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驿館恢複寧靜,窗戶大開着,那是夏修野的身影消失的地方。
漫漫長夜依然深沉,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只有床上被砍爛的被子,和房間裏東倒西歪的物什佐證剛剛發生的一切。
地面冰涼,徐瑩瑩伸手擦掉不知道臉上何時挂上的淚水,掙紮着起身。
她把夏修野留下的玉佩鄭重地挂在腰間,随即清點行李。
她前所未有地慌張,系包裹的手哆哆嗦嗦幾次都不能成功。
“我要冷靜,要冷靜,”她邊念叨着邊收拾好一切。
該去哪找夏修野,該找誰求助。
山高皇帝遠,京都的水根本救不了這裏的火。
回南平之路更是兇險,她手無縛雞之力,根本不能在徐客軒派來的殺手中安然無恙地回到南平。
徐瑩瑩邊思索邊喝下一口冷茶,冰冷的涼意讓她平靜許多。
對,找司刈德!
徐瑩瑩覺着心頭一亮,現在她還在碧沙嶺轄內,除了這樣大的事,司刈德理應查案。
徐瑩瑩狂奔出門,果然看到了夏修野留下的馬匹,他離開的時候想的也是讓她安全逃生,她怎能棄他于不顧。
只希望夏修野能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否則……
徐瑩瑩不敢細想,夏修野并不擅長武力,那些賊人數量是如此之多,徐瑩瑩不敢再細想。
她跨上馬,夜風陣陣吹過她的身體,她不禁打了個哆嗦。
這是她第一次在無人照看的情況下騎馬,她不由得有些緊張,握着缰繩的手格外用力。
她還記得被陸無憂絆馬那次摔馬而下的恐慌,夏修野被馬踩了腿之後的鮮血淋漓。
不過她記得更清楚的是,自己當時為何能躲過一劫,還有夏修野救她時的決心。
顧不了那麽多了,她深吸一口氣。
“駕!”
他們已經離開碧沙嶺中心街區很遠,徐瑩瑩一路縱馬疾馳。
不知道騎了多久,天光開始乍現,蒙蒙亮的天裏,她一路長風,終于能看見三三兩兩早起準備做生意的人。
而她也因為寒冷和疲憊,一度意識有些模糊,僅靠着殘存的理智和信念,支撐着攥緊缰繩,一路向前。
“站住!何人竟敢當街縱馬?!”一隊巡邏兵攔住她。
馬受到驚吓,當即擡起前蹄嘶吼一聲。
徐瑩瑩原本就又困又乏,手也凍的沒有知覺,被馬從背上摔下,在地上打了幾個滾,額角磕到了旁邊攤販小車的橫杠上。
一股溫熱汩汩流出。
徐瑩瑩艱難撐起身子:“有賊人劫殺、劫殺朝廷命官,快、快報于司刈德。”
說完徐瑩瑩便支撐不住身子,趴在了地上。
“放肆,刁民當街縱馬,還敢直呼司大人明誨,來人,給我抓了!”為首的男人一擺手,立刻就有侍衛上前把徐瑩瑩從地上拖起來。
徐瑩瑩想再說些什麽,終究張張嘴沒有發出聲音。頭變得越來越昏,耳邊的聲音似是離得很遠,如聽夢呓。
兩個侍衛拖行了她幾步,突然一個道:“這是什麽?”說着拽掉了她腰間的玉佩。
半夢半醒間,徐瑩瑩間侍衛讨好似的把玉佩遞給了為首的男人。
“倒是塊好成色的,”男人十分滿足地将玉舉起來對着陽光晃了晃,“行,就算她當街縱馬罰的銀錢了,可好?”
一邊的侍衛立刻接話道:“這女人身上哪有什麽銀錢,不過一個又窮又放肆的刁民罷了。這玉佩不原本就是您的麽!”
“是啊是啊……”衆人紛紛附和。
随即男人發出一陣小人得志的大笑。
徐瑩瑩用盡全身力氣向前撲去:“還給我!”
卻被對方閃身一躲,撲了個空,又重重摔在地上,嘴裏一陣腥甜,唇擦到地面,火辣辣地疼。
徐瑩瑩卻沒有心思顧慮這些,她努力翻身變趴着為仰躺,氣若游絲地對男人說:“還給我。否則,你吃不了兜着走。”
男人惱羞成怒,擡腳便跺上她小腹,徐瑩瑩吃痛悶哼,甚至已經叫不出來。
“敢威脅我,你是什麽東西!帶走!”
徐瑩瑩最後狠狠剜他一眼,任由侍衛拖行而去。
侍衛頭子被她那一眼看得心裏極不舒服,啐了一口,複又看向受傷了的玉佩。
成色實在極好,雕刻也十分講究,怕是翻遍碧沙嶺的玉石器鋪面,也再找不出第二塊。
于是心頭陰霾散去,得意地将其別再腰間。
***
碧沙嶺府衙。
司刈德垂頭處理公務,侍衛巡邏完畢,回來複命。
侍衛頭子打量一眼,司刈德身邊沒有一個侍女和守衛伺候,房內卻有點點動靜傳出,隐隐約約還有一絲藥味。
不過司刈德年紀大了,吃點湯藥也正常。
他便拱手道:“回大人,今日城中無事發生。”
司刈德往日只垂頭聽,若沒有特殊事情,便會擺手讓他下去。
但是今天司刈德明顯心情不佳,眉頭一直擰着。
“大小事都沒有嗎?”司刈德問。
他不知道司刈德所?是為何事,一時有些疑惑。
“昨日垂水鎮是誰巡視?”
“昨日、昨日,垂水鎮,無人巡視。”
“混賬!”司刈德摔了筆墨,胡子氣得上下起伏。
“垂水鎮一向安定,地處偏遠,我們的人偶爾才去巡視一番……”
“邊境更偏遠,是否便不需要人把守了?”
男人搞不清楚司刈德怎的發這麽大脾氣,噤若寒蟬,不敢吭聲。
司刈德似是欲言又止,擺擺手。
“還有何事?”
男人立刻唯唯諾諾道:“一切如常,唯有一女子當街縱馬,已被小的下獄了。”
“當街縱馬?”司刈德淡然說了句,“按罪論處即可。”說罷便示意男人退下。
突然他又擡頭叮囑男人:“任何一個鎮子都需要守衛,垂水巡視不利,罰你半年月俸……”
話沒說完,他看着男人腰間玉佩:“這玉佩哪來的?”
男人覺着司刈德平日看着視金錢如糞土,沒想到也是個識貨的。
但又不直說來歷,便含混道:“祖上傳下來的”
“拿來我看看。”轉眼司刈德已經站了起來。
男人頗為猶豫,奈何還是取了下來。
玉佩剛遞到司刈德手裏,胸口就生生受了一腳。
司刈德精瘦老頭,這一腳卻實在。
“哎喲!”男人滾倒在地。
司刈德罵開了:“你祖上傳下來的?我怕你祖上光芒太盛找不死你個王八羔子!永定侯府的東西也敢拿!”
男人這一聽才慌了神:“大人、大人,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只是不知道,大人救救我!”說着忙不疊地磕頭。
“說,這玉佩哪來的?”
“就是那當街縱馬的女人給的。”
司刈德大驚:“她可還說了什麽?現在人在何處?快将他帶來見我!”
“說,說,有人劫殺朝廷命官,讓小的來找大人!”
司刈德一聽,反而平靜了許多。
他不着痕跡地往側室看了一眼,被劫殺的命官,此刻正躺在床上。
司刈德坐下道:“快快放了她,将她帶來見我。”
男人哆哆嗦嗦道:“只怕要擡過來了……”
“什麽!”
“她受了傷已經暈過去了。”
司刈德:……
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
徐瑩瑩醒過來的時候,鼻子裏全是沉沉的檀香味道,她伸手往頭上摸,已經被厚厚的紗布包裹。打量四周,才發覺自己身處帷帳之內。
她掙紮着起身,卻看見司刈德一張精神矍铄又表情複雜的臉。
“司大人!”徐瑩瑩一把拽住司刈德的袖子,“救救我夫君,我們在垂水驿館遇到了劫殺……”
司刈德卻沉下眸子,目光閃爍,似是不敢看她。
徐瑩瑩有了不好的預感:“您都知道了?我夫君他怎麽樣了?”
“您說話呀!”徐瑩瑩着急道。
司刈德半晌才開口:“夜間有人拍老夫的府邸大門,正是夏侍郎,賊人我已經派人去擒,但是夏侍郎他……”
“怎樣?”徐瑩瑩話說出口才發現自己聲音有些顫抖。
“是醫館無用,現在還沒有醒過來,可能、可能以後也不會醒了。”
徐瑩瑩的手無力地垂下來。
“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她喃喃道。
夏修野的命運原本就該是封妻蔭子、平步青雲。
怎的遇上她之後就是受傷、出行,這一下連命都幾乎搭上。
她以為她本來能改變自己的命運,沒想到改變的卻是別人的。
徐瑩瑩甚至有些荒唐地想,如果她從一開始就遵循徐優青本人的宿命,今日的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如果她現在去還原劇情原本的走向,夏修野是不是就能擁有原本的安穩人生。
司刈德又道:“大夫臨走前說過,親近的人去跟他說話,也許能喚醒他的一部分意識,夫人不如去看看他。”
徐瑩瑩猛的驚醒,她只顧自責,差點忘了夏修野就在這裏。
她立刻翻身下床,頭還有些暈,不過已經不影響她行動。
夏修野在隔壁房間的榻上,眼睛緊閉着,像是睡着了。
司刈德把她領進去之後便說:“老夫先出去,有事夫人再叫人即可。”
徐瑩瑩對他點頭致謝。
房門被輕輕關上,徐瑩瑩坐在夏修野身邊。
“這個場景太熟悉了,上次墜馬,你也是這樣沉沉地睡着。”徐瑩瑩說着眼睛發酸,“只是上一次知道你一定會醒,這一次,我該怎麽辦呢?”
一滴淚珠滾落而下,正滴在夏修野的手背上。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來到這個世界,最開始我只想自救,”徐瑩瑩緊握着夏修野的手,他的手掌很熱,讓她有他好好活着的實感。“但是我不知道怎麽回事,想到你的次數越來越多,見到你就覺得快樂。”
“我告訴自己,這是男主光環,誰能不喜歡男主呢。可是直到你從窗戶跳出去的剎那,我知道,我就是喜歡你,我真的喜歡你。”
說着徐瑩瑩越發不能自抑,伏在夏修野身上低聲啜泣起來。
“你醒來吧,我不抵抗命運了,你醒來吧,什麽劇本我都接受。”
徐瑩瑩覺得心如刀絞,胸口悶得她喘不上氣,只能斷斷續續地念叨着。
這時,一只手覆上她的背,是熟悉的觸感。
“我也是。”低沉的嗓音響起。
徐瑩瑩猛地坐起身,見夏修野正翹着唇角微笑看她。
徐瑩瑩頓時又羞又惱:“你、你竟然耍我!”
夏修野無辜道:“我只是睡着了,然後便聽見有人在我耳邊說什麽’醒來吧,喜歡你’狂言,想睜開眼睛看看是誰家姑娘不知羞。”
徐瑩瑩當真是有些無地自容了:“我走了!”說着起身就要走。
被夏修野一把拽住:“原來是我家夫人。”
徐瑩瑩:……
夏修野:“我也是。”
“什麽?”徐瑩瑩一臉迷茫。
“我也心悅你,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