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弦斷難思量
握在掌心的手指修長而冰涼。
它們曾堅定地執劍, 曾有力地抱着自己,如今卻只能軟綿綿地耷拉着,不論他如何用力地回握, 都不會再給出任何回應。
更何況, 當初自己也曾毅然決然地放開了這雙手。
如今這般痛失所愛, 無法挽回的慘痛結果,便是自己一早就應該承受的代價。
周長明身子發顫, 眼眶通紅。
悲傷的情緒哽在喉頭,心痛到極致,卻怎麽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也許淚水這種東西存在的意義,便是眼前人即心上人。
等到這一切覆水難收, 即使淚流成河哭倒長城,也不過是令人發笑的滑稽小醜。
“小疏,小疏……”
他呓語一般輕聲呼喚着藺楚疏的名字。
眼前不受控制地閃回一幕一幕。
從幼小稚弱的孩童, 到清秀俊朗的少年,再到清冷高華的仙尊, 那人一直是這樣皎皎如明月,飒飒若竹松。
而那個人也在自己所能做到的極限, 給了他最多、最深、最銘心刻骨的愛戀。
百年執念,義重情深,卻作別得倉促又狼狽。
倘若有可能, 倘若一切能夠重來,他一定會抛卻那個曾經懵懂不知的自己。
好好珍惜那個人,愛護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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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他入骨子裏, 讓那些萦繞不休的焦慮和彷徨都消弭。
大聲告訴他,周長明只是他一個人的周長明,不論發生什麽, 都無法使他們分離。
“對不起,對不起……”
滾燙的鮮血從他嘴角控制不住地往外溢,長時間用靈力支撐着凰炎血,已經對他的髒腑造成了灼傷。
可他不會讓那些人靠近藺楚疏。
縱然是犧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若是他們膽敢妄動,那便先踏過他的屍體吧。
羽睫緩緩垂落,周長明将藺楚疏的身軀緊緊抱在懷中。
染血的嘴角甚至隐約泛起一絲笑意。
火牆外,數名修士依舊不死心地嘗試着闖入。
只是陣法帶來的高溫過于恐怖,僅僅稍微拉近距離,他們就能清晰地感覺到撲面而來的熱浪。
更別提迅速燃燒起來的衣料和幹枯的皮膚了。
而在周長明阻擋他們靠近藺楚疏的這段時間內,秋聲缈和姜玉琢也沒有停下動作。
他們趁着旁人并未注意,彙合了到附近的車靜姝身邊。
與此同時,秋聲缈從懷中取出幾枚符咒,開始低聲念誦。
一旁的殷想容看着他的動作,眼底閃過了然之色。
他正在催動的,應該是某種特殊的傳送陣法。
尋常的傳送陣僅能覆蓋較短的距離,在傳送的人數上同樣有限制。
且被傳送者需通過靈力形成聯結,才能去往一處。
但若是通過符咒,為陣法的成就附加條件,情況就會有所不同。
觸發陣法的條件越苛刻,傳送的限制便會越少。
即使如今距離較近的唯有他們四人,帶上遠處的藺楚疏和周長明同樣可行。
“阿楚他……是怎麽叮囑你們的?”她輕輕咳嗽,啞聲道。
“……師尊以他的血脈,為陣法施加了制約。”
姜玉琢神色微恸,“若天劫使得他體內血脈斷絕,他提前寫給師哥的符咒就會被激活,輔助我們傳送到墨刑司地宮之中。”
血脈斷絕的言外之意,便是渡劫失敗。
殷想容苦笑着閉上眼,晶瑩的淚滴順着眼角潸然滑落。
這個徹頭徹尾的傻瓜……他究竟,有為自己考慮過一分麽?
斟酌來斟酌去,護送心愛之人逃出生天,為修真界安危殚精竭慮,甚至連自己的身體都算計了進去,只為給他們謀一條生路。
可這世間又有誰,願意為他不惜一切地付出呢?
她心口一痛,又忍不住嗆出幾口血來。
車靜姝用手帕為她擦拭。
素白絹帕上淋漓斑駁的紫黑色痕跡,幾乎把她的心肺放在烈火上炙烤。
“師尊,求求您,千萬要撐住啊,別讓毒素再蔓延了。”
她哽咽着說出一句,又發狠似的咬緊了嘴唇。
放任毒素擴散的後果殷想容焉能不知,但此時此刻,卻并非她能松懈下來的時候。
藺楚疏刺傷衣燼斓這件事,本就存在着諸多疑點。
雖然她提前在衣燼斓身上布置了溯影珠,但它究竟記錄了些什麽,必須得等到靈力循環一整個小周天後才能呈現。
這個過程中,自己根本無法停止靈力的供給。
為了使車靜姝暫時安心,她輕輕點頭假意答允,暗中卻并沒有停止靈力的輸出。
不久,秋聲缈也将傳送陣布置完成。
缥色衣衫在風中獵獵飛揚,他俊秀的輪廓在光影之中倏隐倏現,相比于以往的溫潤隽雅,更添了幾分穩重與剛毅。
“傳送陣,起!”
随着他一聲低喝,屬于水系靈力的淺玉色流光蛛網一般從幾人身下蔓延開來。
同時從中心延伸出一股靈光,直奔遠處的周長明和藺楚疏而去。
溫潤的靈力穿過火牆,将緊緊依偎的二人層層包裹。
下一刻,秋聲缈手中印訣連掐,旁人眼中只見強光一閃,這六人便憑空消失在原地。
将這一切盡收眼底的岑禹洲頓時出離了憤怒,眼前一黑,險些氣悶得暈厥過去。
沒想到他已經将藺楚疏逼迫到了如此地步,他還是能從自己眼皮之下悍然溜走。
斬草未除根,春風吹又生。
若是這回不能将他趕盡殺絕,縱然天命在身,自己也不能确定一切将全無變數。
“他們人數過多,傳送陣不可能送出朝音閣範圍。”
他寒聲道,“立刻傳令下去,朝音閣全體弟子在默琴島內進行地毯式搜索,勢必将叛徒藺楚疏捉拿歸案,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那想容她們……”
身邊傳來夏侯鲲遲疑的嗓音。
殷想容畢竟是他心悅之人。
即使她明擺着站在了藺楚疏那一邊,他仍然不希望她出什麽狀況。
“大是大非面前,豈容私情作祟?”
岑禹洲冷笑道,
“殷想容身為璇玑司首,不分是非清白,維護朝音閣叛徒的利益,倘若拿不出什麽充分的理由,和藺楚疏又有什麽分別?”
“務必盡快捉拿這六人,押入天牢候審!”
他的命令擲地有聲,不容質疑。
而夏侯鲲卻在那張素來莫辨喜怒的臉上,瞧出了歇斯底裏的瘋狂。
……
随着一陣強光閃過,寬闊幽暗的地宮之中,憑空出現了六道身影。
秋聲缈示意車靜姝扶着殷想容坐起,從懷中摸出一盞小瓷瓶。
“靈嬛仙尊,這是師尊事前交給我的丹藥。”
“此丹中煉入了他的精血,服下後輔以靈力催動,能暫時克制魔心石的毒素。”
殷想容一怔,接過瓷瓶在手。
她手指痙攣似的握緊瓶身,用力之大,使整個手背上都青筋迸起。
“師尊……”
車靜姝不住嘆息,她深知自家師尊雖然放下了對墨刑司首的百年傾慕,內心卻依舊将他視為分量極重的摯友。
如今那人生死未知,卻依舊為她盡心考慮,此種心痛對自己來說,也不難想象。
“藺仙尊為您煉制丹藥,便是希望您能安然無恙……倘若您一味放任傷勢惡化,他知曉了,定會傷心的。”
她從殷想容手中接過藥瓶,倒出藥丸,巧勁一翻送入殷想容口中,又盤膝坐在她身後,用靈力引導着藥力吸收。
後者幾乎說不出話,身子輕顫,一行清淚沿着眼角墜下。
見狀,秋聲缈緊繃的心弦才算是稍微放松了些。
他深深吸氣,又緩緩吐出,好不容易平複下內心的激憤痛楚,才來到周長明的身後。
“周長明,你……讓我瞧瞧師尊的情況。”
大量靈力的消耗,加之凰炎血的灼傷,眼下周長明的身體狀況可謂差到了極點。
他眼前一片黑沉,可說什麽也不肯放開懷中那個人:
“不……”他不願旁人觸碰他。
“你還要任性妄為到什麽時候?師尊被你害得還不夠慘麽?”
憤怒的火焰灼燒着神經,秋聲缈面色一白,終究還是按捺不住沖到嘴邊的惡言。
“很多事師尊不願多費口舌解釋,只因他傾心信任着你,認為你能理解他,體諒他。沒想到你卻一味沉溺在自己的情緒中,根本不思考,事實的真相究竟是怎樣的。”
“他無法親口告訴你,那便由我來做。當日被師尊殺死的、那位名喚葉清漪的參試者,早已被魔心石感染。你之所以察覺不到,只不過是因為他修為根基深厚,毒素擴散得極為緩慢而已。”
“但偏偏你就以這件事為理由,譴責師尊,甚至鐵了心要離開師尊……”
秋聲缈的語氣逐漸染上了哭腔,“扪心自問,你對得起他為你守候百年,甚至連自己身死,也不願你受到半點傷害的情意嗎?”
一字字一句句,化作最鋒利的刀刃,将周長明的心刺得千瘡百孔。
他自然是對不起藺楚疏的……或許他欠那個人的,傾其一生都無法償還了。
緊抱着藺楚疏腰身的手一松,他被姜玉琢牽着手臂拽開。
整個人如同失了魂的破布娃娃,表面看上去還算完整,內裏卻已經支離破碎。
周長明這副心如死灰的模樣落到秋聲缈眼裏,同樣讓他感到酸澀不已。
過往相處的點滴溫情不可能說放下就放下,但那人對藺楚疏的漠視和傷害卻是切實存在的。
他做不到視而不見,也不可能輕易原諒。
手指從藺楚疏的鼻端、頸側一路探查到腕脈,秋聲缈的心不斷地往下墜落。
盡管他并不願意承認,但眼前這個人已經沒有了任何存活的跡象,甚至連經脈都被天劫之力撕扯得寸寸斷裂,根本無法續接恢複。
難不成,之前的那些交待,都只是安慰他的謊言?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嘿我來辣!
大家為什麽都不追更了捏,是火葬場不香嘛T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