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辰潇再次見到那個有着黑曜石般眼睛的孩子,是在半個月之後。

老實說,那個孩子,并沒有留給他多深刻的印象,只是在當時,給了他一丁點感慨似的觸動。

既純真又膽怯。

就像一只小兔子。

害得他懷疑自己的魅力是不是大大下降了,想當初,他可是極受孩子歡迎的。

怎麽一到這兒,他就成了大灰狼似的角色呢?

所以在發放玩具的時候,不由問起了那個孩子。

呵呵,找機會非把形象扭轉回來不可,得讓那孩子知道,他是一個多麽溫柔的叔叔啊,沒必要一見他就像見了大壞蛋似的。

當時辰潇用一種頑童似的心态想着。

辰潇那天随村長看了小木屋,發現實在沒法住人,于是在河邊為自己和寶貝小提琴奏了一曲之後,便開車回去做了一番準備。哪知連日陰雨,東西不好搬運,就這麽耗着,一耗就耗了十天。

辰潇不着急。

雖然住到山村去,不是為了享福的,但基本的生活用具都得準備好。

他需要好的創作環境,而且,身體狀況也不允許惡劣的生活。

辰潇喜歡在傍晚時分拉琴。

雖說小提琴是西方樂器,可辰潇總是覺得,青山和綠水似乎更适合她的氣質。

她是優雅而高貴的,同時也娴靜而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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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他更願意讓小提琴做他的情人。

——她是個孤傲的女人,但是她決不會辜負你的鐘情。

依舊是潺潺流水的小河,清風舞動的水草,樹葉搖動間,悠揚的琴聲中夾雜着清脆的鳥鳴。

寬松的衣擺飛揚,清俊的五官勾勒出淡淡的笑意,眼簾半眯低垂,沉浸在自己奏響的視聽盛宴中。

草叢中有一雙大大的黑亮眸子,發出瑩潤的光澤,像夜空般純淨。

他屏住了呼吸,小小的嘴角翹起,睫毛撲閃撲閃着,折射出驚喜渴望的神采。

這是仙境嗎?那位叔叔就像神仙似的幹淨,而那動聽的聲音就是優雅的仙樂吧?

心跳失去了原本的頻率,似乎與那鳥鳴聲,那樂聲契合在一起。

直到樂聲消失,小星都沒辦法回過神來。

“誰?”

啊!糟了!被發現了!不能!不能讓他讨厭自己!絕對不能!

小星的心狂跳起來。

辰潇摸着鼻子,再一次無語問蒼天。

小兔子又跑了,跑得比上回還快。

和上次一樣,他的一個“誰”字驚動了小白兔,就像惡魔催命的聲音似的。

他撫摸着小提琴的琴身,委屈而無辜的說:“寶貝兒,咱們的風格什麽時候變了?看來你可以在歌劇中給魔鬼伴奏了。”

琴弦振動了一下,辰潇笑了起來,“嗯?你不願意?我也不願意呢。”

細細的笑紋蕩漾開來,他吻了吻微涼的琴身,調皮的眨了眨眼。

“別委屈了啊,等着,我會為咱們平反的!”

那孩子,其實是喜歡你呢!

于是,在小星第三回跑到河邊偷聽叔叔拉琴時,他沒能夠跑掉。

辰潇早就看出,那孩子對他的琴聲很癡迷,這與衆不同的一點,引起了他強烈的興趣。

村裏的其他孩子,對他的琴聲不是沒有過好奇,可持續的時間很短,不到兩分鐘就失去了興趣。

這個孩子會完全沉浸在他的音樂中,眼中的渴求輕而易舉的就讓人捕捉住。他看起來只有五歲吧?這麽稚嫩的年紀,對音樂就有如此的感悟力,某種方面來說,算得上是個天才了。

而且他兩次都是躲在其他小孩一般不會去的角落,細瘦的身子縮在一起,像一只驚弓之鳥。

是什麽讓一個孩子表現得如此讓人心疼?

辰潇只當是被其他孩子欺負,不合群所導致的,絕沒有想到,孩子的身上承載了全村人的殘酷。

這麽膽小的孩子,算得上是問題兒童了吧?這可是會影響健康成長的。

辰潇半眯着眼睛,看起來全神貫注的揮灑着弓弦,腳步卻不動聲色的朝旁邊的草叢移動。

不出他所料,瘦小的孩子癡迷的聆聽着音樂,完全沒有察覺。

琴聲戛然而止。

忍耐住想笑的欲望,辰潇眼明手快的扯住了孩子的一只胳膊。

不禁皺了皺眉頭。太瘦了,比想象的還要瘦小,仿佛輕輕一用力就能捏斷。

“呵呵,抓住了……這回看你往哪裏跑?”辰潇呵呵笑了起來,露出大灰狼抓住小紅帽般不懷好意的表情。

小星睜大眼睛,呆了一會,接着驚慌失措的掙紮。

他的身體很少有人碰觸,每次被抓住,等待他的都是刻骨的疼痛。

不,不要,我錯了,我不該偷聽,別打我,別打我……

辰潇萬萬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惡作劇會引來孩子如此激烈的反彈。

看他蒼白的臉泛起不健康的紅暈,可見用了多大的力氣想擺脫桎梏。

辰潇不是一個有着大力氣的男人,他的體型較為單薄,可瘦弱的孩子就算用盡全力,對一個成年人來說,比一只才出生的小貓好不了多少。

小星掙脫不掉,身子發起抖來。

“乖,別害怕,叔叔跟你開玩笑的……我不會傷害你的,保證不會,別怕,別怕……叔叔錯了,叔叔不該吓唬你,等會給你買糖吃好不好,乖啊,乖啊,別怕……”

辰潇的心像是被什麽擊中似的,猛然疼痛起來。他慌了神,語無倫次的誘哄着,孩子在低柔溫和的語聲下,逐漸安靜下來。

“對,別怕,叔叔不是壞人哦。”辰潇松口氣,露出自認為最柔和善意的笑臉,生怕吓壞了手中的小白兔,“來,告訴叔叔,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迷茫的看着他。

“呃……”轉移話題,“你喜歡她?”辰潇指着小提琴。

小孩的眼睛刷的一下亮了起來,看看小提琴,再看看他,再看看小提琴……終于遲疑的點點頭。

“喜歡聽她的聲音?”

……點頭。

“還想聽嗎?”

……低頭看腳尖,微微點頭。

“知道她的名字嗎?”

……搖頭。

“叔叔告訴你,她叫小提琴。記住了嗎?”

……望着小提琴,點頭。

“來,要不要摸摸她?”

孩子的手,在男子的引導下,接觸到光滑的琴身。小嘴抽了抽,朝上彎出稚嫩的弧度。

“小——提——琴,跟我說一遍?”

“……”

辰潇感到無比的挫敗。

這孩子,也太羞澀了吧?

從到到尾,硬是沒發出一丁點聲音。不知道他的父母是怎麽帶孩子的?沒看見孩子現在問題大了麽?照這麽下去,他根本無法擁有正常的生活!

“不想說話嗎?那你就摸摸她吧,看,她知道你喜歡她,很興奮呢,想在你面前唱歌。叔叔現在讓她為你唱歌。”

慢慢來吧。辰潇自我安慰的想着。

牛角村小河邊的草地上,坐着一個瘦小的孩子。

孩子的五官稚嫩清秀,彎彎的眉,大大的眼,秀氣的鼻梁,小小的嘴唇。

夏天的衣服薄得像一張紙,幾乎可以勾勒出他纖細骨頭的形狀,讓人心生憐惜。

太瘦了……可他臉上的表情卻甜美寧靜,仿佛躺在母親溫暖的懷中。

不遠處,一個寬松衣裳的男子,在青山綠水間優雅自如的運弓,悠揚的樂聲飄揚。

小星的眸子水波蕩漾,點點星光之下,隐藏着迷茫。

一個月了,距離上次他被抓到,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叔叔沒有讨厭他,相反,每天傍晚,等他到來之後,才會拉動小提琴的弓弦。

小星度過了他認為最快樂的一個月時光。

叔叔有時候會和他說話,他其實是很想回答叔叔的問題的,可他說不出來。

好幾次張開了嘴,最終沒有發出一個音。看着叔叔無奈的笑,心裏是很難過的。

他害怕,如果叔叔知道他不會說話,會不會就讨厭他了?

每天的傍晚時分,成了小星最期盼的時候。

小提琴很好聽,每次聽到,都感覺心跳的頻率和平時不一樣。小星想,如果他還可以發出聲音,應該能夠把叔叔拉過的曲調都哼出來。

叔叔很溫暖,不知道為什麽,比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候還溫暖。

尤其他笑的時候,小星覺得整個人都暖洋洋的。

從來沒有人對他這麽笑過。

***

“烨,你回來了。”白雅麗迎上去,小鳥依人的靠近英挺男人的懷裏,“我有事情和你說。”

蕭烨表情未動,冷峻如常,“什麽事?”

“我懷孕了。”

男人頓了頓,把懷中的女人往外推了推,“小心傷到了肚子。”

“白将軍知道了麽?”沉默一會,蕭烨問。

白雅麗撫摸着小腹,笑顏如花,“早打電話通知了,你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她含情脈脈的望向男人,“烨,我想親口告訴你。”

驕傲的,如火般的女子,此刻完全蛻變成了小女人。

“嗯,多注意休息。”蕭烨應了一聲,轉頭吩咐,“張伯,打電話給秦醫生,讓她嚴密監控少奶奶的飲食,別出了差錯。”

“我還有點事,先出去一下。”

白雅麗站在原地,目送男人修長的背影,冷冷一笑,下巴輕揚,驕傲如斯。

她知道,她還沒有抓住男人的心。可那又怎麽樣?有父親在,蕭烨,永遠只能屬于她一個人,現在有了孩子,遲早有一天,遲早有一天……

蕭烨獨自一人驅車來到了城郊的一幢小別墅。

別墅很精致,進門的右邊,有一個醒目的花房,裏面滿滿的都是粉色的海棠花。

蕭烨在花房前站定,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竟有一種別樣的滄桑。

站了一會,直接進入別墅,順着柔軟的地毯來到了三樓,拉開了抽屜。

抽屜裏有一本相集,打開來,只有一張照片。

這是一個女子的照片,身後是大片片的海棠花。她溫雅的笑着,嬌豔的海棠花完全淪為那笑容的背景。

那張臉,和小星的臉極為相似。

蕭烨來到這裏純屬一種下意識的行為。在聽到白雅麗有孕的消息,他忽然就想起了青青和青青的孩子。

他的第一個孩子。

那個孩子,他不止沒機會見到,甚至連一張照片都沒能留下。

蕭家主宅。

蕭禀然坐在書桌前,仿佛一個儒雅的學者,如果他沒有在聽電話時微皺着眉的話。

“蕭家主,好消息你知道了吧?哈哈,雅麗有了你們蕭家的長子嫡孫!看起來蕭烨和我們雅麗還挺恩愛的嘛!”

“這麽好的消息我當然已經知道了,白将軍,哪天我們慶祝一下?”

“是值得慶祝!我就雅麗這麽一個女兒,這可是蕭白兩家共同的大事啊!”不用親眼看見,蕭禀然就可以想象出紅光滿面的白利笑得合不攏嘴的樣子,不禁冷冷一笑。

“那我們上次談好的計劃是不是也可以開始實施了?”

白利在那邊哈哈一笑,“放心吧,蕭家主,我白利說一不二。不過現在還有些準備工作沒做好,算算時間,估計還得過個半年多吧,得确保萬無一失啊!”

……

“老狐貍!”蕭禀然重重的挂上了電話,周身散發出陰冷的氣息,站在一旁的下屬後背上不由的直冒寒氣。

這時,他看起來才符合黑道家主的身份。

很快,蕭禀然恢複成慣常的儒雅,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碰了碰單薄的嘴唇。

——既然這樣,白利,別怪我不客氣,到時候你可千萬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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