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神木扶桑(四)

“狀元郎你還有什麽想說的麽?”一身黑色官服的男人看着面前這名青年。青年是前些日子欽點的新科狀元,結果才剛剛風光了幾天,未曾來得及回家報喜,便被查到牽扯進了舞弊案之中,被關進他這裏,由他來審問。

“說什麽?”顧行澤聲音嘶啞,眼睛半合着,已經沒有反駁他的力氣。剛開始進來的時候,他還心存僥幸,渴望這一線生機。但這刑部大牢又是誰能随随便便進來又能随随便便出去的麽?有沒有參與舞弊他自己最清楚,顯然是有人想要整治他。

“說我确實參加了舞弊案,從此顧家名聲掃地。”他勉強擡頭看着那官員,虛弱地說道。

“那就不如讓我死在這裏,到時大人你說我招認便是招認了。”顧行澤又無力地垂下頭,恍然睡去。夢中,父母老師的話還在耳邊,做人務必坦蕩,不可失氣節。他從小便是神童,天才,十歲考上秀才,十五考上舉人,如今二十出頭,前來京城考試,高中狀元,卻被牽扯進舞弊案。

那男人看着顧行澤,他見過有骨氣的人多的是,有的進來前有骨氣,還沒用刑就全都招了。有的即便是打死,也不會說一句違心的話。不過那些人都不像是他面前這個青年人,因為他過于年輕,太過于文弱。出身于書香世家的顧行澤,除讀書外,并未吃過什麽苦頭。

打死是不能打死的,現在很多人都指望着被打死名留青史,千古流芳,一群老頭子排隊都排不上呢,怎麽會輪到他這麽一個年輕的小子?

顧行澤已經暈了過去,暫時被放回牢裏,不再拷問。其實刑部大牢的刑罰怎麽可能這般好捱過去,只是有人授意不要毀了這人才罷了。

第二日朝堂之上,也方才二十出頭的皇帝端坐在龍椅上,聽着下面的大臣們吵吵嚷嚷。他面無表情,就像是看他們耍猴戲一般,覺得頗為有趣,特意放縱他們多吵一會兒。

“此次舞弊案中,除新科狀元顧行澤外,其他人在考試前均拜訪過曹丞相,都以丞相門生自居,招認了的錢大人又和丞相是老鄉,這事怕是和丞相脫不開關系,望陛下明察。”一位禦史走出來說道,矛頭直指當朝丞相曹胤。

丞相曹胤年近五十,蓄着胡須,俨然一副中年美男子的模樣,長得頗為斯文,可是他開口也并不客氣。

“張大人說錢大人與我是同鄉,我便和他有勾結,那涉事的另一位于大人和張大人也是同鄉,想必這件事和張大人也脫不開關系了?”丞相一句話将矛頭又指向了那位禦史。雖然大家都知道禦史都是嘴上沒有把門的,卻不應當會做出這等舞弊之事。

然而這張禦史一句話,就讓所有和涉案人員同鄉的官員們惴惴不安,要是照這個邏輯說下來,當下朝廷能被牽扯出至少一半來。其中确實還有一些确實和舞弊案有關的,當下更是恨死了這張禦史。

張禦史悻悻地站回去,其他人站出來接連發表自己的看法。下面的大人們将球抛來抛去,争吵半天也沒見有個結果。皇帝不禁打了個哈欠,眼裏還含着淚水,睡眼惺忪地看着下面的人。

“衆位愛卿可讨論出什麽結果了?”皇帝饒有興味地問道。

“臣覺得,這次舞弊案抓到的負責會試的官員和作弊學子都應當盡快處理,以儆效尤。不過新科狀元從小就是出了名的神童,十五歲便考中舉人,陛下也看了他寫的文章,确實是狀元人才,實在沒有必要參與舞弊。”曹胤對皇帝說道。

“嗯。”皇帝困乏地點點頭,不知道有沒有将曹胤的話聽進去,不過半月之後,這次舞弊案的處理決定就已經出來。主謀的幾位負責會試的官員,全部秋後處斬,作弊考生,視情況嚴重性裁決,全部回家,終生不得參加科舉。

而這次被牽連入獄的狀元顧行澤,則被證明沒有參與舞弊,是被無辜牽扯進來。皇帝仁德,仍舊讓他做狀元,并安排官職,休息三個月後報道。

趴在床上,身上已經清洗幹淨上好藥的顧行澤直到現在都覺得有些恍惚,不是因為自己進了刑部大牢又出來而恍惚,而是覺得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自己雖然擁有這個身體所有的記憶,什麽都很正常,但他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對。

上官雲齊的直覺十分精準,可惜他如今在扶桑的幻境之中,用的是狀元顧行澤的身份,自然記不得自己到底是誰。

他努力想了想,這身體卻不及他的腦子争氣,這些日子受了太多苦,也少有休息,當下便睡了過去。

休養三個月後,名為顧行澤實為上官雲齊的新科狀元前去報道,他被安排在吏部任職,雖然官位不大,但吏部主管人事,和官員打交道的部門,自然油水豐厚。而顧行澤則在主管官員考核的部門,每次考核都有無數官員上趕着來送錢,這可是別人都羨慕不來的好位置。

來吏部報到前,顧行澤還想拜訪丞相,向他道謝,可轉念一想,如果他此時和丞相交往密切,那麽難免會有人認為他是和丞相勾結。官場之中,最怕的就是結黨,入官場不比讀書時單純,要注意的地方太多了。

可是不表示也不合适,于是顧行澤特意準備了一些家鄉的特産禮品送與曹丞相,都是家人來時帶來的,其中最為特殊的乃是已付書法大家戴逸的字畫。戴逸與顧行澤乃是忘年交,他收藏的戴逸字畫多得是,曹丞相喜歡字畫人盡皆知,送這禮物應當也算是對了他的胃口。

新官上任,顧行澤在吏部老老實實做自己的事。雖說他是狀元,其實從小脾氣好的很,從裏到外,都是一副文弱書生的樣子。而他的上司也對他頗為關照,帶着他學習如何處理公務。等到有一次帶顧行澤出去應酬說,才偶然說出,自己是受了丞相叮囑,多關照他一些。

顧行澤沒想到丞相對自己如此關照,此時距離舞弊案已經過去大半年的時間,似乎這風波已經完全散去。涉事的官員已經被處決,作弊的學子終生沒有再來考試做官的希望,只剩下顧行澤傷勢痊愈,只是在身上留了幾個疤。

上司和丞相關系甚為密切,這也很容易推斷,雖然說上司和曹胤不是同鄉,但他的母親和曹胤是同鄉,兩家還有些彎彎繞繞的親戚關系。顧行澤跟着上司,慢慢地便和丞相有所接觸,交往密切起來。

兩年過後,顧行澤頂替了上司的位置,上司則也升了上去,這會兒,顧行澤已經能夠上早朝,見皇帝了。

上官雲齊仍舊覺得不對,他已經在這裏生活了将近三年,可是發生的一切總是有些不真實,讓他總是懷疑有哪裏不對。可是幻境中,他無法真正找到自己,清醒起來。

長了兩歲的皇帝一副無聊表情,仍舊坐在龍椅上,聽着他們吵嚷。顧行澤看着平日裏人模狗樣的大人們在朝堂上竟然是這般表現,十分訝異。他收斂表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突然聽到曹胤說話,便擡起頭來,結果目光正好和皇帝對上。

皇帝生了一副好相貌,可惜看着不像好人。顧行澤低下頭去,仔細聽着曹胤說的話。

原來今年南方水災,毀了不少土地,百姓流離失所,成為流民,流民中有心思活絡的,便将吃不起飯的農民們聚集在一起,準備造反。

造反不是因為朝廷如何,如今的朝廷并未到日落西山的田地,對于流民也有安置政策。其實大多數人想的,是讓朝廷害怕,過來招安,從而謀取前程。

就算大家對此都心知肚明,可是如何對付叛軍,還是件棘手的問題。

大人們紛紛推舉人選,有的是自己的親信,有的則推舉比較有名的武将,唯有曹胤,推舉了方才升任職位的顧行澤。

顧行澤是文人,平定叛亂這等事,大家都覺得應當由武将去做,就連顧行澤也如此。可是顧行澤畢竟年輕,年輕人都有心氣,況且丞相并非推薦他去打仗,而是推薦他去參謀,這讓讀了多年聖賢書的狀元郎十分心動,仿佛是他這樣的文弱身軀,天生便要去做這等冒險的事。

“可行。”龍椅上的皇帝聽了曹胤的推薦,又看了一眼下面的顧行澤,同意讓他去,而後來的安排中,顧行澤也确實去了。

顧行澤不僅去了,還碰見了微服出行的皇帝。

“陛下。”頭一次仔細看皇帝,顧行澤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之前他只覺得皇帝不像是好人,現在只覺得十分熟悉,且對他有種莫名的親近感,卻也有些畏懼。

“這次朕是偷偷出來的,想來那群老頭子要瘋了吧。”皇帝微微一笑,顧行澤不知怎的也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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