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商議

溫泉宮依骊山山勢而建, 亭臺樓館,高低錯落,廊庑橫橋, 連綿不斷, 溫熱的湯泉在山間流淌而過,一片雲遮霧繞。

沈家的居所在山腳處, 近外圍宮城的地方。比起長安寬敞的府宅,自然顯得狹小,不過, 能有幸随駕, 已是不易,他們也不會計較太多。

沈士槐是光祿寺丞,負責宮廷飲馔, 來了溫泉行宮,王公貴族們的日常宴飲多了許多, 他也跟着日日忙碌起來。

因人人都已知曉, 是八王安排了沈家的随駕, 因此, 看在八王的面子上,也有那麽一兩場宴會邀了沈家人過去。

月蓉終于漸漸開心起來,換上新做的鮮亮衣裙和珠釵首飾,日日同年紀相仿的女郎和郎君玩在一處。

月芙注意到,她似乎同一位出身宗室,名叫趙仁初的年輕郎君走得有些近,有一次宴席上, 還見到他們兩個獨自坐在食案邊, 說說笑笑。

秦夫人起初并不在意, 直到聽聞八王就要歸來,聖人請薛貴妃代自己替八王辦一次接風宴,遍邀同來的年輕男女,這才有些坐不住。

往年趙恒一去就是一兩年,每次回來,也不見辦過接風宴,這次才不過離京半個多月,卻要由薛貴妃操持宴席,明眼人都知道,這分明是要給趙恒相看小娘子的。

秦夫人這才覺得心急起來,單獨喚了女兒到屋裏說話。

也不知母女兩個到底說了什麽,月芙只看見妹妹從屋裏出來時,滿臉的不情願,秦夫人也目含愠怒,大約是起了分歧。

不過,接風宴的前夜,月蓉到底還是順着母親的意思,乖乖準備好第二日的衣飾,還特意喚仆從到山上接了湯泉水來,仔細地沐浴了一番。

月芙卻沒有可以準備鮮亮的衣裙。

素秋替她找來适合宴席的橘色蜀錦诃子裙時,她笑着搖頭,點了點箱籠裏另一件樸素的淡青色襦裙:“将這一身拿去熏一熏吧,明日穿。”

素秋取出那身連繡紋也極少的衣裙,遲疑道:“娘子,明日人多,這一身會不會太素淨了些?”

明日的接風宴可是為了讓年輕男女們互相相看的,定個個打扮得光鮮美麗,如二娘,便是心中不願,出于愛美的天性,也不肯輸別人半分。

月芙笑了笑,搖頭:“不會,就是素淨才好。”

以她的身份,不過是個陪襯,沒必要刻意打扮。

況且,她清楚自己的樣貌,美固然是美的,可若要引人心旌搖曳,憐惜呵護,自然要柔弱些。

……

入夜時分,趙恒方帶着蘇仁方趕到骊山,騎馬行過崎岖的山路,進入宮城內圍,拜見聖上。

都知他二人今日會到,飛霜殿中,除了趙義顯外,太子趙懷憫和尚書令王玄治也在,一見二人進來,紛紛笑着相迎,讓不必多禮。

趙義顯咳了兩聲,親自起身,拉着蘇仁方坐下,笑道:“許久不見,阿兄還是像過去一樣,英武不凡,倒不像朕,已然老啦!”

“不敢不敢,聖上為國事操勞,日理萬機,心系百姓之安樂。臣不過偶爾舞刀弄槍,胸無丘壑,這才心寬體胖。”蘇仁方自謙,又向一旁的趙懷憫和王玄治拱手。

趙義顯擺手:“哪裏,朕如今已将大半政務都交給太子處置了,哪還稱得上‘日理萬機’?說起來,這些年,阿兄可不但是留在軍中,還替朕養着八郎呢,這孩子,如今能這麽好,多虧了阿兄你啊。”

王玄治亦道:“是啊,想當初,八郎被送往西域時,才不過這麽點大,”他用兩只手掌比了個手勢,“比大郎出身時,要弱小許多,讓聖上心疼不已,好在,上蒼庇佑,八郎如今已長得一表人才了。”

蘇仁方連說幾個“托陛下鴻福”,還不等再自謙,趙義顯卻忽然道:“提起西域,朕方才正要同太子和王相公說起呢,到底由何人來接替曾钰徽的位置。”

都護府司馬乃是大都護和副都護的左膀右臂,曾钰徽被革後,暫由底下的一名姓劉的參軍暫時兼任。

“是,臣以為,不妨就提拔這一位劉參軍為司馬,他在西域已有七年,熟悉都護府的事務,又已兼任數月,未出差錯,足見其能夠勝任。”

趙懷憫先一步表态,立刻得到王玄治的支持。

趙恒和蘇仁方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那位劉參軍是秦武吉的舊部,自然也是東宮的人。

“的确是個合适的人選。”趙義顯看一眼太子,點頭肯定,卻并沒有采納他的建議,而是忽然轉向另一邊的趙恒,“八郎,你也在西域待過多年,此事,你是怎麽看的?”

殿中的幾人都愣住了,連趙恒自己也覺得驚訝。

這是皇帝第一次拿朝政上的事來問他,盡管聽起來語氣平淡,仿佛只是因為他也在場,才随口問了一句,但仍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趙懷憫和王玄治都看過來,趙恒避開他們的視線,垂下眼睑,道:“這些事,兒不懂,不敢妄言。”

趙義顯微笑着擺手:“無妨,咱們随意說說,你如何想,就如何說。”

如此,已是不容推脫。

趙恒想了想,道:“兒以為,曾钰徽被革職,雖能起到殺雞儆猴之效,但他先前之行徑,想來已非一朝一夕,難保日後疏勒的大族故技重施。與其仍提拔當地的官員,不妨從別的都護府抽調一人前去補缺,同在都護府任職,雖地域不同,但各項事務亦有相近之處,想來也能勝任。”

他當然不同意太子再提拔自己人上去,只是,這話說不得,便只好迂回提議,提議抽調別處的官員,至于究竟是誰,也未明說。

趙懷憫看他一眼,微笑道:“八郎說的不錯,不過,西域的事務,重在協調四大鎮中各個世家之間的平衡,須得熟知這些世家之間的過往,方能勝任,這樣的人才可不好找。”

趙恒沉默不語,不欲與之争辯,倒是蘇仁方忽然道:“想來殿下未曾到過西域,不知那裏的情況。安西到涼州的駐軍之中,凡都尉以上的将士,都需熟知各國、各州、各鎮的情況。臣雖已從安西離任多年,但想來這條規矩,還未更改。”

“是嗎?”趙懷憫自知露了短,也不能再反駁,“看來,是我了解不夠。多謝蘇将軍提醒。”

“好了,你們說的都有理,容朕想想,明日再讓吏部發任免文書吧。”趙義顯打斷他們的話,未予置評,轉而說起別的,“朕讓貴妃替八郎你準備了接風宴,都是同你年紀相仿的孩子,明日,你們好好玩樂。朕一把老骨頭,還是和王相公,還有蘇将軍一同在這兒泡湯吧。”

氣氛頓時輕松起來。

這時,候在殿外的內侍入內道:“大家,薛貴妃送參湯來了。”

趙義顯到骊山療養,禦醫囑咐,除泡湯外,亦要進補,參湯必不可少。薛貴妃為表關心,每日親自送來,比在太極宮時還要準時。

“讓她進來吧。”趙義顯招招手,又沖殿內的幾人道,“你們也早些回去吧。”

幾人遂從榻上起來,行禮告退。

趙懷憫為太子,自然走在最前面。

待退至門邊時,恰好迎面遇見薛貴妃。

她提着食盒,立在門檻處,笑着向幾人點頭致意,才要繼續往裏走,卻忽然被趙懷憫喚住。

“貴妃不但要照顧阿父,還要為八郎操辦接風宴,這幾日,有勞了。”

薛貴妃的腳步一頓,對上趙懷憫狹長的眼眸,輕笑一聲:“都是我該做的。”

說完,徑直入了內殿。

內殿香爐裏的香才剛剛換過,氣息濃郁,熏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趙義顯已經在內侍的攙扶下,半靠到隐囊上,微閉雙目,聽見腳步聲,也不睜眼,只是招手:“過來吧,坐到朕跟前來。”

薛貴妃聞言,順從地跪坐到禦榻前,半依着他,從食盒裏捧出玉盞,奉至他的面前。

“陛下,請先用參湯吧。”

趙義顯就着她的手,将參湯飲下,又接過她手裏的絲帕擦了擦嘴角,随後輕嘆一聲,重新靠了回去。

薛貴妃将玉盞放回食盒,不動聲色地看他一眼,笑道:“陛下何故嘆息?妾見太子和八王也才離開,看來十分融洽,陛下該高興才是呀。”

趙義顯睜開眼,沒有看她,只是輕輕搖頭,仿佛還想着自己的心事,喃喃道:“融洽啊……他們兄弟兩個——八郎,的确是個好孩子……”

薛貴妃目光一動,有些想問清楚,可她知道,皇帝一定不會對她吐露心聲,遂忍住內心的疑惑,假作什麽也沒聽見,靜靜侍奉在側。

……

回去的路上,趙恒依次同太子、王玄治、蘇仁方道別。

回到自己的院中時,仆從們已将一切都收拾好。

“殿下,湯泉已備好,可要先沐浴?”

經這般提醒,趙恒才感到這半個多月來的奔波下來,已有些筋骨疲乏了。

他點點頭,将外袍脫下,揮退旁人,獨自去了湯池邊。

在邊塞久了,習慣了如沐浴、更衣這樣的事都親力親為。

湯池裏熱氣袅袅,泡着好幾味他說不出名字的藥材,令空氣裏也彌漫着淡淡的藥味。

他忽然想起了慈恩寺的茶香和桂香。

那只白玉鑲金手钏,現下還藏在他的胸口處。

這是要還給她的東西,自然不能留在長安的府邸。他的行囊亦十分簡單,沒有能放首飾的地方,只好貼身藏着。

一路藏了十幾日,他甚至開始覺得,這只手钏,已經變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明日,若能見到她,便能還了吧。

作者有話說:

注意這個薛貴妃,她出現過了。

晚上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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