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燼斓之逝

濃雲翻卷, 勁風呼嘯。

濃郁血氣的撲鼻而來,周長明在一片昏暗中緩緩睜眼,頓時被視野中的場景吓了一跳。

他站在一方白骨堆壘成的島嶼上。

前方幾步開外便是殷紅的血海。

海中波濤翻湧, 時不時湧出幾顆可怖的森森白骨。

空洞的頭顱間虛無一物, 眼眶白生生地裸露着, 猙獰又可怖。

而那層夾雜着青紅電光的恐怖雷雲,已經近在咫尺。

“小疏……”

他心中慌亂不已, 巨大的恐懼傾軋而來。

似乎下一瞬,生命中最珍視的事物就會消失不見。

他必須在雷劫降臨之前,趕回藺楚疏的身邊。

在過往自己經歷過的三次天劫中,從劫雲出現到天劫降臨, 往往只有一周左右的時間。

此前,他已經近乎不眠不休地趕了五天五夜的路。

身體和精神都幾乎瀕臨了極限。

周長明急促地喘息着,呼吸間充斥着濃郁的血氣。

這還是第一次, 他覺得自己如此渺小無力。

Advertisement

不論是蜃魅與生俱來的魅惑技能,還是從自己繼承于前三個身份的強大武器與靈力。

面對大乘前的恐怖天劫, 都顯得如此蒼白。

更何況……

他早已錯了,大錯特錯。

自從他有意識地開始懷疑游戲的真實性, 腦海中的疼痛感就越來越強烈,好幾次甚至痛得讓他近乎失去知覺。

但每每到了快要支撐不住時,他耳後總會傳來一股神秘的灼熱感, 将痛苦逐步減輕。

沒有了那股神秘力量的限制,過往被忽略的諸多細節也逐漸浮現出來。

例如從未重複過的四季風景,性格飽滿豐富的身邊人, 所謂“系統命令”與事實情形的背道而馳。

以及那些被忽略被誤解的真情,和被自己親手打碎的美好與期冀。

回憶和情緒的重量太沉,壓得他喘不過氣。

但眼下顯然不是糾結心痛的時候。

自己必須不惜一切代價趕到藺楚疏身邊, 和他一同承受這次天劫。

周長明環顧四周,神情有些迷惘。

他理當還在路上才對,現在自己身處的,到底是哪裏?

視線茫然地環顧四周,在捕捉到某道身影時,倏然頓住。

“……小疏?”

周長明瞳孔驟縮。

他怔愣地望着不遠處靜靜伫立的白衣仙人,一時連呼吸都忘了。

為什麽藺楚疏會在這裏?

他又接連呼喊了藺楚疏的名字好幾次,那人卻沒有任何回應。

“你怎麽了?”

心底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周長明朝着藺楚疏的方向靠近。

然而他每走出一步,那人的距離就會遠上一分。

近在咫尺,卻也遠在天涯。

“小疏,你說句話啊!”

他焦急不已。

下一刻,便看到隐隐有猩紅的顏色從那襲白衫下往外滲出。

那分明是殷殷鮮血。

血色越積越多,衣衫逐漸被染透。

淋漓的血珠順着手指向下滴落,而藺楚疏也緩慢回眸,望向了周長明。

他的容顏殊無血色,眉梢眼角仿佛結了霜雪。

蒼白嘴角微彎,吐露的話語冰冷徹骨:

“已經來不及了。”

怎麽會來不及……?

分明那團劫雲還沒有抵達朝音閣。

周長明想要撲上前去,卻忽然撞上了一堵無形的障壁。

他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看着藺楚疏周身浴血,緩緩踞跪在地。

“周長明。”

藺楚疏的嗓音仿佛被沙礫打磨過,沙啞得不成樣子。

“你欺我瞞我,負我厭我,如今,也到了結束一切的時候。”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連半分轉圜的可能性都不肯留:

“自此刻始,你我恩斷義絕。”

話音未落,密密匝匝的電光倏然傾瀉而下。

根本沒有留給周長明任何反應的時間。

雷光隕落,将染血的素衣身影淹沒。

他望着藺楚疏的身影在驚雷之中輾轉,如同一葉孤舟般無依無着,恍惚間甚至覺得那些傷口都落在了自己身上,疼得五內俱焚。

“小疏,小疏!!不要,不要……”

他嘶聲力竭地吶喊着,拼命捶打面前的屏障,甚至不惜拔劍去砍,卻起不到任何作用。

內心的絕望如潮如海,他仿佛被推入黝黑的深淵。

連胸肺中的氧氣都被一絲一毫擠壓殆盡。

窒息的悲痛中,周長明忍不住急速倒氣。

等到意識再次恢複,才發現自己依然身在桃源居中。

方才的可怖景象,不過是一場夢魇。

可即使如此,想起藺楚疏對自己說出的那幾句話,他依舊痛苦得喘不上氣。

欺我瞞我,負我厭我。

面對這些指責,自己竟然根本無法反駁。

身體的疲憊直往骨頭縫裏滲。

近日以來接連的神經緊繃,和不眠不休的趕路,已經讓他的狀态降低到了極為可怕的程度。

但眼下他決不能停下腳步。

周長明閉上雙眸,周身靈力湧動。

再次睜開眼時,身邊的景色已經改變。

他原本便是利用六道華蓮進入桃源居小憩,一旦運功離開,就會回到進入華蓮的原地。

遠方百裏開外就是星嶼海。

倘若抓緊腳程,再過一日就能抵達朝音閣。

垂落身側的手指緊握成拳,指尖深深刺入掌心,傳來隐秘的刺痛。

但怎麽也比不過心底的煎熬。

小疏,你一定……要等着我。

視線投向層雲密布的遠方天空,周長明咬緊唇瓣,眸底已是一片殷紅。

……

翻湧的劫雲之下,朝音閣內卻是一脈祥和。

閣主即将換屆的消息一經傳出,便引起了熱烈的反響。

加之人選是構築了血禦陣的藺楚疏,閣中幾乎沒有反對之聲。

就算有天煞孤星、命定不詳的谕言在,這麽多年來他的付出與貢獻,衆人也有目共睹。

在璇玑司和玉坤司的統籌下,三日之內,閣主繼任大典的禮堂便已布置妥當。

鑒于藺楚疏身為墨刑司司首,禮堂主體的裝飾色調以黑紅為主,顯得格外古樸肅穆。

閣外門派的賀禮與賓客紛至沓來。

殷想容在監督弟子接待安置的同時,視線忍不住落在了不遠處的藺楚疏身上。

他今日的着裝風格和以往極為不同。

并非平日裏素淨簡潔的白色長衣,而是一襲黑紅底色的重工長袍。

碰撞強烈的配色,襯得他寬肩窄腰,脖頸修長。

肌膚益發薄透如玉。

不論是禮服上手工綴飾的金玉珠石,還是方角帽檐邊懸挂的金屬細鏈,這些尋常人身上顯得繁缛的配飾,都為他端方的氣質平添了幾分矜貴高華。

他手撐着身旁的漢白玉欄杆,眉宇微蹙,似有心結難解。

殷想容正欲上前關心幾句,已有人趕在了前面:

“楚疏,怎麽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這?”

同樣色系裝束的衣燼斓從後方走來,拍了拍藺楚疏的肩頭。

他看上去狀态極佳,容光煥發。

然而藺楚疏回眸望着他,神情卻更加緊繃。

那種讓人不适的感覺,依舊極為強烈。

盡管站在他眼前的這個人是衣燼斓無疑,帶給他的感受卻始終是陌生的。

即使名為關懷,也透着股莫名的冷漠意味。

“回禀閣主,屬下只是想起,繼任時所需的靈露未随身攜帶,正準備返回墨刑司取用。”

他找了個由頭便欲離開,卻被衣燼斓攔住:

“此去墨刑司再折返,恐怕會耽誤典禮,正巧本座在穹蕪殿內室中存有靈露,你不妨直接随本座來拿。”

既然他開了這個口,藺楚疏自然不好拒絕。

附近的秋聲缈将二人的對話聽在耳中,神情頓時顯得有些擔憂。

藺楚疏的身體狀況有多糟糕,他身為醫修再清楚不過。

平日裏唯恐那人五感失靈,他只能全程陪護,片刻都不敢放松警惕。

“如此,便多謝閣主美意了。”

藺楚疏面上不動聲色,背在身後的手悄然向秋聲缈比了個放心的手勢,便随着衣燼斓向主殿走去。

“诶,師尊……”

秋聲缈還待再追,卻被姜玉琢牽住了衣袖。

“師尊讓我們少安毋躁,必然有他的打算,咱們還是別急着去添亂的好。”

姜玉琢附在他耳邊低聲道: “更何況,倘若真有人意欲生事,想必也會趁着大典發難,不會急于此時。”

“話雖這麽說沒錯,”

他懊惱地揉了揉眉心,“但我實在不放心師尊的身體,萬一他支撐不住……”

“不必擔心,将你師尊的安危交給我便是。”

身後忽然響起一道動聽的聲線,二人回頭,見殷想容微笑着走近。

她在衣燼斓身上留下了溯影珠,只要灌注更多的靈力,就能實時觀察到那人附近的境況。

甚至,如果她有意,耗用大量靈力将發生的種種記錄成影像,也不算難事。

“靈嬛仙尊……”秋聲缈有幾分欲言又止。

他同樣能感覺到,殷想容的身體狀況也不太對勁。

那種感覺很難描述,一定要類比形容的話,便如同樹木被斬斷了根系,雖然看上去依舊枝葉繁茂,內裏卻在不停地衰微。

他眼裏的擔心殷想容怎麽會看不出,頓時苦笑着搖了搖頭。

眼下的她和藺楚疏,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倘若能将幕後黑手成功揪出,護佑重要的人平安無恙,她縱然是萬劫難複,也心甘情願。

“聲缈、玉琢,若是伺候事态有變,你們需記得我今日的交待。”

她以傳音入密的方式,對秋聲缈和姜玉琢傳遞暗語。

聽着她的講述,兩人的神情都變得格外複雜,但片刻之後,都不約而同地鄭重點頭:

“我們一定會做到。”

……

衣燼斓的腳步并不快,藺楚疏跟随着他走入內殿,額角已然有些見汗。

“楚疏,關上殿門吧。”前方那人微笑道。

按說靈露也并非不能公之于衆的存在,周遭也并無值得引起懷疑之人,衣燼斓如此謹慎,的确有些反常。

但藺楚疏也沒有出言詢問,而是依言照做。

而就在他插落門栓的同時,異變陡生。

衣燼斓忽然痛苦地悶哼一聲,跪倒在地,雙手緊緊抵住額角,似乎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閣主,您怎麽了?”

藺楚疏眉目一凜,急忙湊近他身邊查看。

那張稚嫩的面龐正不斷往上湧現着黑氣,眉宇緊蹙神情猙獰。

連望向他的眼神,也在時刻變化着,時而溫柔親和,時而冷漠乖戾。

“楚疏,楚疏……幫幫本座。”

咬牙掙紮半晌,衣燼斓忽然開口道。

他臉色霜白,滿頭都是冷汗,表情卻無比堅決:

“本座的身體裏,似乎存在着另一個人格……趁現在本座暫時制住了他的精神力,需要你配合,将他徹底絞殺。”

“什麽?!”藺楚疏這一驚非同小可。

他雖然隐約猜測到,衣燼斓的言行或許受制于人,并非出于本心,卻怎麽也沒想到,這所謂“混毒”竟能強悍至斯。

倘若衣燼斓真的識海受制,即使他的修為再強大,也無法從精神力上與之相抗衡。

唯一的辦法,便是由他束縛住另一股精神力的行動,再藉由外力加以滅除。

“接下來,你聽本座指示……不論是對本座造成怎樣的傷害,都不要猶豫,否側錯失了機會……就無法挽回了。”

衣燼斓低聲喘息着,緊縮的瞳孔在眸中不斷顫抖,忽地身子一震,嗆出一口血來。

同時他脊背驟然僵直,似乎發力一掙,甩出了某樣事物。

在藺楚疏的視野中,則是一道模糊的身影從衣燼斓體內浮現而出,朝他投來肯定的目光。

正是衣燼斓的神魂。

藺楚疏心底震撼,衣燼斓畢竟未突破到大乘境界,這般靈魂離體的狀态無疑是不可持續的。

換言之,如果他不能盡快靈體合一,很快就會心脈耗竭而亡。

魂靈出殼的下一刻,趁着“衣燼斓”的眼神還未恢複清明,它立刻朝藺楚疏喊道:

“快用濁浪劍搗入他小腹丹田!”

顯然,衣燼斓是将另一股精神力設法困在了丹田氣海之中。

藺楚疏微微颔首,随即手腕一震,濁浪劍應聲出鞘。

鋒銳的劍尖铿然穿透了“衣燼斓”的腹部。

那孩童般嬌小的身軀劇烈一顫,随即不受控制地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嘔出紫黑色的血液。

但與此同時,他的神情也在逐漸變得松弛。

原本剝離在外的魂靈,也迅速回歸了體內。

衣燼斓跪倒在地,緩緩擡起頭,眼眸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清明:

“多謝你……”

但他只來得及說出這樣一句,面色便忽然一變。

濁浪劍與藺楚疏靈武連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衣燼斓體內的生機正在飛速流逝,如同一朵轉瞬間便要凋零的花朵。

為什麽會這樣?

他分明避開了氣海要穴,為何還是給那人造成了致命的創傷?

作者有話要說:  卡了好久的文,删删改改,還是停在了這個劇情點

這樣的話大大大粗長變成下一章!我争取明天之內寫完天劫,光速進入火葬場嘿嘿!

大家久等了,使勁抱住呼嚕毛毛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