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閣主之位
朝音閣, 墨刑司主峰。
主殿公務舍的門簾被掀開,殷想容身着一襲绛紫廣袖流仙裙,款款走了進來。
她面上施了些粉黛, 恰到好處地掩去了憔悴的氣色。
視線落到凝神批閱着公文的青年身上, 眉宇間不自覺地染進了些許溫柔。
“阿楚?”
她試着呼喚他的名字。
藺楚疏卻置若罔聞, 手上動作不止,偏偏沒有作出任何回應。
殷想容留意到他臉頰依舊是失血的蒼白, 連唇瓣也淡得看不出顏色,心頭忽然掠過一陣不安。
她上前幾步,拍了拍藺楚疏的肩。
下一刻那人才悠然擡頭:“想容?你為何會在這裏?”
“……我喚了你好幾聲,你都不應。”
她勉強擠出一抹笑容, 眸子裏的悲哀卻怎麽都藏不住。
果然,他并非刻意不搭理自己,而是根本聽不見。
仔細觀察, 甚至連那雙素來墨黑通透的眼眸,也隐隐蒙上了一層灰霭。
“你的眼睛……”
她顫抖着伸出手, 藺楚疏卻微微側頭,避開了她的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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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無大礙, 你不必擔憂。”
他似乎并不願多談這個話題,縱然殷想容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全身血脈枯竭,沉重傷勢得不到将養, 早已傷到了他的根本。
如今他的五感已經開始消退,受損尤為嚴重便是聽覺和視覺。
即使與殷想容相距不過幾寸,視野裏, 她的面貌依舊是一片朦胧。
感官的消退只是開始,倘若得不到及時醫治,過不了多久, 他的髒腑和氣海也會随之衰竭。
期間儲月熹和兩位徒兒沒少給他尋藥調理,但精血耗竭并非尋常傷勢,縱使再金貴的藥草,也只能堪堪吊命,根本談不上醫治的效果。
更何況,他也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天劫不遠了。
眼下,周長明已經離開,其他人的後路他也安排妥當,即使面對天劫的生死威脅,其實也并沒有任何後顧之憂。
“你在閣主身上植入的溯影珠,可有任何發現?”
被他提起此事,殷想容的面色也随之整肅:
“暫時沒有發現明顯的異常,只不過……閣主睡夢中常露出掙紮不安的神情,似乎經受着某種禁锢。”
藺楚疏眉宇間的折痕顯得更深。
衣燼斓待他親厚多年,其中深切的情分,絕不可能僅僅因為一場誤會就被徹底抹殺。
那人在血禦陣一事上絲毫不留情面,背後定有隐情。
據裴雪音的說法,衣燼斓體內的混毒存在已久,很難徹底除清。
因此,無法排除他體內的混毒會擾亂神智的可能。
“對了,方才傳訊弟子送來了閣主的手谕,要求我們長老會四人一個時辰後盡數到場,不知要宣布什麽要事。”
殷想容道:“你這回平息朝音閣和魔界的禍亂,居功至偉,先前也沒有論功行賞,想必這次會議,多少與之有關。”
論功行賞麽……藺楚疏唇邊泛起一絲苦笑。
不管幕後之人的目的是什麽,經此兩役,他的個人威望已經攀升到了恐怖的高度。
是以衣燼斓按兵不動到今日,恐怕那所謂的“賞賜”,必然不同尋常。
“對了,想容,”他忽然道,
“你身上魔心石的傷勢,狀況如何?”
殷想容心中一顫,以為他察覺了什麽。
但迎上他微微不解的神色,她才猛然意識到,眼前這個人的五感究竟已經消退到了什麽程度。
“沒事,我記着你的叮囑呢,傷口還是老樣子。”
她故作輕松地笑笑,心底酸澀,明白這不過是毫無意義的你瞞我瞞。
他們彼此心裏都明白,自己或許都快要走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可當下局勢未明,他們誰都沒有權利放松将養,只能時時刻刻繃緊神經。
……
約莫一個時辰後,藺楚疏與殷想容走進穹蕪殿內,另外三人已經列席坐定。
“楚疏,想容,”首座上的衣燼斓朝二人微笑致意,“就等你們了,快些入座吧。”
他臉容上的病氣一掃而空,甚至從肌底透出健康的淡粉色,若非氣息顯得有些急促,簡直要讓人相信,他的身體早已無恙。
殷想容下意識瞧了藺楚疏一眼,眸底略過一絲不安。
等到二人落座,衣燼斓先是寒暄了幾句,便将話題引向了血禦陣與魔心石之禍。
“楚疏,多虧了你構築血禦陣,如今朝音閣內的魔心石已經完全被根除,玄光寶鑒也在四司的監督下淨化完畢。”
他微笑道:
“只不過朝露試被中斷,按照現有成績,暫不能角逐出前十名,本座拟于次年重啓第二試,屆時但凡是第一試入圍的參試者,均可再次參與。”
“你們覺得如何?”
“回禀閣主,禹洲以為,重啓朝露試正在情理之中。只是……”
岑禹洲意有所指地道,“朝露試關乎朝音閣新秀選任,若因此平白贻誤一年,是否有些過于漫長?”
他這話本也在理。
畢竟整個朝音閣上下為朝露試籌備了半年有餘,如今被魔心石徹底打斷,再贻誤一年,難免會造成人才培養與換屆的空缺。
沒想到衣燼斓卻搖了搖頭:
“一年之期固然不短,可若是長老會有人事變動,便不能急于操辦此事。”
岑禹洲神情裏閃過一絲暗芒,轉眼間便消失無蹤。
再擡起頭時,臉上已經是一片驚訝:
“閣主的意思,恕禹洲不甚明白。”
“如你們所見,本座身中混毒已久,眼下毒素雖解,卻無法根除,實在無法繼續承擔朝音閣主繁重的事務。”
“但此刻魔心石災禍剛剛平息,安撫閣外門派的任務也重壓在身,根本容不得本座放松哪怕一刻。”
“你們都是本座看着成長起來的後輩,”
他抿起唇,視線落在下首的藺楚疏身上,
“近日楚疏更是功勳卓著,論閣主的繼任人選,想來沒有比你更合适的對象了。”
此言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
除了藺楚疏本人尚算冷靜,其他人紛紛變了臉色。
殷想容是不可置信,夏侯鲲是震驚沉怒。
而岑禹洲雖然顯得有幾分驚訝,眼底卻波瀾不驚。
“楚疏,你且上前來。”
衣燼斓向藺楚疏伸出手。
藺楚疏墨眉微蹙,起身走上前去。
模糊的視野裏,他能感受到衣燼斓的目光,雖然溫和依舊,卻多了些他無法懂得的情緒。
那些情緒鋒利又陌生,和那人溫潤如玉的氣質格格不入。
他微微沉凝,又想起殷想容曾提起過的,溯影珠記錄下的詭異場景。
“閣主,楚疏在墨刑司征戰多年,一身殺孽過重,恐不堪擔此大任。”
他向衣燼斓深深揖禮。
“胡說,你從進入朝音閣以來,便是本座看着成長的孩子。你秉性如何,本座焉能不知?”
衣燼斓眼中不自覺地流露出溫和的神色,但下一刻語氣又有了微妙的變化,
“再者說,魔心石不知何時就會再臨,目前朝音閣除了你,又有誰能抵禦?”
“可是……”藺楚疏還想再推脫,他卻已經不容置疑地拍了板:
“非常時期,非常辦法。往日本座成為這朝音閣主,不同樣是臨危受命,事急從權麽?”
他這句話并沒有錯,當年魔族大軍攻上朝音閣,前一屆長老會四人折損其三,閣不可一日無主,他亦是在百般推脫之下,被衆人拱上了領導的位置。
“閣主,夏侯有一事不明。”
一旁沉默的夏侯鲲忽然冷聲道:
“按照朝音閣禮制,若要選拔任何人擔任朝音閣主之職,必須獲得長老會半數以上成員的同意。不知如今這等景況下,此條可還作數?”
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擺明了便是對此事加以阻撓。
衣燼斓眉目微斂,眸中冷光乍現,似有動怒之意:
“既然如此,那麽本座令長老會現場票選,總可與禮制相合吧?”
他通身的威勢震得夏侯鲲面色泛白。
但後者并沒有半分退卻的意思,也索性強硬到底,點頭答允。
殿中的氛圍一時間顯得格外尴尬,殷想容猶豫片刻,還是開口道:
“我贊成閣主的決定。”
雖然不知衣燼斓為何執意讓藺楚疏繼任閣主之位,可一旦事成,閣中短時間內,便再無旁人能對他不利。
更何況他傷重未愈,若能多一重權勢保護,也不失為權宜之策。
剩下的兩人中,夏侯鲲自然不會茍同,決定權便落到了岑禹洲的手中。
但出乎意料的,他居然對夏侯鲲投來的視線視而不見。
反而是沉吟片刻,面帶笑容道:
“閣主英明,如今局勢未明,正需要藺長老這般英雄人物掌舵,才能讓朝音閣衆人放心吶。”
“我也贊成此事。”
他朝藺楚疏微笑致意,不避不讓地迎着夏侯鲲驚疑不定的目光,神色八風不動。
如此一來,藺楚疏繼任閣主一事便得到了長老會的同意。
衣燼斓面露欣慰,笑着點點頭:
“如此,眼下情勢未明,換屆之事宜早不宜遲,倘若諸位沒什麽異議,長老會不訪昭告全閣,三日之後,便于主峰召開繼任大典吧。”
“是,請閣主放心。”
人事任免與利益籌備一向是璇玑玉坤兩司的職責,典禮籌備的任務,便當仁不讓地落在了殷想容和岑禹洲身上。
直到走出穹蕪殿大門,夏侯鲲依舊有些渾渾噩噩,身在夢中之感。
他怎麽也想不明白,一向與自己堅定反對藺楚疏的岑禹洲,為何會在這關鍵一刻轉了性,讓事态一發不可收拾。
“岑兄,你究竟是何用意?”
等到藺楚疏和殷想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遠處,他才按捺不住,急切地問道。
岑禹洲并沒有立刻回答。
那雙狹長的眸子裏幽光湧動,有些事态的發展雖然超出了掌控,可兜兜轉轉之下,竟有了意想不到的收獲。
“夏侯兄,近日你可有夜觀天象?”
他忽然沒邊沒際地冒出一句毫不相幹的話。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的神情隐沒在陰影中,看不真切。
夏侯鲲雖然不明白他的用意,卻也深知他絕對是有的放矢的人,于是順着他的話頭,仰首望向遙遠的天穹。
只見天幕黑沉,無星無月,遠方卻隐隐有隆隆的雷雲湧現。
其中夾雜着青紅交織的電光,看上去詭異又不詳。
“這是……”
熒惑守心的天象他或許不明了,可遠方那團緩緩逼近的雷雲,卻讓他無比熟悉。
那分明是渡劫雷雲将至的預兆啊!
可據他所知,長老會中,自己、岑禹洲和殷想容三人距離功力進階尚有不少時日,即使是衣燼斓,也已經多年沒有進益。
尋常修士的渡劫雲不可能恐怖如斯,唯一的解釋,便只剩下……
“所以,岑兄的打算是,既然不論如何選擇結果都不會改變,索性賣了這個人情,順水推舟?”
夏侯鲲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枉他身為朝音閣長老數十年,卻始終這般沉不住氣,眼下這般開罪了衣燼斓,也不知日後該如何彌補。
“夏侯兄此言差矣。”
岑禹洲忽然涼涼道。
“順水推舟乃下策,真正運籌帷幄之士,必然高屋建瓴,引勢于未竟之時。”
“你怎知這一切不在我預料之中呢?”
作者有話要說: 啊咧,劇情比我預想得進展稍微慢一點,下一章我好好醞釀下,會有一個比較大的高潮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