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小郎君(20)二更
第43章 小郎君(20) 二更
貓兒收回水鏡。
小心翼翼去看弟弟的神色。
傅月沉漂亮的指骨握着玲珑骰子, 手背青筋隐現,很有張力。
“可能…我上輩子是道數學題吧。”他淡聲道,我太難了。
不久之前, 他被迫答應作為女主的霜玺, 替她做三件事。
第一件就是, 挫骨揚灰。
殺了傅明牙。
殺就殺,反正那小子不是好人,可萬萬沒想到,冒出來同生蠱。
傅明牙生,四喜生, 傅明牙死, 四喜……傅月沉重重嘆息,他要做的事都和他的心意背道而馳,他隐忍壓抑,卻被一逼再逼,陷入絕境。
現實的壓力如潮水一般襲來, 他想混吃等死, 佛系養老的做法已經不行了, 也不能一味逃避。
就像欽州之役的事, 傅月沉一直以為: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可是事實上, 有另外的人攪入其中,将人命當兒戲。
這原本與傅月沉無關。
就像霜玺肚子裏那個孩子, 根本是其他人動的手腳。
——這是霜玺要他殺傅明牙時, 所給出的理由。
所謂事實的真相隐晦而殘忍,一次次提醒青年:你的良善,不過是別人手中的利劍。
過于的仁慈, 與懦弱無異。
傅月沉忽然明白,他得學着接受自己,接受自己是一個不完美的人,接受自己的失敗,并積極地面對它,跨越它。
這念頭生出來的時候,桌面上的古琴似有感應,铮鳴起來。
琴身流光皎潔,隐隐有化形為長劍之勢,帶着極其強悍的靈力。
這是屬于那個驕傲上神的。
他最是自負,也最是自卑。
因為心底裏覺得自己是個罪人,罪人不配争取,不配好好活着,所以心甘情願堕落。
這是他贖罪的方式,也是他親手遞到別人手中的利劍,用來折損自己。
可是這一次,他心裏有了想要守護的人,想要為之付出努力。
想要從自己施加給自己的囚籠裏掙脫出來,去到她身邊,去喜歡她,特別認真的那種喜歡。
不管什麽任務,不計得失。
連死生都不懼。
又何懼前路?
傅月沉輕撫長琴,指尖溫柔,仿佛告慰被壓抑多年的心。
不知不覺中,也将他親手塵封在心底的東西,一點一點慢慢釋放出來。
那是他的道心。
也是神格。
所謂神格,無非是敢于舍棄一切的勇氣,不問前路的堅定,向死而生的從容。
高高在上的神明,也只是比凡人多了一些力量,一些忍耐,一些孤勇。
傅月沉已經想明白了。
去他媽的任務。
比起任務失敗,他更怕再也見不到四喜,比起再也不見,他更怕她死在他面前。
所以老子不幹了。
……
貓兒輕輕嗚咽了一聲。
星衡:弟弟的思想有點危險。
但是我好喜歡?
·
半月後,傅月沉見到了霜玺。
她從天啓遠道而來,離開了徹底落敗失勢的玄臨身邊。
聽說他試圖謀反,被永囚于東宮,太子位形同虛設,與廢人無異。
或許他還能東山再起,但霜玺等不起了,她選擇回扶華。
因為君後逝世,霜玺覺得父仇已報,連帶着對女帝也沒那麽讨厭了,既然她有這血脈,就該像四喜一樣,享受皇女的待遇。
于是到定京的第一日,她就約見了傅月沉,在臨江茶樓。
青年還是高嶺之花的模樣,如皚皚白雪,不沾染紅塵半分。
霜玺心生自卑,只好拿出那三個要求,提醒他,該替她做的。
仿佛這樣就能找補回她下意識低他一頭的感覺。
但出乎意料的,那一向極好說話,溫潤如玉的公子放下茶盞,左邊唇角斜斜勾起,頗為不屑道:
“答應你的那些事,我,一件也不會做的。”
傅月沉話落,被扣完最後一積分,反而心底坦蕩,無畏風雨。
霜玺霎時間沒了脾氣。
傅月沉在等着任務失敗,可他等來等去,只等來霜玺的哭訴,冷豔的女子紅着眼睛,倔強道:“傅月沉,總有一天你會是我的。”
“你也必須是我的。”
霜玺的征服欲在這一刻達到頂峰,她骨子裏到底是流有扶華女帝的血液,越挫越勇,至死方休。
也是這一刻,她對傅月沉的喜歡超出其他所有人。青年于她,已是白月光的存在,只需要傅月沉為她而死,成為心頭朱砂痣,任務即可圓滿。
貓兒告知這一切後,臨江眺望的青年挑了挑眉: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唇邊蕩開笑弧,散漫的同貓兒說:不好意思,爺不想死。
傅月沉想活在這個世界,活在有四喜的任何地方。
唯一遺憾的是,他不可以接受四喜的喜歡,也不能表露自己的喜歡,雖然,四喜已經不會再說喜歡他了。
可他仍然是她的正夫,是她納夫侍路上的絆腳石。
他想,得踢了傅明牙才好。
一時間,青年又想起了那次回門。
那是十天前,按照扶華女尊的規矩,四喜要陪着他們回門。
坐馬車的話,三個人總是有些擠,但傅明牙從不要臉,死賴着上來,以至于從宮裏到傅家,就是三人行。
這人打小就愛跟傅月沉争高下,毋庸置疑,四喜也是傅明牙要争搶的。
青年有時候覺得,他是不是喜歡自己,不僅時不時到自己面前蹦跶一下,還什麽都要搶他的。
唉,我這自戀的臭毛病。
傅月沉斂斂心緒,他如今已經能坦然面對自己,接受自己,并慢慢改正了。
等見過家主後,青年和傅明牙各回各的院子,只有四喜和家主還留在雅室靜談。
少女的目的很明确,笑着說:“傅老,我想多留幾日。”
她适時露出小女兒的情态,說:“月沉他在宮裏不習慣,所以我想陪着他回家待一段。”
這都是屁話。
我只想合情合理留在傅家,到處溜達,翻翻線索,最好能找到你們迫害我父親的證據。
四喜內心翻湧,面上卻是少女的羞怯,也是真的喜歡傅月沉,所以才惟妙惟肖,刻畫得入木三分,連傅老都暫且信了。
待家主同意後,四喜在下人的引領下,入住了傅月沉的小院。
這個時候。傅明牙又跳出來了。
他直接拉起四喜的胳膊,明着搶人道:“妻主還是去我的院子裏吧,月沉哥哥他院子裏小丫鬟可多呢,都不好玩。”
——茶藝大師傅某不動聲色,就差直接誣陷,說傅月沉有通房了。
“呵。叫誰哥哥呢?”傅月沉聽言,淡淡回複道:“也不知道是誰啊,和外邊的女子纏纏綿綿的。”
小綠茶,你欠點火候啊。
傅月沉心道:你想誣我有通房,我就明說你養外室,不過分吧?
你這綠茶才多少年,哥哥我當海王,當了幾輩子,什麽風浪沒見過?什麽伎倆不會使?
你這是跟誰倆呢?
青年淺笑,輕易扳回一局。
雖然是在崩人設的邊緣橫跳,但是爽!
也是在這之後,傅月沉開始嫌傅明牙煩,想找機會踹了他。
但他沒想到,這舊的沒去,新的可又來了,還個個不簡單。
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
·
秋去冬來,萬物霜寒。
等四喜新婚一個月後,霜玺也正式認祖歸宗。
她的到來,讓女帝打開了因君後逝世而生的心結,重新上朝。
當着衆朝臣的面,女帝孟扶華宣布:霜玺是她遺留在民間的二皇女。
為此她廣布筵席,大赦天下。
連招皇夫都安排上了進程。
女帝把大批優秀男子的畫像往二皇女寝殿內送。
還伴随着無數的珍寶。
以前是霜玺不願意認她、恨她,如今女兒肯回來,女帝如何能不高興?
她偏心的有些明顯,以至于大家覺得,皇太女的地位岌岌可危。
傅明牙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個。
他最近安生的很,有好好學男子的德行,也沒有再主動招惹霜玺。
因為人家想殺他。
以前霜玺只是清倌所的老板,雖然經年累積了一些幕後的勢力,但還是難和傅家較量。
現在卻不同了,她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可以有仇報仇了。
為此,仗着女帝的勢,她沒少折辱傅明牙,但也只是言語上。
反正傅明牙臉皮厚。
什麽刻薄污穢之詞,在他聽來都可以是打情罵俏,無傷大雅。
至于身體上,是因為傅明牙心裏有數,他服了同生蠱,他要是疼了,四喜也得疼,雖然她不怕,但他卻不想搞她了。
所以遇見霜玺的時候,他一般都躲得遠遠的,躲無可躲的時候,也會避開她揚過來的鞭子。
少年承認,他是害她丢了孩子,可這是霜玺先騙他的,她說只有他一個,不會背叛他。
那時,霜玺迫于小變态的淫·威,随口許的諾,傅明牙卻當真了。
他也從來不是什麽好人,愛憎都很分明,但小命最要緊。
所以,他開始擔憂,萬一霜玺這個二皇女上位了,那四喜不就完蛋了?
這對我有什麽好處呢?
傅明牙抱頭苦想,想到天黑也沒想個明白,于是他決定去找自己的便宜哥哥,問問傅月沉該怎麽辦。
哪知,他比自己更苦惱。
随着二皇女選夫,其他皇女也在女帝的安排下開始擇選,就連元喜這種身體情況都沒能避開。
三喜就還好,女帝只是名義上讓他選,但不會真的讓男孩子和男孩子湊對。
雖然這樣想的時候,女帝唇角揚起了迷之微笑。
随後她一聲令下,宮裏仿佛又恢複了點生氣,變得熱鬧起來。
被霜玺挑剩下的畫像也流進了四喜宮中,一張接着一張。
剛開始傅月沉還能沉住氣,并裝作大度的樣子,可當四喜真的認真去看畫像,去考慮納哪一位世家子後,他整個人都酸了。
就跟剛從醋缸裏出來一樣。
他不同意這門親事!
他要是月老,一定把這些紅線扯得稀巴爛,只留下自己這根就好。
然後多匝幾圈,鎖得死死的。
傅月沉想,若有幸為神明,他會在輪回裏找到她,許卿朝朝暮暮,獨占生生世世。
絕不會給旁人一點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