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渴望
觀月對使用鋼筆有特別的偏愛,在這種情況下被人打擾讓他很不高興,但他還是禮貌地回頭,看了一眼叫他的人。
早春的風透過不知道何時被拉開的窗戶吹進來,冰冰涼涼,像花莖上還未結苞的花蕾,也像樹枝上剛出頭的一抹嫩綠,吹得人清醒,卻又令人迷醉。
一位老先生,旁邊攙扶的人他勉強還算熟,剛才說話的就是他吧。
“柳君?”觀月站起身來,右手還拿着開蓋的鋼筆。站起來是對老先生的尊敬:“這位老先生是?”
老先生面目慈祥,觀月初卻做了錯事一樣坐立難安,他幾乎忍不住地想要低下頭。可是他又怎能允許?怎能允許自己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向從未謀面的人低頭?于是他挺直了脊背,直視老先生的雙眼,滿臉寫着的都是他的驕傲。
“這是家祖父,爺爺,這是觀月君。”柳蓮二攙扶着柳老先生坐下,盡責地對兩人都做了介紹。
柳老先生擺擺手,似乎是在讓柳蓮二離得遠些,不必什麽事都看着他。
“柳老先生?晚輩觀月初……”觀月初從不在任何人面前表現出他趨向柔軟易碎的那一面,無論是面對誰。即使這位老人目光睿智,有着年長者所獨有的那份沉着冷靜也一樣,即使……在這裏多待一秒他都會覺得自己內裏的那些不堪的過去被這位老人悉數看透也一樣。
年長的人,總會讓你感覺到他已經看穿一切,那是時間留給他們的印跡,刻畫在了年輪之上。
“小子,你在糾結什麽?”柳老先生打斷了觀月的客套話,徑直發問,相當的不客氣,觀月和柳都愣了一下,這樣咄咄逼人的老先生/祖父他們都從來沒遇到過。
回過神來之後,觀月保持着站姿,卻一句話都沒說。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又不想對一位年邁的長者撒謊,只好沉默。
那些沉浸在黑色裏的過去,腐爛的腐爛、朽壞的朽壞……如今站在這裏的不過是一具失去了靈魂與鮮血的軀殼——這種事,他怎麽可能說的出口?
“算了,不管你糾結的是什麽,那不都已經過去了嗎?這人啊,活着就得往前看,又不是犯了一點錯就會被打入阿鼻地獄。”柳老先生瞥了瞥觀月倒扣在桌子上的書,靠着柳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意味深長地說。
“爺爺?”柳也不知道他家祖父今天是怎麽了,盡說些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扶着腿腳不便的柳老先生站起來,他擡頭看了觀月初一眼。
“喂——觀月小子,作為老一輩的人,我奉勸你一句,要是打了什麽賭的話,最好早點抽手,你會輸的。”
他會輸?
他觀月初最不會幹的一件事情,就是輸。
說完這話的柳老先生已經走出了很遠,扶着他的柳回過頭來沖觀月抱歉地笑笑,似乎也搞不清楚今天祖父的異常。
觀月回了一個微笑,然後轉過身坐下,長時間暴露在空氣中的筆尖已經暈不出任何藍色的痕跡,就像一把刀一樣,将紙張分成了界限分明的兩半再兩半,雜亂不堪,一如他混亂的心緒。
靜不下來讀書的話,那麽繼續呆在圖書館也就沒有任何意義,觀月将筆蓋裝回它應該在的位置,嚴絲合縫,沒有絲毫偏差,但他就是覺得,這只筆和筆蓋,只不過是貌合神離,一如,他和這個世界。
無論再怎麽努力融進,他都沒辦法再和這個世界分毫不差地緊貼,有些人,有些事,在他的心髒扯開了一個口子,不大不小,正處于致命與不致命的邊緣,稍有不慎,他就會跌落萬丈深淵,也或者像柳老先生說的那樣,墜入阿鼻地獄。
他人是空的,又怎麽和滿的世界相連?
觀月初回想那段長者說的話,字字珠玑,也不過而此。
好了,回家吧,回幸村家。
很少有人會把寄宿的家庭稱之為“家”,但是無論是洛杉矶的越前家,還是神奈川的幸村家,他都在不知不覺中用了“回家”這兩個字。
可能是這兩家的人都太好了吧,那些由于他常年在外沒辦法享受到的家庭溫暖,他們都不偏不倚地也給了他,或許和親生的孩子還是有段差距,但他已經很滿足了,除了觀月爸爸、觀月媽媽和觀月姐姐之外,他還擁有着如此多的父母兄弟,真的,太好了。
他想着,從褲兜裏掏出幸村媽媽交給他的幸村家大門的鑰匙,走進了玄關。脫下鞋換上棉拖,将外套挂在空下的位置,黑白色的運動外套被他用手一寸一寸抹平,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的樣子完全不像剛剛被人穿出去過。球鞋也被規整地碼入鞋櫃,他順手也将幸村和佳奈挂在挂鈎上的衣服整理了一下。觀月環視了一遍幸村家的客廳,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回來的太早了。
就算在街上的閑逛耗了不少時間,最後他站到幸村家玄關的時候也不過才十點出頭。這和他原本想要在外呆一整天的想法背道而馳。
幸村和佳奈都去上學了,午飯也一直是在學校吃,幸村媽媽和幸村爸爸更是一天都有工作,直到傍晚才會回家。雖然觀月把那本法文原著借回了家,但是他現在和剛才一樣,都沒辦法把心放在讀書上。
無論他再怎麽不想承認,那位老先生的話,還是刻在了他的心裏的。
一字一句,不停回放。
就像魔咒。
他觀月初無法逃脫的魔咒。
一如那個金發的姑娘。
——病弱但是、堅韌。
他會輸。這個被預言的結果讓他焦躁不安,最可怕的是他似乎真的有點相信柳老先生的話。也就是說,在觀月初的潛意識裏,他不想贏。
為什麽?他對此很茫然。
堅持着一切都是為了贏這個信念的觀月,正式比賽中從未輸過,那現在算是什麽?對自己過去的無知挑釁?別開玩笑了!
他觀月初,是不會輸的,永遠也不會。
觀月坐在自己的房間裏,看着儲物櫃裏的那把小小的球拍,突然間又有了一種沖動。
就試試,就試試……試試又不會怎麽樣,他就是…太久沒碰網球了…僅此而已。就這一次,就一次……一次就好,握住那球柄,其他什麽也不做……
砰!
觀月雙手支撐在寫字桌上,剛才的聲音就是他手掌和木質接觸發出的巨大聲響。他苦笑着,網球帶給他的太多了,哪怕他下定決心不再觸碰一下,心裏的渴望還是與日俱增。
可他已經不會碰那東西了,他……沒資格了,早就沒了。
那些有關于網球的過去,無法掩埋,也無法抛棄,那就讓它待在那裏,底下就是一道血淋淋的傷口,一旦把這層遮羞布揭開,底下的那些東西就會被一覽無餘。
那些有關于安娜·列克斯的,他忘不了也不會忘的東西,早就像網球本身一樣,被刻入了他的骨頭,一不小心就會萬劫不複。
花,好像要開了,昙花一現般,就又消失。
觀月初眨眨眼,連自己手掌上不小心刺入的木刺也沒關注。
這就像他。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啦這次拖這麽久,能的話我這個月加這個會兩更,算是補上上月那一章。
求收求評!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