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元嬰之劫

身軀重重砸落在地的瞬間, 葉清漪并沒有感到多少痛苦。

胸膛被貫穿的劇痛已經讓他的神經徹底麻木。

渾身的溫度都在迅速消退,漸漸模糊的視野裏,那道紅衣身影卻越發清晰。

自己甚至還沒來得及, 對他說說話, 看他對自己笑一笑啊。

被血液阻塞的喉管只能發出“嗬嗬”的咕哝聲。

他控制不住地痙攣着, 朝周長明的方向伸出手。

那人也“噗通”一聲跪坐在他身前。

“你想說什麽?”周長明攥着他的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葉清漪眼底光影逐漸消散, 濁浪劍的靈力轉眼間就已經遍布周身。

他眸中情緒湧動,似乎隐隐有淚意,卻只從眼角湧出了更多的鮮血。

“喜……歡……對不……起……”

艱難吐露的字眼虛弱又模糊,他強撐着扯扯唇角, 忽的渾身一顫,癱軟下去。

周長明試了試他的鼻息和心跳,無一例外歸于靜寂。

而手中的交互命令, 也沒有任何回應。

葉清漪死了。

他卻似乎……并不是感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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礙于藺楚疏的權威和修為,沒人敢直接阻止他的行動。

事發突然, 也根本來不及讓他們作出反應。

可眼見葉清漪死後并未發生任何異變,議論聲還是逐漸從在場的衆人間蔓延開來。

“葉師兄好像并沒有被感染啊, 我都沒瞧見他受傷!”

“绛月仙尊為什麽不由分說就直接殺了他?”

“他們不是來救我們的嗎,為什麽要傷害我們?”

“……”

“绛月仙尊,晚輩鬥膽一問。”

闵月茹從人群中走出, 單膝跪地,眼眶通紅:

“您為何一露面就要置清漪于死地?”

藺楚疏收回濁浪劍,清冷的眼波從她身上拂過, 嗓音淡淡:

“他是魔心石的感染者,理當格殺。”

“但是,我們一路與清漪同行, 可以确認他并未遭到任何怪物襲擊,身上也沒有傷痕。”

闵月茹霍然擡頭,淚水涔涔滾落,“不知您是依據何種标準,判斷出他是感染者的,懇請您給晚輩一個說法!”

她如此咄咄逼人,已是大不敬的做法。

在場衆人卻沒有一個人出言制止。

他們都是修真界的新秀。

彼此之間,也明白自己多年修為不易,以及跻身朝露試的個中艱辛。

就算無法在比試中拔得頭籌,他們回到閣外門派,也同樣是修真界的棟梁。

更何況葉清漪這般光風霁月,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人物呢?

如此翹楚,僅僅因為一場比賽就招致殺身之禍。

加之是否感染尚未可知,不能不教人扼腕嘆息。

“求仙尊給個說法!”

闵月茹身後,又有數名弟子接連跪下。

藺楚疏眉峰微蹙。

他對于魔心石的力量有着敏銳的感知,仿佛生來便是對立的兩極。

不論那種氣息是強是弱。

自己都能第一時間察覺到。

例如葉清漪看上去并無異常,但那人軀體內散發出極為微弱的魔心石氣息,卻依舊逃不過他的眼。

但這一切的內情,顯然是不能向這些修士解釋的。

身旁的秋聲缈也焦灼不已。

作為首徒幾十年,他當然熟知自家師尊人狠話不多的性格。

眼下這般局面,藺楚疏當然不會出言辯解。

可他也不能任由群情激憤下去。

“諸位稍安勿躁,葉道友的殒落我們同樣深感痛心。但師尊的判斷絕不會有錯,魔心石為害甚廣,我們也是秉着寧可錯殺一千不放過一個的原則……”

然而他的解釋沒什麽人聽得進耳,反倒淹沒在一浪高過一浪的反抗呼聲中。

一張張憤怒不解的臉橫陳在藺楚疏眼前,他心底卻平靜無波。

從小被天命敲定為天煞孤星,自打記事開始,如眼前一般的嫌惡、質疑便相伴而行,從不陌生。

他可以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只因總有那樣一個人會堅定地站在自己身邊。

但這一回……

他的目光停留在久久一言不發的周長明身上。

那人始終垂着頭,顫抖不止的手腕卻洩露了激蕩的心緒。

葉清漪的血浸染了手钏,清淡的粉晶被染進妖冶的紅,如烈火般灼熱,炙烤着他的心肺。

為什麽……

為什麽藺楚疏會不由分說地殺死這個無辜的年輕人?

周長明相信系統的判斷。

因此更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在他的記憶中,藺楚疏雖然性情冷淡,卻生來純善。

世事以痛裹挾,他卻泰然處之,不論面臨怎樣的困境和挫折,都沒有就此黑化,靠掠奪發洩心中的怨憤。

但為何這一刻,要蠻不講理地殺死這個年輕人?

難道就因為簡單的一句妒忌嗎?

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他确實忽略了,經年累月的執念,能将人心催折成何種模樣。

“你明知他沒有被感染,是麽?”

周長明逼音成線,聲音萦繞在藺楚疏耳邊。

藺楚疏的眉宇皺得更深。

他原本以為周長明只是見少了殺戮,一時無法接受,卻沒想到他壓根察覺不到魔心石的存在,更不再信任自己。

兇厲的血氣在胸中翻卷,或許有剎那他想要解釋,蒼白的話語卻最終沒有出口。

而這份沉默,最終成為了周長明崩潰的導火索。

縱然殺孽是藺楚疏所造,這份痛苦和懊悔,卻比他自己親手所作更要深重千倍萬倍。

終究是他,一步步将藺楚疏逼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丹田處的疼痛越發劇烈,腹中仿佛有利刃翻卷。

他喉頭腥甜,鮮血沿着嘴角溢了出來。

藺楚疏瞳孔一縮,伸臂便要去扶他,卻被他一掌揮開。

“藺楚疏,你于心何忍吶?”

他啞聲道:

“就算你心底對我如何不信任,葉清漪也不過是個無辜的修士,你我之間的事,為何要無故牽扯到旁人?”

“這枚手钏,是他的一番拳拳心意,我原本想在賽後歸還給他,如今……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腥氣直往上竄,他捂嘴嗆咳,刺目的殷紅沿着指縫不斷往外滲。

周長明并不如何責怪藺楚疏。

在他看來,最為十惡不赦的罪魁禍首,正是他自己。

若非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撥,做出超越人設的舉動,就不會讓藺楚疏陷入執念,對自己追逐不舍。

若非他待人接物缺乏應有的分寸,也不會讓葉清漪心生傾慕,最終引得他人妒恨,招來殺身之禍。

一切紛亂的緣起都是他這個游戲的闖入者,而他來此的初心祈願,也早已被自己的肆意妄為,破壞得幹幹淨淨。

藺楚疏,葉清漪,周長晔……這三個人,他竟誰也對不起。

劇痛一波接着一波,無窮無盡。

周長明強撐着意識的清醒,從袖中緩緩摸出那枚染血的玉簪。

這份禮物贈送的對象,是秦滄硯眼中,那個內向卻強大,堅毅而溫柔的小師弟。

而非眼前這個生性淡漠,鐵血心腸的仙人。

更何況,藺楚疏也早已質疑過這枚玉簪的來源。

既然曾經的小師弟不複存在,作為創造者的周長明也不被接受,那麽,這份禮物便徹底失去了意義。

他手指一松。

玉簪當啷墜地。

翻飛的塵灰中,泛着金紅流光的白玉轉眼間碎作數截。

殘片翻滾着,濺落在附近各處。

藺楚疏臉上終于出現了明顯的動容。

他定定凝望着周長明,忽地伸出手,死死攥住了對方的衣領。

“……你這是什麽意思?”

那人眼中的疼痛和絕望如此明顯,刺得周長明眼眶發熱。

他低聲咳嗽着,唇邊淌血:

“因為……沒有意義了啊。”

“都是我不好,讓你……咳咳咳,讓你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纖長的眼睫輕顫着,如同瀕死的蝴蝶,斷斷續續地抖動着殘翅。

“可我盡力了,小疏……我連弟弟的生死也不顧了,就這樣任性妄為地陪在你身邊,讨你開心……咳咳,你為什麽還是覺得不滿,覺得不夠呢?”

被血染紅的手指無力地垂落在身側。

周長明已經虛弱得跪立不住,全靠着藺楚疏的力道才能勉強直起身體。

被冷汗濡濕的長發濕淋淋地貼在臉側,襯得他的面色蒼白如落霜:

“究竟怎樣,你才能不再痛苦……究竟怎麽做,才能不讓其他人受到傷害?”

“周長明……”

藺楚疏咬牙喚着他的名字,倏地低下頭,狠狠堵住了他的唇。

與此同時濃郁的靈力光華從他周身燃起,衆人眼前立刻一片模糊,也無從瞧見兩人親密的動作。

血腥的味道彌散在唇齒間。

“周長明……”藺楚疏喘息着,近乎狂亂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你為何不肯信我?”

不肯信他是有的放矢,不肯信他是有備而為。

還是說他在這個人眼裏,就如此狹隘,如此不堪?

盛怒,絞痛,強烈的情緒幾乎要将他的心脈撐裂。

周長明似乎想要掙紮,渾身卻散架了一般,虛弱得聚不起力氣。

丹田裏越來越痛,身體也越來越燙。

他終于禁受不住,開始抑制不住地悶哼。

痛苦不堪的呻.吟總算是拉回了幾分藺楚疏的理智。

他垂眸望着周長明慘白的臉和被血浸染的唇,試了試他高得驚人的體溫,忽然意識到了某件事實。

那人的元嬰天劫,應當很快就要到來了。

成熟期的蜃魅采用人族的方式修煉,達到如此水準的尚屬首例。

加之體內還有楊峤、秦滄硯和劍靈的力量。

他也拿不準,周長明能否承受得住這次天劫。

眼下附近的感染者已經被他們清理得七七八八,殷想容和夏侯鲲也正從東南兩個方位趕來彙合。

時間或許還來得及,讓自己為他承受這場劫難。

手起,掌落。

他一掌劈在周長明後頸,那人轉眼間無聲地軟倒在他懷中。

“怎麽回事……”秋聲缈悚然一驚。

同時藺楚疏嘴唇微動,将一句傳音送到他耳邊。

秋聲缈霍然僵住。

心底一時五味雜陳,他怎麽也料想不到,看似平和的表象下,竟翻湧着洶湧的萬丈狂瀾。

而眼下維系着穩定的最後一根繩索,也行将崩斷。

“徒兒明白了,”他朝藺楚疏重重颔首,“師尊且放心去吧。”

他眼底的執著專注前所未有,看得藺楚疏心中微微震撼,眸底亦泛起絲絲動容。

身邊無人可傾心信賴,甚至目前為止,對秋聲缈的歷練還遠遠不夠。

也不知當真到了無可挽回的境地之時,他是否能夠承受得住?

藺楚疏垂下眼簾,掌心中憑空出現一朵紫色的六瓣蓮花。

“玉琢,随我入境。”

他一句說罷,蓮花周身忽然光芒暴漲,三人的身影也随着光影散去消失無蹤。

未能得到合理的解釋,加之危機暫時緩和,在場衆人的情緒越發動蕩。

“秋仙尊,為何藺司首就此不告而別?”

“莫非他是因為心虛,不肯給葉師兄的死一個交待?”

“師尊的判斷絕不會有錯,更何況若非我們救援及時,你們哪裏還有命在?”

秋聲缈眉宇深鎖,聲線是從未有過的冰冷。

“不論甘願與否,如今你們已經卷入了這場浩劫之中,任何違抗朝音閣命令的舉措,都可能招致更多傷亡。”

“師尊既然将執法的權力交給我,我便有義務護你們周全。”

他的目光冷冷掃過人群:

“若是顧惜自己的性命,便不要再生無謂的事端。”

強壓之下,衆人也不敢再多言,便是有千萬般的不滿和憤怒,也只能暫時以沉默作結。

闵月茹死死咬着嘴唇,退開人群,朝着葉清漪的屍身走去。

除了被當胸一劍刺了個對穿,他其實看上去如同睡着了一般。

只是面色慘淡,臉上還沾着斑駁血漬。

曾經的天之驕子,如今只能形容狼狽地曝屍荒野。

閣外門派同氣連枝,念及彼此好歹也算師姐弟一場,她強忍着淚水,準備為葉清漪做最後的收殓。

可她剛伸出手,斜刺裏就倏然襲來一道白光:

“你找死麽?別碰他!”

作者有話要說:  誤會開始疊加

長明會沒事嗎?小疏又究竟交待了秋秋什麽秘密呢?

葉清漪究竟是不是感染者?

嘻嘻今天提前更新了,想要被誇誇(後面我也努力粗長好不好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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