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遠處浩浩蕩蕩地走來一群男子, 為首之人一襲明黃色太子朝服,頭上戴着一頂帷帽,白紗遮住了面容, 只能看出身量高大, 很是俊逸, 渾身的氣勢很是懾人。旁邊跟着一群身穿各品級官服的年輕男子,他們這些樣子像是剛下了早朝, 衣服都未來得及換就來了。

楚妗從人群中看到了楚懷璟, 朝着他甜甜的笑了笑, 楚懷璟回以微笑, 任誰看見都會道一聲兄妹情深。

顧沉宴随意瞥了一眼, 喉間發出一聲嗤笑,呵, 那女人眼神都沒往這邊瞟一眼!昨日自己還好心教導了她一番,真是個小白眼狼!

繼而想到自己為了讓她認出自己,特意戴了帷帽,頓時頗覺氣悶, 忽然生出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自己不知是不是魔怔了,竟然下了朝不回東宮,來這裏參加勞什子的賞花宴,又怕楚妗識出自己, 戴了頂帷帽。

許是他第一次抛開一國儲君的身份,如一個平常人一般,這般體驗着實新鮮, 可這樂子總有一日也會厭煩,自己若是露了真容,讓楚妗瞧去了,到時候怕是掰扯不清了。

顧沉宴如是想着,心底那絲不自在也霎時煙消雲散。

雲澹一路上疑慮重重,今日顧沉宴一反常态前來赴宴,着實讓他吃驚不已,他有心多問幾句,偏偏顧沉宴只拿旁的理由搪塞他,說是許久未見華陽公主,趁着今日熱鬧,便順道拜訪了。

可他與他自小長大,對這套說辭顯然是不信的,他最是厭惡喧鬧,往日裏躲都來不及,今日偏偏往上趕,事出反常,他不敢大意,下了朝便緊緊跟在他身邊。

顧沉宴步伐沉穩,不緊不慢,率先走入上首,撩袍入座,自顧自斟了一杯酒,施施然坐在了那裏,顯然是不打算走了。

衆人見狀,皆起身行禮,顧沉宴随意擡了擡下巴,态度倨傲。

白紗微動,露出一截如雪的下巴,楚妗腦海中靈光一閃,忽然記起她剛回京城時的那一晚,楚懷璟院子裏的那個男人,怪不得身影瞧着有些眼熟,原來那時候那個人就是太子。

只是顧沉宴一坐在那裏,就像是壓在大家頭頂的一座大山,整個宴會方才還是歡聲笑語,此刻随意掉根針,怕是都落地可聞了。

雲澹适時開口道:“今日春色正濃,正是賞花品茶的好日子,不知各位夫人小姐可有什麽有趣的玩樂事兒,大家一起逗個趣?”

雲澹說完,悄悄看了一眼顧沉宴,發現他并未反對,甚至沖他舉了舉杯,“你們随意,當孤不存在便是!”

楚妗眼睛微微睜大,緊盯着帷帽,這個聲音着實有些熟悉,自己昨日還曾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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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沉宴的手一僵,杯子裏的酒微動,映着粼粼的光。

倒是大意了。

楚妗眼神一錯不錯,緊緊盯着帷帽上的白紗,就等着他喝酒的時候從縫隙裏窺得一二。

他将酒杯舉着,霎時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此時身後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阿宴!”

這道聲音語調輕快,足以聽出來人心情極好,如今這世上會這樣喊顧沉宴的,只有華陽公主,曾經雲繡也會這樣或溫柔或親昵地喊他,只是雲繡已經逝世。

華陽公主快步走過來,嬌柔的臉上挂着笑,“你怎的來了?”

顧沉宴不知為何,心底隐隐松了口氣,他順勢将酒杯放在桌上,起身相迎。

“下了朝,記起多日未曾來見您,心裏記挂,便想來看看您。”

華陽公主心下欣喜,随即注意到他頭上戴着帷帽,焦急道,“這是怎麽了?可是病了?”自己膝下無子,是打心底裏将顧沉宴當成自己的孩子來看待的。只是這些年顧沉宴性情越發深沉,也不如小時候那般黏她。

華陽公主說着,就想要伸手去掀白紗,顧沉宴躲開,“不礙事,只是偶感風寒,太醫說不能見風,這帷帽便是遮風之用。”

華陽公主松了口氣,随即有些嗔怪,“你身邊的奴才是幹什麽吃的?竟然把你照顧生病了!”

雲澹在一旁聽着,不禁疑惑,那風寒不是一個月前就好的七七八八了嗎?這才多久,又染上了?要他說,這就是陰陽失調的緣故,他這些年清心寡欲,定然是壓制的狠了,物極必反,他正值弱冠,血氣方剛的年紀,還是要找個女人調節一番的。

雲澹看了眼院子裏的人,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各有風情。

眼下不就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雲澹心裏有了主意,不動聲色的打量着那些女子,想看着哪個較為合适。

華陽公主關心了幾句他的身體,忽然記起今日的賞花宴,看了一眼涼亭外如花朵般嬌嫩的小姐,心下有了想法“阿宴,你若是不忙的話,留下來參加宴會吧。你已及弱冠,東宮裏也沒有一兩個知心人,正好,今日這京城裏的絕大多數貴女都在這兒,你相看相看?若是有滿意的,到時候我給你做媒,讓皇兄給你賜婚。”

顧沉宴一聲不吭,對于她的話置若罔聞。

華陽公主苦口婆心的勸說道:“阿宴啊,你要知道,你是一國儲君,若是一直不娶妻,朝中必定會對你産生不滿的,到時候不論你是不是最合适的明君之選,他們都會另則其他皇子。”

大燕朝是不會讓一個斷袖來做皇帝的。

華陽公主很是無奈,心底生出些無力,她自是希望顧沉宴一生都按照自己的想法來過活,活得恣意,可是這個位置本就不由人,權力越大,身上的枷鎖也就更多。她自是清楚,顧沉宴哪裏是什麽斷袖,只是不想要娶妻編造的借口罷了。可朝中大臣哪裏管他到底是不是斷袖?

顧沉宴聽出了華陽公主語氣裏的哀求,沉默下來。想到這些年華陽公主的日子也是過得很苦,自己也不該讓她憂慮過重。

他點了點頭,應了下來,反正只是答應相看而已,滿不滿意還要另說。

華陽公主得了他的首肯,臉上的愁緒一掃而光,“你就好好坐在這,我到時候讓她們展示一番,你若是有中意的,就同我說,我便是拉下這張臉,也要保證讓你抱得美人歸!”

顧沉宴看着華陽公主臉上的興致,此時她生機勃勃,不像以前那般如枯萎的花一般死氣沉沉,也覺得自己做法甚好。

華陽公主出現後,氣氛不似方才凝滞,漸漸有話語聲傳來,華陽公主今日打定主意要給顧沉宴挑一門極好的親事,一雙美目不停地掃在各家小姐臉上。

忽然一張清滟的臉闖入視線,華陽公主凝住目光,楚妗她倒是很喜歡,身份,家世,相貌皆配得上,就是不知道顧沉宴喜不喜歡。

她狀似無意的說道,“方才我在後院遇到一個很是有趣的小姑娘,很是合我心意呢。”起了個話頭,卻見顧沉宴不感興趣,無奈,她只好自己往下說,“小姑娘長得好看,花容月貌的,穿衣服的品味也素淡雅致,聽說還是在南地剛找回來的,說着一口吳侬軟語,腔調怪好聽的。我許久沒有聽到南話了,倒有些懷念,拉着她說了好些話,小姑娘也沒有嫌我煩,講的很是細致,我已經許久未曾這樣開懷了。小姑娘是定國公府的姑娘,楚……欸,方才還記得人家的名字,怎的如今想不起來呢?”

華陽公主有意撮合他們,剛開始有些故意的成分,将楚妗誇得天上有地上無,只是越說到後面,打心底裏就越覺得楚妗哪哪都好。重要的是,顧沉宴性子乖戾,楚妗性子溫軟淳善,兩人到時候在一起,楚妗會更加包容一些,而且小姑娘長得美,她一個女人看着都舍不得發火,顧沉宴一個大男人,哪裏狠得下心,到時候定然能夠好好改改他的脾氣。

顧沉宴剛開始還不在意,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自顧自把玩着酒杯,後面越覺得熟悉,不自覺聽了一耳朵,如今聽聞華陽公主的低語,下意識答道:“楚妗。”

華陽公主轉頭,緊緊盯着他,顧沉宴何曾記過女子的名字?如今這樣熟練的回答,必定是極為熟悉楚妗。只是楚妗剛剛被接入京城,他們何時有過接觸了?

華陽公主緊緊盯着顧沉宴,無奈顧沉宴有白紗遮擋,也無法窺得一二。

顧沉宴不自在地移了移位置,解釋道:“她是楚懷璟的妹妹,我當初與楚懷璟接觸甚廣,順勢查了一下他的妹妹,名字也是那時記住的。”

華陽公主笑意盈盈的點了點頭,暫時壓下心底的疑慮,不管他們是不是私下有過交集,她反正打定主意要撮合他們兩個,若是顧沉宴對楚妗有些了解,那更好了,省得她多費口舌。

顧沉宴見她點頭,心底有些發虛,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相信這個說法。

這邊楚妗盯了許久,發現顧沉宴一直坐在那裏,白紗穩穩地遮住了樣貌,她也找不到機會。

楚懷璟替她夾了一塊糕點,“你嘗嘗看,這糕點比外面的好吃許多。”

華陽公主受寵,府裏的廚子都是皇宮裏出來的禦廚,手藝自是比外面好吃。楚懷璟想到這是楚妗第一次赴宴,應該也是第一次品嘗禦廚的廚藝,便有心讓她品嘗一番。

楚妗心裏疑惑重重,看也沒看,夾起糕點就吃了。楚懷璟看她期間不停地往太子的方向看,心不在焉,瞬間眸色一沉,太子那人,心思深沉不可測,且皇宮之中,勾心鬥角,楚妗純善,實在是不适合。

他不動聲色的說道:“過兩日城外有一場賽馬,恰好我休沐,到時候我帶你去玩可好?”

楚妗聽聞賽馬,瞬間拉回了心思,欣喜的答道:“好呀!”随即又垮下了臉,沮喪不已,“可是那日我好像要聽學,老夫人給我請了個夫子,每日都要跟着夫子讀書習字的。”

楚懷璟看她方才還神采奕奕的小臉,瞬間枯萎了,變化太過生動,笑道:“不過一日罷了,學業也落不了太多,若是老夫人不同意,我去同她說,到時候我親自教你。”

楚妗霎時興奮不已,自她來了京城,已經許久未曾出門了,每日裏只是悶在屋子裏學習。楚懷璟事務繁多,時常見不到人,便是回了府,楚妗一看他疲倦的神色,又不想麻煩他。如今楚懷璟休沐,且主動提議,她自是欣然應好。

“啊——”

上面忽然傳來一聲驚呼,楚妗轉頭看去,就看到一個婢女跪在地上,旁邊倒着一個酒壺,原來是她失手不小心打翻了酒壺,溢出的酒打濕了太子的衣裳。

“殿下恕罪,奴婢罪該萬死!”婢女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頭,額頭上紅腫一片。

華陽公主正手忙腳亂的幫他擦拭,可是酒液太多,明黃色的衣服瞬間濕了一大塊,暗黃的色澤很是難看,擦也擦不幹淨。

顧沉宴阻止了華陽公主的動作,“無礙,我去換身衣服便好。”說完,起身往後院走去。

華陽公主見他沒有發怒,見地上的婢女額頭砰砰的磕在地上,着實用了力,本想指責的話也咽了下去,也沒有計較婢女的過失,擺擺手,溫聲道:“你也下去吧,下次萬不能這樣莽撞。”

婢女低着頭,伏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應是。

楚妗收回目光,不甚在意,只是有些可惜,怎麽沒将那頂帷帽給淋濕呢?

她剛打算轉過頭,就看到婢女站起身。

華陽公主與太子方才的位置處于一座小涼亭內,地勢較之周圍略高,楚妗的位置在涼亭下方,婢女身量纖細,加之位置居高,以楚妗的視角,恰好看到了婢女的臉,明豔若陽,美豔不可方物!

分明是放在遇見的紅衣女子!

她壓下心底的驚詫,下意識看了一眼她的手臂,因着她換了一身衣服,也不清楚傷口有沒有裂開。

女子未曾注意到她,低着頭就退下了。

楚妗愣愣的回神,都要搞不懂女子到底要幹什麽了。受了傷不是應該好好的待着嗎?這樣折騰為的是哪般?剛才那樣狠的動作,定然是裂開了的。

本該與她無關,可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包紮好的傷口,被人這樣不珍惜的對待,心底隐隐生出火氣。

也不知是不是肝火旺盛,她覺得有些口幹舌燥,端起眼前的茶杯,一飲而盡。

“咳咳咳!”

杯子裏不知何時,被替換成了酒。她喝得急,霎時就被嗆到了。

楚懷璟看她咳得滿臉通紅,一雙眼睛裏都是眼淚,溫柔地幫她順氣,有些心疼的說道:“你拿我的杯子作甚?裏面裝的是酒,喝的這樣急,怎麽不會被嗆到?”

兩人座位相近,杯子也離得近,楚妗神思不屬,随手便拿錯了杯子。

這是楚妗第一次喝酒,倒沒有一杯就醉,只是渾身有些熱,臉上也滿是熱意,像是染了色一般,鮮紅欲滴。

“要不要我領你回去?”楚懷璟遲疑道,這幅模樣顯然是第一次沾酒,他怕她酒量不行,到時候醉倒在席上。

楚妗搖搖頭,只覺得腦子更加昏沉,“不用,我只是有些熱,等會兒散散熱就好了。”若是他們提前離席,必然會惹華陽公主不快,她只是因為第一次喝酒,一時之間不适應,等她緩過來就好了。

楚懷璟仍舊不放心,站起身,“我們還是先行離開吧,公主會理解的。”

楚妗仰起頭,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哥哥,我無礙的!”楚懷璟拉了拉衣袖,愣是沒拉出來。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楚妗格外執着,大有楚懷璟不答應,她就不松手的意思。

楚懷璟無奈,只能坐下來,“你若是身子不适,定然要同我說。”

楚妗乖巧點頭,眼角的餘光看到紅衣女子穿過小石門,背影漸漸消失。

她閉了閉眼,腦海裏卻一直是鮮血淋漓的傷口。微風拂過,她臉上的燥意消退了一些,她猛然睜開眼,看了一眼楚懷璟,他此時正與他的同僚說話,幾人面色嚴肅,看樣子是在聊些公務,根本沒有注意到她。

她就去确認一下傷口有沒有崩裂,要不了多少時間的。楚妗如是想着,輕手輕腳地站起身,發現楚懷璟确實沒有注意到,于是偷偷溜了出去,順着女子方才離去的方向走去。

……

公主府極大,楚妗走了沒多久就發現自己實在是找不到女子的蹤跡了。也不知這酒是不是後勁十足,走了沒多久就覺得酒意有些上湧,視線也有些模糊,她迷迷糊糊想道,以後還是不要喝酒了。

她如今頭腦昏沉,也顧不上那個女子了,管她傷口裂不裂開,與她何幹?

她踉跄着往前走了幾步,身上也漸漸燥熱,她還有些神智,只想要找個丫鬟問清楚路,跟着楚懷璟回府。

幾番走動下,非但沒有見到一個人,反倒闖進了一個精美華貴的院子。院子門上挂着一塊素雅的匾,上面寫着兩個清雅的字。

自心。

無拘無束,自在随心。

下筆之人好似很是恣意,字也像是要從木匾上騰飛而出,筆法淩厲,帶着些清傲。

略有些熟悉。楚妗昏昏沉沉,也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裏見過這樣的字,她如今也顧不得許多,只想要快些回去。

“有人嗎?”她低低地喊了一句,發現院子裏沒有應答,只是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更遠的院子裏找人了,這個院子幹淨整潔,看得出來有人在精心地打理院子,是以她呆在這裏,總會遇到人的。

她拖着步子往裏走去,好像模糊間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她甩甩頭,試圖看的更清楚,只是那道身影走得極快,瞬間消失不見。她下意識跟上去,只看到一片白色的衣角消失在門後。

很像太子。

楚妗猶豫再三,跟了上去。

方才進去的人好像有些急,門未曾完全關好,楚妗透過虛掩的門看清楚了房內的情形。一架精致的八角屏風,屋子中央擺着青色的銅爐袅袅冒着青煙,窗子下放置了一張美人榻,瞧着就很是舒适。

珠簾微動,隐隐有說話的聲音。

顧沉宴方将濕衣裳脫下來,随手扔在了榻上,他眯了眯眼,目光定格在窗下的花瓶上,随即在屋子裏踱步,眼神不住的打量着屋內的陳設。

自心院是他在公主府的常住院落,屋子裏的擺設皆是他親自布置,是以稍有變動,他都能察覺出來。窗下的白玉花瓶上繪有梅花,梅花的花枝對着那張美人榻,如今,花枝卻朝着門外的方向,顯然,這間屋子裏有了些不速之客。

他目光微動,随即緊緊盯着衣櫃,屋內寬敞,一覽無餘,只有衣櫃尚能藏人。

“既然費盡心思讓孤來這兒,就不必躲躲藏藏了。”他冷聲道。

方才他以為真的是婢女粗手粗腳,不小心打翻了酒壺,如今想來,怕是有人有意為之,他剛剛分明是在把玩酒杯,不飲酒的意圖很是明顯,公主府裏的下人都是經過嚴格的訓練,不會這點眼色都沒有,可偏偏就有人前來倒酒,還恰好打翻了酒壺,讓他不得不來更換衣服。

一室寂靜。

顧沉宴也不急,他倒要看看,這人是誰,竟然算計到他頭上了。若是來意有趣,他可以不計較,若是只讓他平白被澆了酒……

他眼底閃過一抹狠戾,随意地倚靠在床欄上。

好在,并未僵持太久,衣櫃裏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随即朱紅色的衣櫃打開,緩緩走出一個身穿青色侍女衣裳的女子。

容貌秾豔,絕美若妖。

顧沉宴周身的氣勢一下冷凝下來,臉色陰沉可怕,臉上蘊藏着風雨,“是你?”若只是女子的癡心妄想,意圖勾引,自己恐怕要讓她見識一番什麽是追悔莫及!

女子往前走了幾步,豔麗的臉上挂着堅毅,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

始料未及,顧沉宴難得詫異,挑了挑眉,身上的威勢收斂,“你這是何意?”

女子低着頭,“周家世家大族,一直是皇家的心腹大患。周丞相結黨營私,在朝中有許多黨羽,當今聖上懦弱,不敢輕舉妄動,任由周丞相把持朝政,周丞相借此權力,經常幹些買賣官職的勾當。周家也自此雞犬升天,盡做些欺男霸女的惡事。太子殿下為人正直,處事果決,定然不願看大燕朝的權力落在那等狗賊手裏。我願意誓死追随殿下,只求殿下給我一個機會!”

顧沉宴退開幾步,坐在了身後的床榻上,略有些興味,最近也不知怎麽回事,一個個都道他好,他嗤笑一聲,道:“孤未曾想過動周丞相,他雖說極好貪污,但也算有些本事,孤為何要動朝中的肱骨大臣?”

女子沉默片刻,低聲道:“若殿下并未有此想法,那西北處的軍機營又作何解釋?青州的糧倉又該作何解釋?”

顧沉宴臉上的笑意漸漸收起,眼底閃過一絲殺意,啞聲道:“這些東西,你都是在哪裏得知的?你可知,今日孤,可以讓你走不出這個院子,成為這滿園的花肥!”西北軍機營與青州糧倉,皆是隐秘,無人知道這是隸屬于他,如今這女子卻是一言道出!

女子擡起頭,嬌豔的臉上帶着視死如歸,“今日我本就抱着必死的決心來這裏,若是殿下垂憐,予我一個機會,我便會傾己之力,助殿下一舉拔除周家,若殿下下定決心要殺我,那就是我命該絕。”

顧沉宴眼神沉沉落在女子臉上,良久,方輕聲道:“你一屆深閨小姐,憑什麽說出能替孤拔除周家的話?”這意思,便是承認了他的心思,周丞相三朝元老,當年先帝膝下有十個皇子,建安帝是皇後嫡子,按照祖制,生來便是儲君,只是先帝寵幸玉貴妃,連帶着玉貴妃生下的四皇子也很是寵愛。

四皇子生性聰穎,帝王的寵愛讓他漸漸的生出了想要奪嫡的想法,建安帝只是敦厚,并非很是出衆,儲君之位岌岌可危,周丞相那時以周家之力,幫助建安帝除去了四皇子,建安帝這才得以順利登基。

是以,周丞相便仗着自己有扶持之功,把握朝政,左右聖意,周家人也在京城為非作歹,惹得百姓怨聲載道。顧沉宴一直養精蓄銳,就等着一個極佳的機會,将周家連根拔起。無論是西北軍機營,還是青州糧倉,都是他暗中培養的勢力,都是他最有利的籌碼。

“殿下知道姜家嗎?”女子不答反問。

顧沉宴手指放在膝上,随意地點了點,“薊州姜家?”

薊州是大燕朝最為富庶的州郡之一,周丞相便是出身薊州,周家本族也在薊州,周丞相這些年為了照顧薊州,提拔了許多薊州學子入朝為官。

女子點點頭,“姜家如今的主母,便是周丞相的大女兒,周蘭盛,若說周丞相這輩子最疼愛的女兒是誰,不是嫁入皇家的小女兒皇後周蘭錦,而是大女兒周蘭盛。而我,便是姜家的女兒,姜孟瑤。”

她忽然站起身,擡手開始解衣帶,“殿下不是問我,我憑什麽嗎?”

顧沉宴眉頭緊蹙,冷喝道:“你這是做什麽?!”

姜夢瑤不理,自顧自輕解羅衣,顧沉宴臉色越來越沉,終是忍不住霍然起身,擡手将姜夢瑤推開,剛打算離開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道極輕的聲音,“就憑我足夠隐忍,足夠狠毒,足夠怨恨周家!”

聲音如金石相撞,低沉悅耳,全然沒有女子的嬌意婉轉。

顧沉宴腳步頓住,驀然回首,透過敞開的衣領,他清晰地看到本該是女子鼓鼓囊囊的胸脯,而是男子的削瘦胸膛。

“我自五歲,隐忍至今,十一年以女子身份……”

“你在幹什麽!”

空氣中驀然響起一道嬌喝,打斷了姜夢瑤的話,顧沉宴下意識背轉身體,疾走幾步,順勢動作迅速地擡手将床前的紗幔松散開來,霎時,隔開了楚妗的視線。

楚妗方才猶豫半晌,到底還是進來了,剛才看到的那個身影,有些像今日遇見的紅衣女子,她擔心她的傷勢,便想親自确認無誤後,順便請她找人來将她送回去。哪料到自己撞見了這樣的一幕!

女子自薦枕席,都脫衣裳了,哪料求愛不成,反被太子好不憐惜地推倒在地!

不知道女子身上有傷嗎?

楚妗借着酒意,沖了進來,扶起姜夢瑤,擔憂道,“你沒事吧?”

姜夢瑤手忙腳亂地攏好衣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在這裏撞見她。她低着頭,平白生出一股難堪,忽然有些想要知道楚妗的想法,她不會以為自己有什麽特殊的癖好吧?分明是男子,卻身上穿着女子的衣裳。

可他是有苦衷的,他若不這樣,那他早在五歲那年就要死于湖底……

“傷口可有裂開?”楚妗說着,便要去掀他的衣袖,姜夢瑤猛然擡起頭,入目的是一雙挂滿擔憂的眼眸。

楚妗飲了酒,一雙眼裏帶着醉意,濕漉漉的,像是被水洗過的黑葡萄,清亮圓潤,帶着嬌意。他莫名覺得這雙眼睛有些勾人,讓他有些微的暈眩,這種感覺有些難受,他別開眼,艱澀的說道:“走開!”

楚妗腦袋也有些昏沉,遲鈍的反應過來,聞言也不在意的笑笑,“脾氣倒是好了許多!”暗指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姜夢瑤曾惡聲惡氣的讓她滾。

她撩起衣袖,發現雪白的帕子已經被血染紅,有些刺目。“都流了這麽多血,就別逞強了。”

她将帕子解開,裏面的傷口有些紅腫,混着墨綠色的草渣,更是猙獰可怖。楚妗倒吸一口涼氣,這比剛才嚴重多了。

顧沉宴站在床幔後,冷眼看着楚妗自打進了屋子,除了第一句話是對他說的,餘下眼神都沒往自己這裏瞄。呵,第一句話也是呵斥,不是什麽好話!

虧他還怕暴露身份,急急忙忙地躲藏起來,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人家哪裏有空搭理自己?

他将方才解下的帷帽重新戴好,掀開床幔往外走去,“誰準許你随意闖入孤的房間?”

說完,顧沉宴就微微愣住,自己方才的話語裏帶着一絲怒意,自己向來不會因為旁人随意闖入自己的房間而發怒,這怒意便來得有些名其妙。

他蹙眉,看了一眼楚妗和姜夢瑤,定然是這兩人在這裏勾勾纏纏,有傷風化,實在敗壞他屋子裏的空氣,他這才生了怒意的。

顧沉宴如是想着,越發覺得兩人有些礙眼,冷聲道:“孤的房間哪是你們處理傷口的地方?”

楚妗本不想理他,自己方才還猜測太子可能會是自己的先生,如今想來,她甚是覺得自己的想法簡直可笑。

先生表面上看着性情疏冷,但為人着實善良,對于自己,傾囊相授,是個極好的人,而這太子,性情乖戾,惡言惡語,着實讓人讨厭。

上次在國公府的時候,太子出言調戲,言語輕挑,她就覺得這不是個好人,如今看到一個受了重傷的姑娘躺在地上,更何況這姑娘方才還自薦枕席,對他一片深情,這人非但不幫忙叫大夫,還在一旁出言趕人走!

酒壯人膽,楚妗豁然起身,“你這人怎的冷血無情?你沒瞧見這姑娘手上受了傷嗎?剛才若不是你将她推倒在地,她也不會傷口開裂,如今鮮血淋漓,不就是傾慕你嗎?至于這般狠心對待她?”

顧沉宴手指動了動,冷笑道:“你知道你現在罵的人是誰嗎?”

作者有話要說:  楚妗:罵的就是你!

謝謝支持呀,留評論今日有紅包掉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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