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晴明現身于皓月當空的朱雀門前時,時間已過亥刻。

“你遲到了,晴明。”博雅說道,他是一副準備戰鬥的裝束,腰挂朱鞘長刀,握弓在手。

博雅有點氣憤的表現,讓人完全看不出剛才還在自言自語的說:“我一個人能夠保護得了晴明嗎?”的樣子。

雖然晴明是一個陰陽師,可是博雅就是出奇的想要保護他,而且還是在鬼怪之中保護他。真不知道應該說博雅是太過膽大,還是因為其他原因。

但不管是哪種,動用了一些手段聽到過那段話的晴明心情很好。“對不起,睡得有點過頭了。”

“我剛才還在想,你要是不來,我一個人可不知道該怎麽辦。”博雅有點不好意思的對着晴明說出剛才那番不自量力的話,所以說出了另一段的心裏話。

“哎,辦得順利嗎?”晴明明明知道,卻當成不知道,只是語氣平靜地問道。

朱雀門四周不見人影。擡頭望,只見月明之夜,黑沉沉的朱雀門巍然屹立。

“聖上禦覽龍膽和和歌之後,潸然淚下,閉上雙眼說:‘啊,那一夜之情,朕已忘記了。原來竟是這樣,實在對不起。’——頭發也在這裏啦,你看!”博雅取出了聖上給的頭發,繼續開口:“聖上讓我轉告你,說是謝謝你用心良苦,還說,若那女子作為死靈前來,今夜可能就是頭七,我就在清涼殿上,為她念一個晚上佛吧……”

“真是聖明。”晴明态度平和,但其實他說這句話時,是帶着嘲諷的意味的。可是博雅太過愚笨了,完全聽不出來。

“哎,晴明,聖上說要謝謝你,是怎麽回事?”

“哦,是我關于回避的安排。誰都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從前的女人的事。即便聖上也不例外。”晴明話音剛落,一陣沉悶的聲音傳過來了。

吱、吱——晴明和博雅同時朝聲音出現的方向望去,只見月光之下,對面有一輛牛車緩緩而來。

握弓在手的博雅就要邁步向前。

“等一等……”晴明按住了博雅。“能把聖上的頭發給我嗎?”晴明從博雅手中接過聖上的頭發,不動聲色地向前走去。

牛車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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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阻攔我,你會很慘。”牛車的簾子已經燒掉了,車內一片昏黑,而在這樣的黑暗中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

“對不起,但不能讓他和你在一起。”晴明這麽一說,沒有簾子的、昏暗的車內浮現出一個女子的臉。這張臉随即變成了青面鬼的臉,頭發蓬松。“人雖不能來.卻有替代之物在此。”

“替代之物?”“他的頭發。”“哦?”聽了晴明的話,鬼應了一聲。從它的口中,悠悠地吐出一縷青煙。

“呵呵……”鬼發瘋似的晃着頭,痛哭起來。

“雖然遲了一點.但那首和歌和龍膽,已經交給他了。”晴明靜靜地說道。

鬼更是號啕大哭,頭晃得更加厲害。

“據說他看了你的和歌,流着淚說:‘實在對不起。’”晴明說着,悄然向前,把手中的發絲蓋在車轭上綁的頭發上,打了一個結。

“嗷嗷!”鬼的號哭聲更大了。

然後就聽到啪的一聲,一道白光掠過,鬼、牛車、那一對男女全都消失無蹤了。地面上灑滿月光,只留下了綁在一起的男女發絲。

“結束了。”晴明說道。

“結束了?真的?”博雅問道。

“因為說是告一段落吧。因為這下子,那女鬼不會再煩他啦。”

“他?”“聖上啊。”“晴明,我跟你說過,不應該那樣稱呼聖上。”“只在你面前才說的嘛。”晴明微微的笑道,表示出自己對博雅的信任,讓博雅的臉微微的發紅。

“博雅,頭七之夜不是還沒有過去嗎?”晴明看着博雅臉上的紅暈,覺得兩個人還可以再相處一下。因為來之前他蔔了一卦,說是今天會有所進展,于是,他說:“那麽,把這件事報告聖上之前,陪我走一趟如何?”

“陪你到哪裏去?”

“去剛才那女人所在的地方。”晴明給了博雅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因為聖上不能公開去做這件事,所以我們去找回那女子的遺骸,以相應的儀式埋葬。”

“我不大懂什麽女人遺骸,但只要是為聖上辦事,陪你上哪兒都行。”

“那就說定啦。”“不過,要陪你到哪裏去呢?”“我已經猜到地點了。”“哪裏?”“大概是隔着大內,在另一邊山上的某個地方。”“你是怎麽知道的?”“那女子應該是用了鏡子魔法。”“什麽鏡子魔法?”“博雅,這可是你教我的。”“我?我什麽時候教你那種東西?”“察覺那男子把刀挂在右邊腰間的,不就是你嗎?”晴明邊說邊邁步向前。

“等一下,晴明。我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呢。”晴明不知是否聽見博雅的話,他站住了,彎腰撿起地上的兩束頭發。

“哎,走吧。”晴明說道。

于是,兩人來到一片郁郁蔥蔥的杉樹林中。博雅手中的火把映照着長了青苔的樹根和岩石。

“要走到什麽地方為止呀,晴明?”進入樹林走了至少有半個時辰了,博雅才忍不住問道。

“找到那女人所在之處。”晴明答道。

“我是說.那是個什麽地方?”博雅又問。

“等一等再告訴你。”晴明沒有回答博雅的問題。

“在這種可怕的地方走,恐怕遇上的就算不是那女鬼,也會是別的什麽鬼哩。”“說的也是。”晴明答得很幹脆。

“喂喂,晴明。”“由鏡子魔法所創的靈氣之道,還剩下那麽一點。順着它走,總會找到的。”晴明這樣解釋。

黑黝黝的、無邊無際的森林,只有幾道月光能射進來,而博雅手中的火把已經是第四枝了。

此時,晴明突然被什麽拌了一下腳,差點兒摔在了地上。幸好博雅眼疾手快,及時的扶住了晴明的腰。“怎麽了,晴明?沒事吧?”博雅有點緊張的問道。

“好像已經到了。”晴明回答,但是博雅并沒有着急着松開手,只把火把往前照一照。

眼前的昏暗之中,一個朦胧的白影出現在樹林下的雜草叢中。原來是一個特別大的杉樹頭濃黑籠罩在白影周圍,像霧氣一樣在動。

樹林中冷氣侵人,不知道是因為懷中的人,還是因為即将出現的鬼怪,博雅覺得自己緊張得幾乎不能呼吸。

白影子似乎放着朦胧而微弱的光。晴明沒有掙脫博雅,只是微笑着說:“我似乎不小心拐了腳,你帶我過去吧。”

博雅這才得以不用松開手,而帶着晴明,緩慢地向白影走過去。

不久,兩人駐足白影之前.出現了一個女人。一身素白的裝束,女子端坐在開始枯萎的樹下雜草中,平靜地注視着晴明和博雅。

她就是剛才在牛車內變成鬼的女子。年齡約在三十出頭的樣子。

“恭候多時了。”女子丹唇未啓,已聞其聲。

“這個請收下。”晴明從懷中取出兩束黑發,在博雅的幫助下,将兩束頭發呈送到女子面前。

女子用臉頰輕撫着黑發,又貼在唇邊。她雙手握着黑發,托着頭發的手放在膝上。

“你看呀,晴明……”博雅叫道。

女子身後的大杉樹的樹身上,嵌入了一塊鏡子。杉樹的根部,倒卧着兩條犬屍,輕微的腐臭飄散到空氣中。

“您可以把原因告訴我們嗎……”晴明問那女子:“鏡子魔法主要是女人掌握的法術,而你和他之間,是一種什麽樣的關系呢?”

“說起來,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我原是在宮中做事的,因為某個緣故,遠離了京城,住在山裏。”女子平靜地應道:“我第一次見到那位貴人,是我年僅十七歲的時候……那時那位貴人還沒有成為聖上。那位貴人來到我家,正值秋天。母親告訴我,那位貴人在打鹿時迷路了,尋找路徑時,不覺來到在山裏的我家門口……那位貴人來到時,已是黃昏,跟随從們也失散了,身邊只有兩條狗——現在已經變成我身後的狗屍了……”女子緩慢而從容地說着。

晴明和博雅都靜靜的聽着她的敘述。

“那天晚上,那位貴人就住在我家。當晚,便和我訂下婚約……那位貴人對我母親說,第二天一定來接我們,說完便走了。兩條狗就是那時留在我家的。已時隔十五年了……”女子停了一下,淚水潸潛。“自那以後,我沒有一天忘記那位貴人。心裏總想着:‘明天會來的。’‘明天會來的。’就這樣過了十五年。期間母親去世了,我盼呀盼的,憂思如焚,以至憂傷而死——那是七天前的事。”

“因為怨恨已甚,食不下咽,我覺得自己的生命已到盡頭,決意生不相逢死也要相見,便在此處作了邪法。”女子指着樹上的鏡子,說:“那邊的鏡子,是我家傳的寶物,從前我家興旺時.當時的聖上賞賜的……而那兩條狗,我用短刀割喉殺了它們。十五年朝夕相伴,心意相通啊。它們不加反抗就讓我做到了。真是凄慘。”

“拉車總是牛,車伺念在此?”晴明低聲念着,望着女子。“和歌的意思是明白了,但附上的一支龍膽卻仍不明何意……”

女子擡起頭來,決然地說:“龍膽就是我的名字。”

“原來如此。”晴明點點頭。

女子垂下視線。“有了這束頭發,現在我也得償心願了……”她握住頭發的雙手放在胸口。“變作凄厲之鬼、奪取無關者的性命,我的內心遺憾不已啊……”女子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女子仰面倒下,最後說了一句:“謝謝了。”

晴明和博雅走近女子。

移過火把照着,見那裏倒着一具女屍,肌肉已一半腐爛,胸前有兩束黑發。

“終于可以死去了啊……”博雅冒出這麽一句話來。

“嗯。”“晴明,向你請教一個問題。”“請教什麽?”“關于那首和歌和龍膽的事。這些東西其實是要送到聖上手中的吧?”“應該是吧。”“你說過當時搞錯了。你怎麽知道錯送到我手上了呢?”“憑《心經》。”“《心經》?”“你接到和歌的時候,不是正捧着聖上剛抄寫的《心經》嗎?”“對呀。”“所以就弄錯了。”“是這樣啊。”博雅說着,打量着火把映照下的女子的臉。

“鬼真是好可憐啊……”他喃喃說道。

女子的臉已有一半腐爛,但那嘴唇邊似乎浮現出一絲微笑。

博雅同情完了女子之後,又有些苦惱的看着晴明:“你的腳受了傷,不如我送你回家吧。”

“可以啊。”晴明不太明白博雅的苦惱代表的是什麽意思——總不會是不想送自己回家吧?可是博雅的性格晴明很了解,所以這種可能性是零。

所以,晴明靜靜地等着博雅接下來的話。

“就這麽走着回去的話就太慢了,而且你的腳又有傷,恐怕會更加嚴重。所以……”

“所以?”

“雖然可能你會覺得不太得體,但我可以抱着你走回家嗎?”

其實晴明覺得不如用背得更好,但是博雅的身後已經背着箭筒了,他也不能強人所難。而且,卦象上說的更近一步所指的可能就是這個吧……

“可以啊。”晴明若有所思的看着博雅,看得他的臉越來越紅,這才微笑着點了點頭,對着博雅的脖子張開了自己的手,攬了上去。“那麽,一切就拜托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哈~~~~

有進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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