘆息:女人,你還要流浪多久,下一站又去何方?

吉林,長春,有她從兒時起就有的牽挂,從小就随軍的兵哥哥是不是一直都像她牽挂他一樣地牽挂她?

她不知道。兩年來,有他消息的時候,他是那麽的真實,沒有消息的時候,洛子怡又回到了夢中,一切如沉寂的湖,兵哥哥仿佛又成了傳說。

她常常迷茫于自己的這種奇怪感覺。還記得那個暑假,童真的她第一次嘗到了離別的滋味。

子怡從城裏姑姑家回來,仿佛一切都改變了。兵哥哥沒有了,他媽媽帶着他和他妹妹一起随軍了。

她捧着兵哥哥留給她的那本精美的筆記本傷心地想哭。看見兵哥哥在筆記本的首頁留給她的筆跡:子怡,兵哥哥走了,等着我喲,我們有約定的,你要開心喔!

那天也下雨,子怡失落的想哭,小小的臉蛋上濕濕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珠。

(從此,在她小小的心靈就有了一個印記:“下雨的那天,兵哥哥就沒有了,”直到現在,洛子怡視那麽的喜歡雨,也許這也是原因之一吧。)

約定?對于小子怡來說,兵哥哥的約定是什麽?

是春天裏帶她去那片桃林看桃花?還是夏天裏去小溪邊摸魚、摸蝦?還是在秋天裏帶她去采黃菊花,在做成花環,給她戴在頭上?又或是,在冬天裏,看着那些迎親的隊伍,兵哥哥硬要子怡扮着新嫁娘,再嫁給他?

想到這裏,洛子怡笑了。

想起了童年的那個冬日。那個薄霧籠罩的清晨,小葉兵和小子怡在後山上捅老鴉窩,遠遠地傳來陣陣的唢吶聲,那是一隊迎親的隊伍經過他們的村子。

小葉兵滑下樹來,拉起翹着兩個羊角辮的小子怡,穿過那條長長的青石雨巷,蹦蹦跳跳地來到村邊的大路上。

迎親的隊伍走了過來,新娘很美麗,甩着兩條長長的大辮子,隊伍遠去,唢吶聲消失在路的盡頭。

小葉兵收回新奇的目光,拉着小子怡的小手說:“子怡,你也好看,長大了,兵哥哥就娶你做新娘。”

“做了新娘,我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嗎?”小子怡歪着腦袋,眨巴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

“當然。”葉兵不加思索地回答。

“兵哥哥,子怡長大了就做你的新娘。”小子怡笑呤呤地說。那年他十歲,她八歲,她是他的尾巴。

兩年後暑假,他跟着母親随了軍,她去了城裏姑姑家,回來後,不見了兵哥哥的影子。那年他十二歲,她十歲。

從此,天南地北,自小而離居。風雨經年,童年的諾言定格在那個瞬間,在那個冬日,在那個夢裏故鄉的村邊。

看着這個女人,洛子怡再一次把眼睛望向天際,習慣性地摸摸耳垂。

“兵哥哥,長大了,子怡就做你的新娘!”想到這句話,子怡心中升起了絲絲的暖意,凝脂般的臉上漾起了一抹抹好看的羞澀。

如今,兵哥哥是她心中的那方柔軟,他是否還記得定格在童年冬日的那個約定?

離別是苦苦澀澀,回憶卻是酸酸甜甜、溫溫馨馨。

洛子怡常常低嘆,她想告訴兵哥哥,此刻,南國椰子樹林的蕭蕭椰子風有她洛子怡對他的思念,北國漫天大雪飄到他身上的雪花是她洛子怡對他的牽挂,每一個淡淡的問候裏,都有她洛子怡對他深深的感動于眷戀。

她也想對他說,不要暫別太久,不要花落盡,不要夢無痕,不要讓子怡不知道,他也想念她,更不要讓她知道他想她的時候會痛徹心扉。

那時的洛子怡別無他意,她在那高高的羅浮山下因為思念,心底裏會泛起的點點孤獨,所以,她想要兵哥哥的那一份情伴她度過這個冷冷的季節。

洛子怡的腿有些酸,她才發覺自己愣愣地站了許久。

窗外的雨仍淅淅瀝瀝,桌上香茗也冷,洛子怡續了點水,杯中又冒出暖暖的熱氣。

洛子怡又重新坐在桌前,又用修長的手指敲擊着鍵盤,敲擊出她喜歡的文字。

一個人,一座城,一腔憂郁。

一份愛,一段情,一腹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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