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邀約
日出三竿，Coucher de soleil 迎來了新的一天。
沈攸寧踏着晨晖走來，步子很慢，腳下散散的。
“小諾早。”磁性的聲音也是散散的，帶着早冬的慵懶，初醒的惺忪。
唐諾還沒适應新的稱呼，等沈攸寧在吧臺前站定，才從水池旁直起腰，後知後覺道：
“早上好，攸寧哥。”
“還是拿鐵嗎？”他主動問道。
沈攸寧嗯了一聲，直覺對方的态度，有了細微的變化。
說不上是親近，但同原先相比，少了很多客套，少了很多疏離。
事實也的确如此。本來，唐諾是不久之前才來的A市，人生地不熟，只有一個關系不錯的學長在這裏當老師。他害怕社交，獨來獨往慣了，對誰都十分客氣，生怕和別人扯上關系。
不是不願交朋友，而是情緒過于敏感，在相處之中總是擔心，自己會不會麻煩到別人，會不會惹別人不快。
這樣的心态讓唐諾感到疲憊，久而久之，便不想與人深交了。
對唐諾來說，沈攸寧的出現很讓人意外，初遇以為對方臭不正經，沒想到事實卻恰恰相反。給他指路，幫他解圍，誇他的咖啡好喝，唐諾雖然社交經驗不足，但也能知道誰真誠，誰對他好。
起初，唐諾依舊小心翼翼，沈攸寧待他好，那他收到一分就要回饋一分。後來，他發現沈攸寧的好是不計回報的，比起自己笨拙地客套，對方貌似更希望同他熟稔，同他交個朋友。
又是鄰居，又在一起工作，而且相處下來覺得很舒服，如果說，要和沈攸寧進一步熟悉彼此，唐諾并不抵觸。
雖然他還是隐約擔心，自己死板的社交之道，但沈攸寧那麽好，應該不會介意。
他也想同沈攸寧成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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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諾，給我推薦幾款蛋糕吧，不太甜不太膩的，正好下午要去看病人。”
等拿鐵的功夫，沈攸寧無所事事，盯着蛋糕櫃瞧。他不吃甜食，但是幾排小點心整齊地碼好，真的很漂亮。
“病人的話，我推薦這兩種，這兩種奶油不多，蛋糕胚是主體，口感清甜，不怎麽膩。”
唐諾站在櫃後，細軟的手指點在玻璃門上。
“OK，那一樣來一塊吧。”沈攸寧道。
唐諾平穩地拖出蛋糕，拿起紙盒，利落地打包，包到一半，系蝴蝶結的指頭突然停了，唐諾仿佛想起什麽，道：“攸寧哥，你是下午去嗎？”
沈攸寧很吃這個稱呼，心頭微微一顫，從喉嚨滾出一聲沙啞的“嗯”。
“要不，你下午再來取吧，室溫放半天，口感就沒那麽好了。”唐諾想法單純，一心只想着小點心。
“行，不過你幾點關門？”
“我們每天6點打烊。”
“6點。”沈攸寧計算着時間，意外道：“诶？那昨天晚上5點30，店裏怎麽就沒人了？”
“昨天……”唐諾眨巴着眼，想了想，道：“昨天我搬家來着，就早關了一會兒門。”
“嗯，明白了。”沈攸寧難得看他這麽生動，一時沒忍住，同他開玩笑道：“原來是偷懶早退了。”
唐諾一聽，下意識接道：“沒有偷懶……只是一小會兒。”
又委屈，又可愛，一雙大眼睛蔫噠噠，濕漉漉的，好似真受了天大的欺負。
沈攸寧瞬間不忍，趕忙找補道：“逗你玩兒的，沒真說你偷懶，況且早退問題也不大，打工人誰還沒早退過呢？”
唐諾輕輕點頭，稍微沒那麽蔫巴了。
“那我下午4點來找你取蛋糕。”沈攸寧壓低聲音，和唐諾說着悄悄話：“我也早退一回。”
－
沈攸寧這一趟，是去看望他的好朋友江翊。
江翊，沈攸寧的發小，安江醫療的總裁，也是送蘭博基尼的那位，前陣子因為出了個小車禍，把腿撞斷了。
小江總最近正在M院養傷，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沈攸寧于心不忍，上趕着給好兄弟送溫暖。
不過他也挺重色輕友，因為江翊并不愛吃甜食，他卻假裝不知道，硬給人家送蛋糕。
沈攸寧當時想，實在不行，送給照顧江翊的小護士也挺好，勞煩人家多費點心，關照一下這位孤寡青年。
他滿腔憐憫去看望江翊，不料，小醜竟是他自己。
江翊壓根就不是一個人，M院可比沈攸寧上心，給江翊配了位專職醫生，年紀不大，既溫柔又好看，江翊每天都有漂亮男孩陪着，根本不需要沈攸寧。
沈攸寧自知多餘，去了也是當電燈泡，于是只象征性地去過兩回，給江翊解解悶，一來二去，也認識了那位年輕大夫，對方姓都，沈攸寧稱他為“小都醫生”。
沈攸寧和江翊是中學同學，認識十好幾年，從未見他對感情上過心，不開竅，也開不動，所有的精力都投身于事業了，鐵樹工作狂。
可唯獨對小都醫生，沈攸寧覺得不對勁，不就是專職大夫嗎，怎麽還有上占有欲了？
有一回沈攸寧故意逗他，說要加小都醫生的微信，江翊當即竟沒同意，還欲蓋彌彰地拉了個三人群，說有事兒可以群裏聊。
沈攸寧不知道這是哪一出，只覺得，每去看望江翊一次，對方就陷得比原先深一截，照這麽下去，用不着出院，江翊估計就被完全拿捏了。
事情的發展再一次不如沈攸寧所料，他永遠無法預測江翊的境況，對方住院還不到一個月，有一天，沈攸寧卻收到了江翊的微信：我和小都醫生談戀愛了。
沈攸寧當時人都傻了，現在談戀愛也開始內卷了？他也在追人，可到目前連微信都沒加上，江翊這是開火箭了？嗖嗖地趕進度。
不過江翊說，不是真的戀愛，是假扮情侶，演給我媽看的。
他給的說辭，聽上去還挺有理有據。
“我媽不是總逼我相親嗎，男男女女都給我相怕了，小都醫生知根知底，人美心善，簡直是伴侶的不二人選，這不，一舉兩得。”
沈攸寧更不解了，心想，這何來一舉兩得？按道理說，我和你才情同手足，況且你媽還知道我是gay，不比小都醫生有說服力？最佳人選為什麽不能是我呢？
他當時的确也這麽問了，江翊欲言又止，最後告訴他：你好惡心。
後來，他腦補了一出和江翊假扮情侶的場面，頓時無比認同江翊說的話。
兄弟之間，确實不能說這個，是挺惡心。
江翊在醫院天天當影帝，沈攸寧看出來了，這就是戀人間的小情趣。
他決定，助好兄弟一臂之力。
小都醫生愛吃唐諾做的蛋糕，沈攸寧便三番五次地給江翊跑腿，我們小諾開心，你的小都醫生也開心，看，這才叫一舉兩得。
不過這天挺有意思，傍晚，沈攸寧剛下班，準備去店裏和唐諾唠幾句閑嗑再走，卻聽到對方似乎正在打一個糾結的電話。
“可以是可以，但……實在太遠了，往返估計要兩個多小時。”
唐諾皺起好看的眉，沒拿電話的右手，撥弄着吧臺上的筆帽。
“原來是這樣，那我盡量給您送，您需要附帶的卡片嗎？或者花？”
對面不知道說了什麽，唐諾的眼神軟了一瞬，接着便應了下來。
“好的，我會盡快。”
挂掉電話，唐諾在手機上一通輸入，沈攸寧走到他對面，關心道：“怎麽了？”
“一位客人想點外送，可是距離太遠了，我看看怎麽過去。”
“再哪兒呢？叫個跑腿行不行？”
“在M院。”唐諾一邊看地圖導航，一邊道：“應該可以，不過客人讓我打車去，說可以報銷車費，還願意出五倍的蛋糕錢。”
“什麽？五倍？”沈攸寧納悶，這就是頂級吃貨嗎？還是哪裏來的冤大頭？
“說是給戀人的，估計是……哄人開心吧。”
M院，戀人，五倍……沈攸寧大腦飛速運轉，迅速鎖定了一種可能性。
“讓我看一下來電顯示。”
沈攸寧一瞧，樂了。
果真是江翊。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沈攸寧憋笑道：“我認識這位客人。”
“你還記得我經常去M院看望的病人嗎？”沈攸寧調出他在三人微信群裏發的菜單，點着江翊的頭像道：“就是他。”
“這麽巧？”唐諾有些不信，湊近腦袋，低頭盯着沈攸寧的屏幕，道：“攸寧哥，你又幫我宣傳啦？”
“沒宣傳，是真的好吃，吃過的都說好。”
唐諾擡眼，抿嘴笑了笑，用手機擋住臉道：“我、我要趕快叫一個跑腿。”
“小諾，用不着。”沈攸寧助人為樂，指着自己道：“這兒有個現成的跑腿。”
唐諾疑惑，偏頭看他。
“我一會兒正要去M院，把蛋糕給我吧，順路帶過去了。”
不知想到了什麽，唐諾一改往常，多問了一句，“去看朋友嗎？”
按理說，唐諾鮮少關心自己的私事，沈攸寧有些意外，如實點頭。
“是生病了嗎？嚴重嗎？”
“不是生病，小車禍，把腿傷了。”
平淡無奇的一句話，可不知道哪個詞戳中了唐諾的神經，對方幾乎是劇烈顫抖了一下。
“小諾？”沈攸寧下意識扶了對方一把，等他站穩後，又緩緩松開了。
有那麽兩三秒，唐諾目光發怔，小臉煞白，仿佛斷片了。不過這一瞬很短，沈攸寧喚他的片刻，他已經回神了。
“身體不舒服？”沈攸寧回憶唐諾方才的神色，擔心道：“是不是低血糖了？”
“沒有……”唐諾輕輕搖頭，“我剛才走神了，現在好些了。”
走神？沈攸寧将信将疑，猜測唐諾是想起了不好的回憶，他剛才的反應，不像走神，更像是白日夢魇。
可能怕沈攸寧再問，唐諾刻意逃避，躲到書架後剪花。
他答應要送客人一朵，也借此機會，緩解情緒。
沈攸寧看他比剛才好一些了，卻還是擔心，另起話題道：“你這裏栽了好多花。”
“嗯。”
他沒有問，也是，他那麽紳士，怎麽會問呢。
“第一次見你，你也抱着一束花來着。”沈攸寧向前試探幾步，在距唐諾還有兩三米的時候，停下了，“那是什麽花？是繡球嗎？”
“不是的，是風信子。”
唐諾折斷一支白玫瑰，撚掉幾片耷拉的花瓣。
“我知道一家很不錯的花市。”
沈攸寧撿起一片，舉到鼻尖，嗅了嗅。
“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