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次日,天光剛曉,國公府便熱鬧起來,各院打着燈,忙碌開來。

楚妗心裏存了事兒,早早的就醒了,洗漱完便安靜地坐在梳妝臺前,丫鬟們端着衣裳,拿着首飾,圍在楚妗身旁替她梳妝打扮,個個嚴陣以待。實在是這算是楚妗回了京城的第一次正式的露面,京城的夫人小姐早就知道,定國公府消失了十四年的嫡小姐找回來了,都很是好奇楚妗的模樣性情,聽說是鄉下裏長大的,都等着看定國公府的笑話。

楚妗第一次參加賞花宴,必定要盛裝打扮,不能落了國公府的面子。霜降捧着一襲石榴紅的金絲芙蓉折枝鳳尾裙出來,道:“小姐,今日穿這身衣裳怎麽樣?”

楚妗瞧了一眼,搖搖頭,“這件太豔麗了,今日穿得素一些,我記得哥哥前些日子送了一身鴉青色的雲緞裙,就穿那件吧!”

霜降有些遲疑,猶豫道:“那件是不是太素淡了一些?這是賞花宴,屆時各家夫人小姐都穿的鮮豔奪目的,小姐這樣是不是落了下乘?”她還指望着将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到時候豔壓群芳呢!

楚妗堅決道:“就那件!”既然顧沉宴說了讓她素淡一些,那她就聽他的,不知道為什麽,她篤定他說的是真的,顧沉宴瞧着就不是個愛玩鬧的人,不會起壞心思害她。

霜降難得見楚妗對于衣着很是執着,處了這麽些日子,霜降也知道楚妗的性子,瞧着溫軟,但是很是有主意,一般決定了的事,旁人很難更改,這一點倒是像足了楚懷璟。

霜降明白楚妗不是那種沒主意的人,于是恭恭敬敬的應下,轉身去了內室的衣櫃翻找衣裳。

大概一盞茶後,楚妗便收拾好了。她望着鏡子裏的人,頗感覺有些陌生,一個月的時間,她竟然像是脫胎換骨一般,她初來京城的時候,便是極美的,但那時明珠蒙塵,如今樣貌卻更是勝過以前,滿身的貴女氣度,膚色瑩白如玉,明眸善睐,眼波流轉間靈動秀美,本是削瘦的臉也有了些肉,瞧着健康許多。

為了搭配今日的衣裳,發髻是她只是簡單的戴了幾根銀釵,畫龍點睛般插了一根質地透亮的點翠步搖,微微顫顫的,像是荷葉上晶瑩的露珠,惹人心憐。

夏至與霜降站在一旁,眼裏滿是驚豔與贊嘆,由衷說道:“小姐今日真美,怕是這京中沒有比小姐還要美的女子了……”

楚妗與她們也熟稔了許多,對于她們的贊美也不再羞窘,聞言,笑着說道:“就你們會哄我開心,這京中那樣多的夫人小姐,比我美的女子到時候可是比比皆是,你們這話若是讓其她小姐聽去了,小心得罪人。”

夏至與霜降搖搖頭,對于楚妗的話不置可否,雖然她們時常在內宅,但也不是沒見識的人,她們曾經有幸見過京中第一美人周絮凝,說實話,她們覺得楚妗還要美一些,也不是說她們之間的樣貌有所高低之分,京城第一美人周絮凝眉眼淩厲美豔,美得頗具有攻擊性,高高在上,便有些距離感。而楚妗,眉眼偏向于清雅,如出水芙蓉,又如空谷幽蘭,便像是歲月都溫柔了下來,同她待在一起,總是讓人心裏寧靜。

楚妗站起身,領着丫鬟往福壽院去,府裏的小姐出發之前都要去老夫人那裏聽訓,省得在宴會上不知分寸,做些有失身份的事情。

楚妗到的時候,福壽院裏已經來了許多人,這倒是頭一遭楚妗不是第一個到福壽院的狀況,以往請安的時候,楚妗比誰都要積極,生怕來晚了耽擱了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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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并未完全亮起來,福壽院的院子裏點了幾盞花燈,屋子裏也是燈火通明,琉璃窗上人影幢幢,裏面隐隐傳出交談聲。

荷珠遠遠的見她來了,笑呵呵地朝她問安,“請二小姐安,夫人小姐們都到了呢,老夫人也起了,就等您來了,說完話就出發呢。”

楚妗點點頭,溫和地應了。

雨露貼心地替她撩起簾子,楚妗微微低頭,從容地跨過了門檻,順勢沖雨露笑了笑。雨露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驚豔,二小姐當真是好看呢!

楚妗踏上柔軟的地毯,甫一進屋,屋子裏的歡聲笑語頓時一頓,衆人臉上皆是驚豔與訝異。這算是楚妗來到京城第一次上了妝,且舉止落落大方,霎時十分的顏色都展示了出來,就是身上的衣服太過素淡,完全對不住她那張清滟嬌美的臉。

老夫人皺了皺眉,手裏的佛珠也不轉了,聲音有些愠怒:“二姑娘這是怎麽回事?穿得這樣寡淡,這是華陽公主的賞花宴,到時候參宴的夫人小姐哪個不是盛裝打扮,認真對待?你這樣去,到時候落個不敬公主的罪名!”她希望每個孫女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讓那些夫人們瞧一瞧,先留個好印象,到時候議親也容易些。

楚薔她們臉上挂着笑意,還以為楚妗是個聰明的,賞花宴這樣的盛會,怎麽也會想着靠賞花宴在京城嶄露頭角,沒想到,衣裳都不會穿,果然是小家子氣,瞧瞧,頭上戴的是什麽呀,可是不及她們一整套頭面來得有面子呢!

楚靜姝也放松下來,她方才還忌憚楚妗容貌過盛,壓了她的風頭,沒想到她竟然自尋死路。

楚妗朝着老夫人微微屈膝,低聲請安:“祖母萬安!”她來之前就知道老夫人定會對她的裝束不喜,做好了心理準備,也不打算辯解。

老夫人瞧她行禮之後便自顧自去了座位上,心底嘔了一口氣,難道不是應該回院子裏換衣裳嗎?

楚妗假裝沒有看見老夫人的怒視,抿抿唇,她不是沒有聽出老夫人的言下之意,只怕今日她并不會遂她的意。老夫人見她低眉順眼,打定主意是不打算回去換衣服,也只能憤憤端起茶,呡了一口,才壓下那股怒意。

既然她自己都不打算為自己的将來好好謀劃,她老太婆操什麽心。

老夫人咳了咳,繼而說道:“出了國公府的大門,便要時刻謹記自己是楚家人,莫要在外面做些有失體統的事兒,不然,別怪我到時不顧念祖孫情分!時辰也差不多了,你們就去吧!”她的聲音低沉威嚴,衆人正了神色,皆應了聲“是”。

衆人起身告退,王清荷走在前面,楚靜姝緊跟在她身後,楚妗猶豫了一下,跟在了楚靜姝的身後,方才王清荷的臉色不是很好,自己還是不要湊上去了。

國公府門外停着幾輛馬車,以定國公府的排場,自是一人一輛馬車,只是王清荷與楚靜姝感情深厚,每次都是共乘一車。楚靜姝為了彰顯自己的善解人意,硬是拉着楚妗與她們一起,“二妹妹,今日我們坐一輛馬車去吧,路上與母親多說說話,我也好和你介紹一下此次要去的貴女,到時候與她們相處也自在一些。”

于是王清荷,楚靜姝與楚妗一輛馬車,剩下的幾位姐妹各自坐在剩下的馬車上。

果然,楚靜姝拉着楚妗說了好一些話,與她介紹她認識的小姐,品行性格,為免她到了宴會上不知道如何與他們相處。

楚靜姝也未曾藏私,一個個說得很是細致。如今王清荷在一旁,自己若是故意說錯,惹了王清荷的懷疑,那倒是得不償失了,自己在國公府唯一的依仗便是她,萬不能行錯一步。

楚妗心下感激,聽得很是認真,她知道自己既然已經回了京城,就該融入這個圈子,對于楚靜姝的提點也牢記在心,謹防到時候出錯。

沒有多久,馬車緩緩停下,車簾外傳來車夫恭敬的聲音:“夫人小姐,公主府到了。”

楚靜姝率先掀開簾子,躬身下了馬車,随即雙手規規矩矩地交疊在腹前,今日她穿了一件梅紅色的齊胸瑞錦襦裙,三千青絲盤成飛仙髻,梅花赤金花冠,一颦一笑,皆是風情萬種,亭亭玉立,十足的貴女風範。一下馬車,周邊的人便滿是驚嘆的看着她,也有人認得她,知道這是那位才情蓋京華的定國公府大小姐,紛紛交耳稱贊。

楚妗随即也掀開車簾,跟着下了馬車,議論紛紛的人群霎時寂靜下來,隐隐有抽氣聲傳來,楚妗心下忐忑,但表面依舊從容不迫。

随即周圍漸漸響起議論聲。楚妗隐約聽到“定國公府”“流落在外”“鄉下”這些字眼。

她面不改色,蓮步輕移,朝着楚靜姝走去,靜靜等着王清荷一起往公主府去,青黛拿了帖子,呈給了公主府外的侍衛,侍衛确認無誤後便放了行。

公主府建的比定國公府還要氣派,華陽公主是當今聖上的嫡親妹妹,幼時聰明伶俐,很是得先皇寵愛,建安帝登基之後,對于這個唯一的嫡親妹妹更是寵愛,将京中最為精致的院子賜給了華陽公主。公主府占地極廣,府裏亭臺樓閣,甚是精巧,這足以說明華陽公主在建安帝心底的位置。

公主府裏種植了許多花卉,時值花期,繁花盛開,花香四溢,清河四月,綠樹映濃,讓人置身仙境一般。

楚妗滿是贊嘆,不愧是舉辦賞花宴的地方,果然處處都可以見到灼灼盛開的花。

随着侍女往裏面走,遠處隐隐約約傳來歡聲笑語,除了一些神色恭謹的婢女,多了一些衣着華貴,打扮鮮妍的女子。

“楚姐姐,你也來了呀!”不遠處走來一個長相嬌美的少女,年約十四五歲的模樣,身邊跟着兩個婢女,笑着同楚靜姝問候。

楚靜姝也露出個笑來,朝少女點點頭,“沈妹妹。”

少女屈膝,“楚夫人萬安!”

王清荷笑着拉起少女,看來很是熟稔,握着她的手道:“許久不見,寧兒越發嬌俏可人了,這樣優秀,都不知道到時候要哪家的公子才能配得上你。”

沈玉寧羞澀的低頭,楚靜姝笑着替她解圍,“母親就知道打趣沈妹妹,您就先去同其他夫人聊天兒去吧,讓我與沈妹妹敘敘舊呀。”

王清荷佯裝生氣,拿手指點了點楚靜姝的腦袋,“你這是嫌棄我礙着你們了?好好好,那我這就離開,不妨礙你們咯……”說完,身子一轉離開了。

楚妗猶豫着到底是跟着王清荷,還是留在這裏同楚靜姝一道。

“二妹妹,你就與我一塊兒吧,我正好帶着你與各家小姐認識一下。”楚靜姝忽然道。自己不能讓王清荷帶着楚妗在那些夫人面前露臉,就算王清荷不喜歡楚妗,但是好歹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旁人問起,王清荷礙于面子也會介紹一二。而若是把楚妗留在這裏,到時候自己随便找個理由支開她,宴會開始的時候,楚妗便會無人引薦,一個人孤零零的呆在角落,到時候京城裏只知道有國公府的大小姐楚靜姝,哪裏有人知道定國公府剛剛找回來的二小姐楚妗?

沈玉寧這才注意到楚妗,方才她只顧着與好友說笑,竟是沒有注意旁人,如今凝神望去,她忍不住呼吸一滞,明明打扮的很是素淡,可卻像是壓過了滿園春色,姝色無雙。

“楚姐姐,這是哪家小姐?我以前竟是未曾見過。”沈玉寧疑惑道。

楚靜姝素手微動,拉過楚妗的手,介紹道:“這是家中剛在鄉下找回來的妹妹,府裏的嫡小姐楚妗。”

沈玉寧方才還想要與楚妗結交的心淡了下來,原來這就是那個京中傳的沸沸揚揚的定國公府失散多年的嫡小姐啊,樣貌倒是極好,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一絲也看不出來是在鄉下那種窮鄉僻壤的地方長大的。

沈玉寧與楚靜姝是閨中密友,對于楚靜姝的身世也大概知曉,知道她不是國公府的血脈,只是擔了個大小姐的名聲,如今真正的大小姐回來了,那楚靜姝該如何自處?

她心疼好友的境地,對于楚妗也熱情不起來,聞言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算是認識了楚妗。楚靜姝心下滿意,不動聲色地揚了揚唇角,繼續道:“這是安遠侯府的嫡女,沈玉寧。”

楚妗含笑點了點頭,她敏銳的察覺到沈玉寧對她似乎有些不喜,只是她與她并未打算深交,對于沈玉寧的冷淡也不在意。

三人間氣氛有些微妙,沈玉寧本想安慰一番楚靜姝,但又顧及楚妗在一旁,只能忍着,楚靜姝本就存心讓楚妗難堪,自始至終,緘口不言。

楚妗看楚靜姝一臉尴尬與為難,她也不是沒有眼色,非要做擾人敘舊的惡人,便也不願意在待在這裏了,她朝着楚靜姝道:“大姐姐,我看那邊花開得極好,想去看看,你與沈小姐多日不見,可以好好說說話。”

楚靜姝猶豫了一瞬,“你對于公主府不熟悉,莫要走丢了……”

楚妗搖搖頭,說道:“這府裏有丫鬟,若我迷路了,找個丫鬟問問路便好了,大姐姐不用擔心我。”

楚靜姝猶像是不放心,沈玉寧偷偷拉了一下楚靜姝的衣袖,楚靜姝這才點了點頭。于是楚妗施施然轉身,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楚靜姝望着楚妗的背影,眼底閃過一抹輕蔑,快的無人看見,就是要讓她清楚的明白,她是如何也融入不了京城的貴女圈。

……

楚妗漫無目的,公主府到處都是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的人,歡聲笑語,好不熱鬧,她甚至看到了楚薔與幾個小姑娘說說笑笑的,很是活潑,與對她的冷嘲熱諷全然不同。她略有些羨慕,她自小便沒有玩伴兒,村子裏的人覺得她是棄嬰,必定不祥,都離她遠遠的,如今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自己竟然也是格格不入。

她走走停停,漸漸到了人跡罕至的地方,那些喧嚣也漸漸聽不到了,楚妗舒了口氣,打算在這裏待一會兒,等到時候華陽公主開宴的時候再出去,也算清靜。

不遠處有個小涼亭,她擡步前去,挑了個幹淨的石凳坐好,擡眼一看,就看到不遠處斜倚着一個宮裝美婦,衣着華貴,雲鬓高聳,滿身的绮繡朱釵,很是貴氣逼人,只是衣衫微亂,似乎剛剛睡醒的模樣,正詫異地望着她。楚妗四下看了看,原來這個小亭子旁邊是一架花架,下面放置了一張美人榻,供人賞花歇息。只是美人榻隐在重重疊疊的花枝後,她剛才也沒有注意到這裏有人在歇息,看樣子她的到來驚擾到了這位美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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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不知道您在這裏歇息,我馬上便走。”楚妗反應過來,神色羞窘,沖着那人屈膝道歉。正當她轉身的時候,美婦叫住了她,“你是哪家小姐?為何本宮未曾見過你?”

楚妗頓住了腳步,聽到美婦的自稱,愕然回首,這人是華陽公主?

“臣女是定國公府二小姐楚妗,見過公主殿下!”楚妗急急忙忙躬身行禮。

華陽公主站起身,素手整理好衣裳,款款往楚妗走來。楚妗低眉垂首,靜靜地等在原地,內心忐忑不安,不會是吵到了公主殿下,如今要拿她問罪吧?

華陽公主站定在她身前,細細打量着她,看到她穿着滿身上下很是素淡,不似剛剛滿院子的花枝招展看得人眼花缭亂,很是心曠神怡,她很是滿意,這小姑娘長得美,随随便便打扮一下便像是初生的花兒一樣嬌美,而且這衣品倒是符合她的審美。她忽然開口說道:“本宮聽說你長在南地,前些日子才被接回京城?”

楚妗盯着眼前華貴的金色鸾鳥圖案,被華陽公主的話問得一愣,不是問罪?

“回公主的話,臣女的确幼時遺落鄉野,自幼長在南地。”

華陽公主嘆了口氣,語氣裏帶着一絲懷念,柔聲說道:“本宮聽說南地四季如春,風景如畫,民風淳樸,自幼便很是向往,只是我這些年身子不太好,便是想去游玩也沒辦法。楚小姐從小長在南地,定然很是熟悉南地吧?若是不介意,可否與我講解一二?”

楚妗驚訝地擡起頭,離得近了,華陽公主的模樣也瞧得更真切了,華陽公主長相柔婉,許是常年郁郁,她的眉眼間總是挂着愁緒,美人蹙眉,總是惹人憐惜。如今她的語氣帶着詢問,絲毫沒有皇家的倨傲,也沒有瞧不起她的身世,很是平易近人。楚妗心下暗道,果然,華陽公主為人和善,絲毫沒有一絲架子。

楚妗想到顧沉宴,微微勾了勾唇角,顧及到華陽公主,壓下了笑意。“只要公主不嫌棄臣女講的枯燥就好!”

楚妗去過的地方不多,最熟悉的還是她長大的小鄉村,好在阿公經常帶着她走街串巷的賣茶葉,坊間的趣事兒多少也知道一些。華陽公主坐在涼亭內的石凳上,聽得很是認真,聽到有趣的地方,甚至還會露出微笑。

“本宮很久沒有聽到這麽熟悉的語調了。”華陽公主笑道,眉眼舒展,心情很是明快,“自從先皇後薨逝之後,我已經十多年未曾聽人說過南話了。”她頓了頓,神色有些唏噓,“方才聽你說話,那神态語調,竟讓我恍惚以為故人歸來。”

先皇後出身南地,說的也是吳侬軟語,身音如清晨的黃鹂,清脆悅耳,華陽公主與先皇後感情極深,多年來一直懷念着先皇後。

華陽公主伸出手,拉過楚妗的手,語氣溫柔,“我第一眼見你,就覺得你與我很是投緣,以後你若是不嫌棄,常來公主府走動走動,陪我說說話,解解悶吧。”漸漸地,華陽公主的自稱也從“本宮”到了“我”,一下子便顯得親切起來。

華陽公主很是喜歡楚妗,小姑娘像是按着她的喜好生的一樣,哪哪都合她心意。她身份高貴,旁的人見了她,不是畢恭畢敬,就是巴結奉承,楚妗倒好,一本正經的與她講解南地的風光,渾身上下沒見到一絲谄媚,說話嬌嬌柔柔的,讓人心情忍不住變好。

手背上傳來溫熱的觸感,楚妗覺得很是不真實,這就……得到了華陽公主的認可?自己就是說了幾句話,也沒幹什麽呀!

她對上華陽公主的眼睛,裏面是隐隐的期盼,像是枯涸了許久的旱地,隐隐長出的幼苗。她不禁點了點頭。

“公主殿下,賞花宴開始了。”涼亭外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侍女,提醒道。

華陽公主一愣,“瞧我這記性,同你在這裏說話,差點都忘了正事了!”她站起身,侍女恭恭敬敬的進來攙扶住華陽公主,期間不住偷偷的打量着楚妗,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公主殿下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心情好了,自從驸馬爺鬧了那樣一通之後,整日裏郁郁寡歡,待在公主府裏閉門不出,更遑論與人這樣歡快的聊天了。

“我等會兒怕是不能時刻看顧你,便讓婢女領你回去吧,若是得了閑,到時再找你,可好?”華陽公主走了兩步,忽然頓住腳步,回首問道。她是主人,宴會上事情多,需要招待衆多夫人小姐,定然沒有多餘的精力看顧楚妗。

楚妗點點頭,看着她漸漸遠去的背影,抿唇不語。

侍女采月恭恭敬敬地領着她往前院走去,那裏是舉辦賞花宴的地方。一路分花拂柳,耳邊漸漸傳來歡聲笑語,采月停在了一處小石門前,俯身道:“楚小姐,前面就是舉辦宴會的地方了,既然将您帶到了,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楚妗颔首,擡步剛打算踏入庭院。

“啊,那個姑娘快要被打死了啊!”

楚妗腳步一頓,四下張望,目光定格在牆頭的一叢淩霄花上。仰頭比劃了一下牆的高度,大概猜出了花能看到的距離。她腳步一轉,直直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越往裏面走,環境越是僻靜,是以輕微的響聲便顯得格外明顯。

“啪!”楚妗方繞過假山,就聽到一聲極為清脆的掌掴聲,随即是女子尖銳刻薄的謾罵聲,“你個賤人,竟然敢在父親面前花言巧語,迫得母親不得不帶你來賞花宴,你是想要靠你這張臉勾引哪個世家公子吧?我告訴你,做夢!你的婚事可由不得你,到時候你只能嫁個鳏夫,凄慘度日!”

許是在楚妗來之前,女子就已經發洩夠了,憤憤的扔下這句話就離開了。楚妗猶豫了半晌,慢慢走了出來。

假山上靠坐着一個紅衣女子,低着頭,瞧不清模樣。楚妗猜測她應是在哭,她柔和了聲音,“你沒事吧?”

女子豁然擡頭,一雙眼睛狠狠地盯着她。楚妗看清女子的樣貌時,忍不住輕吸一口氣,實在是楚妗見慣了自己的模樣,仍覺得此女顏色殊麗。

烏發雪膚,一襲洗的有些發白的紅衣也遮掩不住她的豔麗,秾豔似妖,眉眼略顯淩厲,此刻用一種恨意濃稠的眼神望着她,讓她生了些戾氣。

她的眼睛陰郁,沒有楚妗預料的眼淚。

她被女子的眼神吓了一大跳,實在是那眼神落在身上,猶如寒風入骨的凜冽,“你,你沒事吧?”楚妗略帶遲疑地問了句。

女子別開頭,冷冷道:“滾!”

楚妗呼吸一滞,覺得這人簡直是欺軟怕硬,方才那人狠狠地扇她巴掌的時候,也沒聽她哼一聲,骨頭倒是硬得很,如今對她倒是惡聲惡氣,着實讨厭。

她本想一走了之,不管這閑事,只是她看到女子手臂處的衣裳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手臂處有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應該是剛才被推倒在地,不小心倒在了假山上,被尖利的石頭劃傷了。

她轉身走開,她身上沒有金瘡藥,如今她需要止血,好在這些天她看那本書冊,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花草的用處,這裏位置偏僻,隐隐有些荒蕪,找一找說不定能找到止血的植物。

女子見她離開,阖上眼眸,靠在假山上閉目養神。

今日賞花宴是接近華陽公主的最好時機,所以她才費盡心思跟來了公主府。華陽公主與太子關系親近,若是搭上了華陽公主這條線,離太子也就不遠了……

“你傷口一直在流血,我身上沒有金瘡藥,你就先忍一忍,這薊草也有止血的功效。”耳邊忽然傳來一道清甜的聲音,女子猛然睜開眼睛,入目的是一截瑩白的脖頸。

楚妗覺得自己甚是幸運,還沒有走多遠,就在那邊的草叢裏找到了一株薊草,薊草雖比不上金瘡藥,但也是一味不錯的止血藥草。

女子有些晃神,收斂心思之後,擡手躲開了楚妗的觸碰。“不是讓你滾了嗎?”女子低垂着眼皮,臉上挂着嘲諷,話語惡劣刺耳,“聽不懂人話?”

楚妗握着藥草的手緊了緊,心底冒起來一股火氣,目光觸及到女子因為失血而略顯蒼白的臉,還有未消的指印。她的手還是松了開來,算了,這人挺慘的,自己與她計較那麽多幹什麽?

她找了塊石頭,擦幹淨後,便将剛才找到的藥草搗碎,霎時,鼻尖滿是苦澀的青草味。女子見楚妗認真的敲着石頭,恍若沒有聽到她的話,臉上的神色一僵,眼神不自覺沉了沉,剛想開口說話,楚妗握着一團草渣摁在了她的手臂上。

“嘶!”她疼得倒吸一口涼氣,方才的話也咽了回去。

楚妗勾了勾唇,悄悄收回了手裏的力道。

“你摁着這些草藥。”楚妗沖着女子說道,傷口需要包紮,她如今騰不開手。

女子掀了下眼皮,靜靜地打量着她,眼神深沉,是楚妗看不懂的神色,就在楚妗以為女子不會伸手的時候,斜地裏冒出一雙纖長白皙的手,接過了她手裏的草渣。

楚妗第一次見一個女子的手長得這樣好看,纖長瑩潤,就是看上去骨節分明有力,倒像是男人的手。

楚妗從懷裏掏出一條手帕,細細地将傷口包紮好,女子不知道在想什麽,眼神直愣愣的盯着地上,也沒再出言諷刺。

“傷口已經包紮好了,等你回去記得看大夫,我這只是随便包紮的,也不知道有沒有用。”楚妗提醒道。

女子沒有任何反應,保持着方才的姿勢,一動不動。

楚妗想了想,自己在這裏耽誤了這麽久,怕是前院賞花宴已經開始了,她急忙起身,走了幾步,忽然又折身回來,從腰間扯下一個精致的荷包,放在女子的掌心,“這是一些蜜餞,你若是覺得傷口疼得厲害,就吃一些,甜食會讓人心情好起來的。”

說完,也不等女子反應,急匆匆地快步往前院趕去。

女子的眼神落在荷包的右下角,那裏歪歪扭扭的繡了兩個字,楚妗。

“楚妗……”女子低低念出聲,聲音恍若低喃。

這邊楚妗也顧不得那些閨閣禮儀了,健步如飛的來到了前院。好在宴會還未曾開始,只是衆人都已經按照品級入座,院子裏滿滿當當地坐滿了人。她暗暗松了口氣,打算悄悄潛入,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她目光也随之望過去,人群裏一道氣勢凜冽的身影格外顯眼,遙遙望去,讓人第一眼便瞧見了。

“天哪,那為首之人可是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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