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川門是靠近南方的一座特色小城。小城歷史悠久，有各種豐富的土特産小吃，街道兩旁樹蔭濃密，氣候舒适宜人。
小城分了新舊兩個城區。老城區一些建築頗具歷史風味，在拆遷的時候被保留下來，形成獨特的風景。
這些地方分布了許多小巷子，地面維持着青石板路，偶爾可看見垂柳。在春天的連綿細雨季節中，撐一把傘緩緩踱步其中，有時空交錯的錯覺。
不過現在是夏天，不下雨的天氣，石板路上有些微的反光。這種石板路的邊上，一般鋪着大塊點的卵石，住在巷子裏的老人家天天在上邊來回走動，精神頭都比新城區的老人好了不知多少。
柳婆婆每天都得在上邊走上幾個來回。
她是巷子裏的老住戶了，住着這一邊最大的一個院子。
大概三年前，她新添了兩個鄰居，是對父子，父親很俊雅，兒子很懂事。他們經常在隔壁拉琴，那琴聲可好聽了，應該是個藝術家的家庭吧。
幾年下來，柳婆婆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天清晨都在院子裏聽着琴聲活動手腳。無論琴聲是優雅婉轉，還是激烈奔放，或者稚嫩青澀，柳婆婆都覺得，只要聽着那琴聲，自己便年輕了幾十歲。
甚至連遺忘了幾十年的遺憾都重新浮現出來。
柳婆婆的出身追溯到祖上，算得上書香世家，她從小跟着父親念了不少書，最喜歡看的，便是書生小姐的雜記小說，甚至幻想自己是書中的某位小姐，等着邂逅風流倜傥的才子。
可惜碰上那個動蕩的年代，少女時期，柳家便破敗了。那時，全家被拉去改造，父母上了年紀，又養尊處優慣了，吃不了那苦頭，都生了病。他們一家子成分不好，沒人管你的死活，父母就這樣先後病死。後來，僥幸存活下來的她不得已嫁給一位普通農民。再後來，國家歸還了一些私人財産，她便又重新住回了自己家的大院子。
隔壁那位父親，和書中的人物一樣，俊美，有才氣，帶着病弱的蒼白，就像一朵出塵的蓮花，柳婆婆偶爾想，如果她能年輕個幾十歲，肯定會找這樣一個溫柔儒雅的丈夫，生下這樣一個清秀懂事的孩子。
也因此，柳婆婆對他們格外的親切。
記得他們剛搬來的時候，孩子身體很不好，做父親的照顧不好孩子的飲食，都是她幫忙變着花樣做補身子的湯水。足足過了大半年，孩子的臉才紅潤起來。
柳婆婆丈夫早年去世，兒子媳婦不住她身邊，和辰潇父子一來二去的熟了，有時候親得像一家人。
“小辰啊，早飯吃了嗎？”隔壁的琴聲停了，柳婆婆走到門口，果然，不到一會，那父子倆從隔壁走了出來。柳婆婆只覺得像有一陣清風吹來，眼前的畫面怎麽看怎麽舒服。
Advertisement
辰潇照舊穿着寬松的服飾，衣擺輕揚，清瘦的身形，皮膚帶着一點點蒼白，看在柳婆婆眼裏，好像要飛天的仙人一般。他牽着小星的手，過了幾年，小星長高了一些，和小時候相比，眼睛沒那麽圓了，只是那黑眼珠依然亮晶晶的，比一般孩子的眼珠大點。整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個清秀文靜的男孩，早年的膽怯羞澀，已在不知不覺中褪去。
一大一小牽着手，朝陽在他們身後形成巨大的淡金色背景，透着暖光。
辰潇朝柳婆婆點頭，嘴角含笑，“今天要買什麽嗎？我順道給您帶回來。”
柳婆婆搖頭表示不用，摸摸小星滑嫩嫩的臉蛋，引來小星星甜甜的一笑，老太太樂了。
“給，拿着。”她摸出一把花生酥塞到小星口袋裏，然後彎腰等着，小星踮起腳，在她臉上“吧唧”親了一口，頓時她笑得眼都眯成了一條縫。
“哎喲，小星真有禮貌。”
這孩子不會說話，親一口，便是表示謝謝。
小星眨眨眼，在柳婆婆另一邊臉上又親了一口。
“柳奶奶，您經常給他好吃的，這小鬼拍你馬屁呢！”辰潇笑道。
“我就喜歡他這樣！”
小星想了想，搖搖辰潇的手臂，辰潇配合的彎腰，臉頰得到一個濕濕的水印。
“嗯，小星變得滑頭了。”
柳婆婆笑道：“胡說，孩子是重視你！小星，跟婆婆進屋去，裏頭有好多好東西，今天咱們不陪爸爸！”
小星急忙從口袋裏拿出便利小本和水筆，寫道：“我要幫爸爸拿東西。”他想陪爸爸。
說笑了一會兒，辰潇帶着小星走了，他們得去買些新鮮的食材。
小星牽着爸爸的手，覺得溫熱的感覺源源不斷的從手心傳來，很幸福很幸福。他喜歡現在的生活。
爸爸每天教他琴，教他讀書，和爸爸一起買菜做飯，生病了有爸爸照顧……他曾經非常羨慕村裏小孩有父親，可現在他的爸爸比任何人的都要好！
柳婆婆在門口站了會，不知怎的，忽然想到辰潇父子倆在這裏住了這麽久，似乎從沒看到有過客人，估計身後有一長串的故事吧。父子倆都有藝術家的優雅氣質，總有一天，是會離開這座小城的。
人生啊，總是聚散離合。
一整天，柳婆婆都處在多愁傷感的情緒當中。不過，她怎麽也料想不到，剛才的念頭才閃過一會，辰潇的客人便來了。
客人來的時候，辰潇沒回家，找到柳婆婆家來了。
“您好，請問辰潇是住在您隔壁嗎？”
“……是，他一會回來。”
對方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一表人才，不像壞人。他聽到柳婆婆肯定的回答，眼底閃過喜色。
于是柳婆婆好奇了，“你是他什麽人？親戚嗎？”
“……不，我是他朋友，很好的那種。”
“這幾年都沒人找過他，我還以為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呢。”
男人沉默了，看起來有點難過，“他還好嗎？”
“還不錯。你等等，他一會就回來了。”
布置淡雅的客廳裏，桌上兩杯冒着熱氣的綠茶。辰潇和男人面對面的坐着。
小星端了茶上來後，按照辰潇的話，到後面房間中學習，但怎麽都讀不進去，心裏一直想着，那個叔叔是誰？他找爸爸什麽事？見到爸爸時，他為什麽那麽高興？他不會搶走爸爸吧？
不說小星一個人在這邊糾結，那邊，男人只顧貪婪的看着辰潇淡淡的容顏，仿佛怎麽看也看不夠。
“還是被你找到了，林奇。”辰潇率先打破了沉默，
林奇回過神，辰潇淡然的神情莫名的激怒了他，一連竄斥責冒出了口，“為什麽走？為什麽一直不聯系我？這幾年我一直在找你，可他們所有人都說不知道你的行蹤，知不知道我找得多辛苦？”
“找我做什麽？當初你結婚，我們便說好了，好聚好散。”
“可我沒想到的是，連看你一眼的機會都沒有了！”
“想開點，林奇。”辰潇嘴角含着一絲笑容，柔聲道，“你看到我，只能增加無謂的煩惱。你能違背父母的意思嗎？你能離婚嗎？”
“我……”
“就算你能，我也不願。”
林奇低下頭，神情頹然，“可就算這樣，你也不能一走了之……因為我這樣的人，放棄你的前途，值得嗎？”你本來應當站在國際舞臺上，你的名字應當被全世界廣為傳頌……
辰潇嘆了口氣，“你對我的感情，我沒有懷疑過。感情是真的，只是沒有深到讓你為之放棄一切的程度。”林奇身軀一震，神色呈現灰色，辰潇心中不忍，親自将茶送到他面前，可話還是得說出來。
“所以，我離開，根本不是因為你。”
小星在房間裏待不住，便拿出小提琴來拉，一條練習曲被拉得七零八落。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心裏惶惶的，忍不住出了房門。剛走到客廳，兩個大人的對話已經結束，那個陌生的叔叔正好從起身準備離開，看到小星，他頓住了腳步。
“過來給叔叔看看。辰潇，這孩子很有靈氣，跟你小時候很像。”
“嗯，他是我夢想的延續。我一看見他，就有這種感覺。”辰潇在一邊笑。
林奇蹲在小星面前，摸摸他的腦袋，笑着說：“小家夥，好好照顧你爸爸，他身體不太好。”
小星點點頭。
他知道爸爸身體不好，因為爸爸每天都要吃很多營養藥片，所以每次出去買菜，他都幫着拿東西。爸爸吃藥的時間，他牢牢記着，如果爸爸忘了，他就提醒。
“好孩子。”林奇站起來，深深的注視着辰潇含笑的臉，吐出一口長氣。
“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林奇一走，小星立刻撲到辰潇懷裏，感覺到熟悉的溫暖才安下心來。他剛才總覺得，那個叔叔是來帶走爸爸的，還好，是他多想了，爸爸沒走，爸爸還在這裏。
他沒有看到辰潇此時表情，淡笑的嘴角帶着苦澀。
小巷子裏，林奇拐彎之後，忽然雙手揪住自己的頭發，猛力往牆上撞了兩下，然後抱着頭，身體貼着牆滑落下來，無力的蹲在地上。
辰潇！辰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