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從未開始 沒想到故事會峰回路轉

那天的九號公交車十分難等,近三十分鐘才來一趟。三十九度的高溫烘烤着城市的柏油路面,似乎蒸騰出袅袅熱氣,車門打開的一剎那,車內的低溫被送至眼前,于是焦躁的人們烏泱泱地往上擠,不擅長于此的奚希在推搡裏,被擠至角落,唯一慰藉是靠着窗戶。

這城市夏天炎熱又煩悶,司機師傅內心燥郁,把車子開得飛快,好幾次奚希死命抓緊了椅子後背,才沒被甩飛出去。

在飛馳而過的瞬間擡頭,因為樓棟的分割和視角錯覺,從路邊的招牌裏看出一個:通往西天。

她輕聲地笑,額角的碎發在那一刻落下,再然後,進入橋洞。她從玻璃裏看見自己的臉,很憔悴,面色如紙,嘴唇毫無血色,纖瘦鎖骨透出一股不健康的氣息。

笑意戛然而止,今天,她被老板辭退,失去了唯一的工作。

奚希嘆了聲,心跟着沉下去。那份工作一天收益不過一百,在這寸土寸金的海城幾乎無法生存,但這已經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

一個沒有大學文憑的柔弱女子,要拼了命才能不被城市的高速發展甩出去。但現在,終于還是沒抓住那個飛速旋轉的輪盤,重重墜落在地。

明天就得去找新工作。奚希想。

公交車很快到下一站,又烏泱泱地擠上來一群人,奚希再次被人群推到公交車車載電視下面,看不見電視畫面,但聲音在頭頂格外分明。

“沈氏集團接下來将會……”奚希走神。

沈劭南。她默念他的名字。

這三個字曾是她心口的朱砂,頭頂的月光,是她每日早起的好心情,看一眼就能揚起的嘴角,以及,對未來的全部暢想。

當然,如今,那已經全是泡沫。

也許聽到這裏,你會以為這故事是癡男怨女。但你猜錯了,錯得很離譜,故事是單相思,是自我感動,是那飛馳而過的路邊綠樹的葉子——有人看也會枯黃凋落,沒人看也會枯黃凋落。所以故事是,從未開始,就已結束。

她從未得到過沈劭南,甚至從未接近過沈劭南。

十年前沒有,十年之後,他仍舊是那輪高懸的明月。但奚希,卻早已經從城堡離開,褪下蓬蓬裙和皇冠,戴上塑膠手套,穿上洗得發白的舊襯衫,從這趟擠得人發暈的九號公交車上下來之後,沿破舊的公交站牌左轉五十米,再往裏直走兩百米,進入那個破敗的老小區,熟練地走進其中的一棟樓,噠噠噠地上二樓,推開那扇貼滿小廣告的陳舊鐵門,鐵門會發出嘎——吱——一聲。

砰——

鐵門合上,奚希彎腰換拖鞋,白色拖鞋有些發黃,但還好穿。把換下來的鞋子放進破舊的鞋櫃,便聽見奚昭驚喜的聲音,腳步聲從裏間出來:“姐,你回來了。”

奚昭才十六歲,正是青春期換聲,聲音有些低啞粗糙,但興奮毫不掩蓋。眼神也亮晶晶的,看着奚希。

奚希嗯了聲,走進客廳,“作業寫完了嗎?”

奚昭馬上高二,學業說繁重也不繁重,但也并不輕松。他乖巧點頭,接過奚希手上的塑料袋子,熟練地拿去逼仄的廚房。

奚希在沙發上坐下,沙發的彈簧直接陷下去,她顧不上這些,發了幾秒鐘的呆,聽見奚昭的聲音:“姐,今天我做飯吧,你歇會兒。”

“好。”奚希提高聲音應了一句,神色卻凝重難解。

奚昭念高二,學費不貴,她得趁這兩個月籌措。但醫院那邊,媽媽的醫藥費不能斷,最多還能撐十天,她必須在十天之內找到一個還可以的工作。

否則……

奚希肩膀垮下來,不敢嘆息太重,擠出一個微笑,才從沙發上起身,走去廚房。

“姐姐來幫你吧。”

廚房容納兩個人都嫌擁擠,轉不過身,奚希拿過空心菜,又拿了個藍色塑料盆,去陽臺上洗。

奚昭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今天工作怎麽樣?沒有人欺負你吧?”

這個弟弟,總覺得她每天都會被欺負。奚希笑,搖頭:“沒有啦,放心吧。”

奚昭也沒多懷疑,如果姐姐真被欺負了,肯定會哭,她從小就這樣,一有什麽事就忍不住要哭。但今天眼睛都沒紅,說明應該還好。

奚昭一面切茄子,一面和她說話:“姐,我在樓下看到一個兼職,我想去做。”

“什麽兼職啊?”奚希把水龍頭擰上,端着盆子蹲下擇菜。

奚昭說:“家教的,教小學數學,一天兩個小時,工資四十一小時,一周做五天。”這工資實在是廉價,但對他們來說,也已經很好。他繼續說下去,“我算過了,一天一百,一周有四百,一個月就是一千六,我能幹兩個月的話,下個學期的學費就有了,省一省,生活費也有了。”

奚希嗯了聲,又問:“安全嗎?可靠嗎?如果安全可靠的話,那就去吧。”

奚希不是那種盲目愛護弟弟的人,不會說什麽你只需要好好讀書這種話。家是他們一起的,自然也得一起撐着。何況奚昭也樂意這麽做,以前小一點的時候,他也會去撿些廢品賣,或者盡可能地找一些能賺錢的事情做。

奚希笑誇了句:“我們昭昭都長大了。”

奚昭笑了聲,很快聽見熱油炒菜的聲音。奚希也洗好了菜,拿過去給他,然後回了房間。

房間很小,放下一張單人床後,已經沒剩多少空間。奚希推開窗戶透風,順便把收下來的衣服放好,心裏又想,奚昭的學費是有着落了,媽媽那邊……

一時走神,把衣架扔在地上。砰地一聲,把她思緒拉回來。

又聽奚昭在外面叫她吃飯。

奚昭端過來碗筷,乖巧地坐下,奚希過來的時候,奚昭已經幫她盛好了飯。她拉開椅子坐下,椅子晃了晃,發出咯吱的聲音。

奚昭掩嘴笑。

兩個人安靜吃完飯後,奚希負責洗碗,奚昭則回自己房間學習。

水龍頭有些年久失修,一打開就水四濺,沒辦法調小。她躲開一些,待差不多便将水龍頭關上。擠一些洗潔精,很快浮出一層泡沫。洗碗費不了多少時間,她擦幹淨手,起身關窗的時刻,看見一只白色的蝴蝶。

蝴蝶在奚希的注視下飛走——

落在了黑色卡宴的車窗上。

沈劭南聽着父親叮囑:“你爺爺病重,不曉得能不能挺過這一關,醫生說了,就算挺過了,身體也大不如前了。你爺爺是個很傳統的人,所以你得抓緊些……”

沈劭南看着蝴蝶被發動的車子甩在身後,淡淡嗯了聲:“我明白,爸。”

他其實也不太明白,不明白親生父子,為何算計到分厘,但每個人都這樣,沈劭南輕皺眉,壓下這份不明白。

他輕捏了捏眉心,聽見沈東對司機說:“去醫院。”

沈老爺子住在VIP病房,一整個套間都不夠用,自從他病後,來探望的人多如牛毛,有關系近的,自然也有關系遠的。

沈東和沈劭南在路上遇上幾個,沈東明面上和藹客氣同人寒暄,進了老爺子的門,卻輕聲抱怨:“爸,醫生說了您需要休息,不能費太多心思,那些無關緊要的人,您就不要見了。”

沈東把帶來的高檔補品放在門口的桌,走到沈老爺子身邊坐下,沈劭南自然而然地跟在他身側站定。

“爸,您放心吧,醫生說了,過幾天就可以做手術了,等做了手術啊,就好了。”

沈老爺子嘆了聲,只說:“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我這一輩子該有的都有了,該過的也都過了,唯一的遺憾,就是看不見小南結婚了。”語氣頗具遺憾。

沈劭南适時開口:“爺爺,您放心吧,不必操心孫兒。”

沈東笑着接話:“是啊,其實小南已經有合适的對象了,只是還沒到那一步,等您好了,小南帶她來看您。”

沈劭南微不可聞地皺眉,但并未反駁。沈老爺子便當他是默認,有些稀奇地看向沈劭南,朝他招了招手:“好孩子,過來,坐過來。”

沈東讓出位置給沈劭南,沈老爺子握住他的手,輕拍了拍,似乎有些感慨:“你啊,從小就成熟,許多事都不用人操心,太過早慧也會讓人操心的。聽見這消息,爺爺真的很高興。”

沈劭南微笑:“爺爺。”

……

奚希把桌上的蘋果皮掃到手心,輕聲地退出病房。媽媽沒什麽精力和她說太多話,已經睡過去。她将蘋果皮扔進垃圾桶,隔着玻璃望了眼病床上憔悴的媽媽,而後轉身離開。

去問了問媽媽的情況,醫生說,還是老樣子,甚至有些惡化,這樣下去,可能很快會心力衰竭。奚希輕聲地嘆氣,和醫生道了謝,把包裏最後的那個蘋果也送給了醫生。

媽媽的病房在三樓,她還要去一趟二樓取個東西,索性走樓梯。下來的時候,聽見有人在說:“沈老爺子這回兇多吉少,日後沈家怕是要變天了。”

海城姓沈的人不少,但當得起變天兩個字的,唯有那一個沈家。

奚希微微一滞,才邁下最後一級臺階。

沈老爺子生病了?聽這話的意思,似乎病得很嚴重。記憶中,沈爺爺是個很和藹的人,每一次見到她,都要誇她一番。

她如今的身份,去看他是自不量力吧。

奚希取過媽媽的檢查結果,心不在焉地上樓,一聽見沈家,她就會想起沈劭南。

心就會有一點悶悶的。

她深吸了口氣,不能想,也不配想。可是……這是哪兒?

奚希看着七樓的标志傻眼,怎麽不知不覺就爬到七樓了。七樓是VIP病房,基本都是有錢有勢的人才住得起的,裏頭的病房都是套間,配有專門的看護。

沈老爺子就住在這裏。

奚希頓住,在心裏打鼓,來都來了,就遠遠看一眼吧。

她詢問走廊上的小護士,得到指路,走近那病房。

門關着,被小護士攔住。

“哎,你不能進去,病人已經休息了。”

看來是不巧。奚希苦笑。低頭逡巡一番,從包裏拿出個蘋果,勞煩護士稍進去。

護士眼神奇怪地看了眼她,但還是點頭答應,将那個蘋果放在了一旁的桌上。恰好沈東與沈劭南離開,沈東嫌惡地看了眼那蘋果,問:“這什麽?怎麽也拿進來?”

護士解釋:“剛才一個探望的人帶過來的。”

沈東不悅:“打秋風的都來了,以後再看見這種,直接拒了,老爺子心善,你們得懂事點啊。”

護士拿錢辦事,只好微笑應着,心裏卻在吐槽:這些有錢人可真是。

沈東與沈劭南一道等電梯,再次叮囑:“你也別怕,到時候随便找個人,協議結婚,給點好處。”

沈劭南眉皺得更深,但這就是沈家的生存規則,良久,他才應了聲:“我知道了。”

電梯臨關門的時候,沈劭南聽見一個女聲說:“等等。”

但已經晚了。

奚希看着電梯往下降,有些懊惱。

但……她咬唇,剛才電梯裏是沈劭南。

奚希捂着心口,吐出一口氣,還是慶幸好了,沒有這樣狼狽地遇見他。即便,他或許早記不起她是誰。

可是那是她唯一喜歡過的人,喜歡了整個少女時代甚至于童年時代,最後被迫斬斷在成年時代。這是她的小心思,不願意以狼狽的姿态重逢。

她本以為,這是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并不影響故事結尾。

沒想到故事會峰回路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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