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提琴好聽嗎？”
“乖，小提琴想知道你的名字，可以告訴她嗎？”
“你有喜歡的兒歌嗎？告訴叔叔，叔叔讓小提琴唱給你聽？”
“……”
辰潇徹底體會到了挫敗郁悶是什麽滋味。
這孩子油鹽不進，嘴巴閉得比貝殼還要緊，只會點頭，連搖頭都很少。
一個多月了，他表面上淡然出塵的拉琴，耐心柔和的引導，實際上內心都快發瘋了。
倒不是他不夠耐心，而是感覺太無力了。
辰潇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小星是不會說話的。
如果是聾啞人，幾歲大的孩子不可能會聽音樂，會對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反應。想來想去，只能猜測到孩子有自閉傾向。
找村長問過兩次，不知道名字的孩子村長搞不清對象，跟着孩子去過他家，破舊的屋子沒有發現其父母的蹤跡。
辰潇并沒有特別積極的去打聽孩子的事，開玩笑，如果他連一個孩子的名字都引誘不出來，那不太丢人了嗎？簡直是直接侮辱他的人格魅力！
“小提琴想跟你做朋友呢，不過好朋友是要互相交換名字的。你願意告訴她嗎？”
一曲完畢，辰潇例行公事般的耐心詢問，整張臉都是暖暖的笑意。
孩子睫毛閃了閃，彎起了秀氣的眉眼，嘴角翹了起來。看得出來，辰潇的話讓他很開心，男子心中一動，屏住呼吸望着他的嘴巴。
該開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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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孩子“吧唧”一下在小提琴琴身上親了一口，紅着臉跑開了。
好朋友，小星願意和小提琴做好朋友……孩子捂着通紅的臉興奮的飛跑。
……辰潇低頭望着手中的琴，嘴角一撇，低頭，洩憤似的狠狠的親了一口。
“蛋子！說好了今天玩坐飛機的！”大牛瞪着一雙牛眼，憤怒的噴着火。他們已經連續玩了幾天的變形金剛了，為了實現自個“開飛機”的夙願，他可是忍着氣面對了蛋子那得意的鳥樣好幾天！
蛋子小眼一掃周圍，尾巴翹到了天上，“你問問大家夥，想玩啥呀！”
“想玩啥？當然是坐飛機了！”大牛一個一個瞪過去，大有誰敢說不就讓你吃不了兜着走的氣勢。
蛋子哼哼鼻子，不滿的瞥着那些瑟縮的泥猴子，“怕什麽呀！實話都不敢說，算不算男人？”孩子你現在也不算男人吧……
這話效果出奇的好，小孩們雖然一個個毛都還沒開始長，可誰會願意承認自個不是男子漢？
“咱們今天還是玩變形金剛！”
大牛怒了，瞅着蛋子那得瑟的鳥樣，眉眼說着“怎麽樣，服不服？”，覺得有氣沒處撒，想撲上去幹上一架，可屁股上昨天才挨了板子，現在還生疼。
仰着腦袋轉移視線，看見飛跑中的細瘦身影，頓時像找着了出氣的點，手比腦快，抓起幾顆石子狠狠的扔了過去！
飛跑中的小星忽然覺得小腿一陣劇痛，忍不住蹲下抱住了腿。
小腿骨的正面沒有肉的阻擋，被擊中的疼痛足以讓人立刻飚出淚來！
完全是一種生理反應。
“咦，他哭了！”大夥哄笑起來，呼啦啦的跑過去，仿佛在看什麽稀奇玩意兒。
大牛怔了怔，小星的臉蛋上真的挂着一滴淚珠。他們平時沒少欺負小星，可從來沒見他哭過，流出眼淚來，還是第一次。
蛋子說：“不如今天還是來玩抓小偷吧？好久沒看見這個啞巴了！”
小星低着頭，動也不動。又要被欺負了嗎？那就來吧，他們的欺負不算什麽，遠遠沒有在家裏挨打的時候難過。他一個人也反抗不了……
“算了，還是玩變形金剛吧！”不知道怎麽回事，大牛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惹得大家夥驚呼連連。
“大牛，你是不是被妖怪迷住了？我要回去告訴嬸嬸！”蛋子怪聲怪氣的叫道，村裏的大人沒少教育孩子，小星是被妖怪附體了的，所以他們看見小星都喜歡扔石子，打妖怪嘛！
大牛臉一紅，“明明是你們自己說要玩變形金剛的，現在怎麽回事？變卦了？”他沖上前，示威似的推了小星一把。
“要玩抓小偷？好啊！問題是小偷現在已經被抓住了，怎麽玩？”一腳踹了出去，“喂！死啞巴！給我趕緊去躲起來，等着我們來抓！”
小星倔強的抱着腿，就是不起來，他只能用這種方式表達自己的憤怒和委屈。
以前他們只會在路上趁機偷襲他，可自己從沒有主動配合過。
“大牛，啞巴不聽你的呢！”
死蛋子，看我哪天不把你的臉面全都扒拉下來！大牛惱羞成怒，踢出去的腳也沒了分寸，“死啞巴！臭啞巴！聽見沒有！你怎麽這麽晦氣！”
“大牛哥，加油！”
“啞巴！聽見沒有？給我快點！”
小星猛的站了起來！
他伸出細小的胳膊，做出了衆人意想不到的舉動——推了大牛一把！
這舉動換來的結果，是除了大牛之外的小孩們都開始往地上撿石子朝他扔來！
小星睜大眼睛，不讓眼中的淚珠滾落下來。他現在被包圍了，石子打在身上很痛，周圍惡意的話語像利刃般一刀一刀刺在心上。
為什麽？村長爺爺不是對他笑了嗎？叔叔不是溫柔的關心他了嗎？剛才還和最愛的小提琴做了好朋友……
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小星又是哪裏做錯了？
額頭被擊中，視線泛起了一層紅色，有什麽溫熱的東西順着額角滑落。
頭好暈……
暴風雨般的小石子停了下來。
“你們在幹什麽？！”不敢置信的熟悉嗓音傳來，小星感覺自己被抱在一個溫暖的懷裏。
“站住！別跑！”辰潇震驚的環視四周，“你們還只是孩子，怎麽會做出這麽殘忍的事來？你們父母是這麽教你們的？啊？”
大牛呆愣的盯着小星額頭蜿蜒流到眼角的紅線，不，不止他，所有的孩子都傻了。
只不過是些不懂事的孩子，被大人的教育誤導了，乍一看見血，都吓得跟什麽似的。膽小的還發起抖來。
“你們，你們……孩子！你怎麽了？醒醒！醒醒！”
辰潇抱着小星飛快往小木屋走去，顧不上那群自知闖了禍的小毛孩了。他又急又怒，清俊的臉上滿是壓抑的凝重。
不敢想象，假如自己沒有跟着過來，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不可預料的後果！
小星沒有暈厥多久，額頭上的是皮外傷，只是看着吓人。他之所以暈厥，是心理原因和長期身體虛弱導致的。
醒來的時候，傷口已經被消了毒，他躺在叔叔的小屋裏，叔叔人卻沒有看見。
心裏忽然恐慌起來。
叔叔呢？去哪兒了？他也開始讨厭小星了嗎？知道小星不會說話，所以也讨厭他了嗎？
不，他不要這樣，不要這樣……他舍不得叔叔，舍不得小提琴，舍不得那些溫柔的關懷！
小星猛的從床上爬起來，咬牙忍着身體的酸痛和嘔吐感，艱難的朝門外走，走到門口，撞到一個人，小星閉上眼睛，死死的摟住了來人的大腿。
“怎麽起來了？乖啊，再去休息一會。”
小星搖搖頭，把眼淚蹭到了辰潇的褲子上，身子發着抖。
“別怕，叔叔陪着你，陪着你……”
辰潇柔聲哄着，心裏一陣陣發疼。剛才他出去随便抓了一個孩子詢問了關于小星的事，孩子不完全了解事實，可也足夠讓辰潇了解到，懷裏孩子的艱難。
他知道了這個孩子現在是個啞巴，知道他以前是能說話的，不知怎的突然就不能開口了，知道他媽媽扔下他們父子跑了，知道他經常被村裏的孩子們欺負，被當成妖怪打……
接下來的細節，小星記不清了，抱着辰潇的大腿，他很快又安心的睡了過去。
多年以後，他回想小時候，那天晚上醒過來之後的一幕，深刻的刻在六歲的孩子腦中，就好像昨天才發生。
那天晚上，他和叔叔坐在小河邊，夏風輕輕吹拂，深邃的夜空繁星點點。叔叔溫柔的話語，暖暖的笑容，柔和而雅致，像春風般拂過他的心靈，豎起一盞明燈。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叔叔一直在等哦。”
小孩擡頭仰望星空，伸手指了指。做這個動作的時候，無數繁星盡落入他眼中。
“星星？小星？很美的名字，就像可愛的你一樣。”
“小星，叔叔叫辰潇，剛好，是星辰的辰呢。”
“小星，叔叔有禮物送給你，當當當當……”
皮盒打開，露出裏面精致的小號小提琴。
“知道嗎？如果哪天能夠讓小提琴唱出你心中的旋律，她才算認可了你這個朋友哦。在這個過程中，你得付出你所有的努力，不付出，小提琴是不會真正為你歌唱的。”
“小星，假如你不想說話，就讓小提琴代你說吧。”
“這是琴頭這是琴身這是琴頸……最重要的，就是琴弓和琴弦了，琴弓是用來表達情緒的，無論你是快樂，還是傷心，還是激動……是大聲還是小聲，它都能完整的表達出來，就像你的嗓門。”
“至于琴弦嘛，你可以将它當成舌頭，要升要降，想饒舌還是平舌，都随你……”
“一定要記住，小星啊，是像星星一樣純潔美麗的孩子，小星不是不會說話，而是只說給懂你的人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