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驚夢
接下來,一連幾日,秦夫人都沒再提過要月芙再嫁的事。
而家裏的其他人,從沈士槐到沈月蓉,也都恢複作往常的模樣,似乎沒有任何異樣。
可月芙的心裏,卻一天比一天不踏實。
……
“阿芙,發生了這樣的事,誰能料到!幸好崔郎将及時讓人将這裏封起來了,否則,還不知要如何收場……”
朦胧中,月芙聽見了秦夫人帶着難過和無奈的聲音。
她努力撥開遮蔽在眼前的雲霧,發現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夢裏那座陌生森然的院落。
那一張張冷漠的面孔,好像一下子生動起來了。
“簡直令人不齒!”是父親沈士槐憤怒而顫抖的聲音,“你現在這副模樣,還怎麽對得起你祖母和母親!往後要讓旁人怎麽看我們!”
經父親這樣一說,月芙才忽然驚覺,自己正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而身邊站着的,是同樣衣衫不整的崔賀樟。
崔賀樟的模樣,簡直與她那一日在太極宮中見過的荒唐情形一模一樣!
月芙驚恐地睜大眼,望着眼前的幾人,只覺呼吸都不順暢起來。
“崔郎将,我家大娘雖已不是閨閣少女,可到底也是正經的娘子,總不能就這樣不清不白的……”
崔賀樟笑了笑,才開口說了一句“那是自然”,便有個二十五六歲的娘子怒氣沖沖地破門而入,一巴掌打在月芙的臉上。
抹了鮮紅蔻丹的指甲從眼前一下劃過,在臉上留下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月芙想大聲尖叫,卻發現自己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幾張可怖的臉孔,在眼前飄來蕩去。
“崔賀樟,你敢将她納進府中試試,我定不會讓你好過!”
“夫人莫急,她自然不會妨礙夫人的位置,夫人想想,咱們家裏,不是還空着一個位置嗎?”
“哼,我道你哪裏的孝心,忽然要替父親再娶,原來早打了這個主意!”
那婦人的怒火似乎稍稍平息了一些,可聽在月芙的耳中,卻如平地驚雷一般,猛然炸響。
……
“我不要!”
昏暗的黎明,月芙驚叫一聲,猛地從夢中驚醒。
“娘子!”素秋披着衣服匆匆進屋,坐到她的床邊,将她扶起來。
月芙一手撐在床沿,緊緊地攥着錦被的一角,一手捂着不斷起伏的胸口,好像受了巨大的驚吓。
她的額頭和後背都已被汗水濕透了,秋日的寒意很快滲透進來,令她在一陣冷一陣熱中,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娘子快擦擦汗,別再凍出毛病來。”素秋從外面捧了一碗溫在爐子上的溫熱茶湯來,讓月芙喝了兩口,又拿了塊巾帕來替她擦汗,“方才,可是又做噩夢了?”
月芙點點頭,捧着茶湯飲了兩口,這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幹得有些腫痛,連吞咽都覺得難受。
方才夢裏的場景依然十分清晰地印刻在腦海裏,令她的額頭止不住地刺痛。
已經連續好幾個夜晚,她總是做着一個連續的夢,似乎是從前那個夢境,忽然由模糊變得清晰,要将許多事一下子灌進她的腦海裏。
短短的幾天,似乎已經将往後的幾年飛快看過了一遍。
原本不過一場夢,沒人會當真,只是裏頭發生的事,令人匪夷所思的同時,又真實得毛骨悚然,使她不得不産生懷疑。
“這可怎麽好?”素秋将茶碗拿走,換了溫水來,滿心滿眼的擔憂,“莫不是這幾日,沖撞了什麽東西?娘子,要不,咱們再尋個日子,到廟裏去拜一拜,可好?”
月芙先是點頭,咳了一聲,又是搖頭。
噩夢雖讓她夜不能寐,可她總覺得,這夢境,是在提醒着她即将發生的事。
夢裏,她先是被崔賀樟欺辱,又被父親和繼母逼着嫁進定遠侯府,成了崔汲的繼室夫人。
崔汲是半截身子已入土的人,成婚不過半個月,便一命嗚呼。
按規矩,當守孝三年。
可這三年裏,她每一日都在遭受着折磨。
身為名義上的“繼母”,她被“繼子”崔賀樟肆意玩弄,被“兒媳”侯氏斥罵侮辱。
崔賀樟陰晴不定的乖張脾氣,侯夫人咄咄逼人的辱罵,還有家人的無視,甚至是整個長安城,來自無數陌生人的嘲笑、議論……
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恐懼無比。
……
天還未亮,月芙呆坐在床沿,出神不已。
她忽然想起,在閨中閑來無事時,讀過的民間傳奇輯錄,便常用夢見前塵往事的橋段。
她過去雖不信怪力亂神之說,可這短短兩個多月,又的确越來越清楚地明白了,她的家人,并不像自己曾經以為的那樣可靠。
若只是一場荒唐的夢,自然最好。若不是,等着她的,便是死路一條。
她必須未雨綢缪,替自己找出一條生路。
淡淡的晨曦微光中,月芙捂着發痛發緊的心口,只覺曾經被自己努力壓下的那一絲絲妄念,仿佛雨後的藤蔓,無聲地瘋長。
……
轉眼到了九月,一直沒動靜的聖人終于下了聖旨,替鹹宜公主和杜燕則賜婚。
畢竟是嫁女兒,哪怕已是二婚,聖人也還是花了不少心思。
聽聞,還專程讓尚書令王玄治,也就是鹹宜公主的親舅舅,親自到吏部查閱杜燕則的履歷,又到工部走了幾趟,一一問過工部尚書、侍郎和其他郎中,确信其身家履歷清白,從政亦兢兢業業,這才放心。
婚期定在來年的三月,現如今,還剩下半年的時間。
為此,聖人又特意下旨,要替鹹宜公主重新翻修府邸,以供她新婚之用。
身為天子,聖人平日力行節儉,不喜鋪張,就連後宮,也總以簡樸約束衆人。衆多妃嫔中,唯有薛貴妃一人,平日會打扮得稍明麗些。
可對待子女,尤其是發妻王氏留下的子女,聖人卻總是格外寬容,也不知是不是念及當年為儲時,兒女們亦受過苦的原因。
這些年來,東宮雖穩,卻依然時不時有言官上奏,對太子趙懷憫平日偶爾可見的奢靡作風不滿。
只是,聖人屢屢口頭申斥,卻從不見其他責罰。
久而久之,臣子們明白了聖意,彈劾的折子自然也少了。
到了鹹宜公主這兒,也是一樣的。
公主驕橫,宗室貴戚中有不少人知曉,卻鮮少有人在聖人面前提及。
沈家人如今也算徹底見識過了公主的霸道,提起這事時,都有些沉悶。
沈士槐更是一連看了月芙好幾眼,見她的确沒有太多傷心的表情,這才松了口氣。
“公主的婚事總算是定下來了,咱們倒也不必太過緊張了。”
“是啊,恰好,三日後,是老定遠侯的生辰,崔家這一回要大辦一場,說是給崔老相公去去晦氣。昨日,帖子已經送過來了,阿芙,你也跟着我們一道去吧。”
秦夫人說完,眼神便落到了月芙的身上。
聽見“定遠侯”三個字,沈士槐原本捧着茶湯的手忽然一頓,随即垂下眼,仿佛沒聽見似的,繼續啜飲。
月蓉亦是捏了捏手裏把玩着的絡子,沒像平日一樣先嚷着要去。
月芙将這三人的反應一絲不落地看在眼裏,心底一片冰冷。
此情此景,與她夢中的片段全然重合。
到現在,她已經不得不相信,夢中夢到的那一切,就是她已經“經歷”過的事。
“可父親不是說過,叫我沒什麽事,便不必出去了。若在定遠侯府又遇見了鹹宜公主可怎麽辦?”
沈士槐咳了一聲,放下茶杯,淡淡“唔”一聲,道:“你考慮得不錯。不過,因公主府尚在修葺,鹹宜公主昨日已啓程去了東都洛陽賞楓,想來到時不會前來。你不必擔心,只管跟着去便是了,也該尋個機會散散心。”
月芙悄悄掐了掐掩在袖口底下的指尖,直到感受到那股鑽心的痛,才慢慢地笑了。
“好,我聽父親的。”
接下來,他們再說了什麽話,月芙已經都聽不進去了,甚至連自己是怎麽出的門,又是怎麽回的院子,也不記得。
她的心裏,只剩下“定遠侯”這三個字。
那場可怕的夢境中,一切痛苦的開端,都始于定遠侯的生辰那日。
“娘子?”素秋在她身邊坐下,輕輕握住她的手,“怎麽又在發呆?手也這樣涼。”
這幾日,素秋和桂娘總覺得她精神不佳,人也瘦了些,時不時便來看一眼,一見她發呆,必要來問。
“沒什麽。”月芙抖了抖,輕聲道,“明日——不,一會兒,你就去一趟慈恩寺吧,我有一句話,要你帶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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