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這邊兄弟倆度過了平和的一天,而在蕭家,這一天卻頗為不平靜。
起碼對于齊書華來說,很不平靜。
齊書華跟着蕭烨走出囚室時,恍如隔世,仿佛有種重見天日的錯覺。
倒不是說囚室裏面陰森黑暗,相反,在地下室中,那裏燈火通明,比白晝還要明亮,只是,那白熾燈的燈光照着牆壁和人體,白森森的格外寒人。
像被人不輕不重的扼住喉嚨,時間一長,便喘不過起來。
齊書華的心性肯定是無比堅定的,這回如此容易受到外界環境的影響,跟在囚室裏揭露出來的事實有關。
在走出來時,蕭烨淡淡的問他,“書華,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一怔,多少年?
他是蕭家的家養下人,曾爺爺便是那時蕭家的大管家,從記事起,他便跟在年齡相仿的少爺身邊。有多少年……怕是他有多大,就跟了多少年了吧。
他的忠誠,從出生起就被打上了标簽,并且将繼續下去,一輩子,直到死亡。
“書華,你從小就跟着我,而你的父親齊叔也跟了我父親一輩子。”
“少爺,我……”
“你不用說,我明白。”
齊書華看着蕭烨的側面,線條冷峻,像刀刻出來的一般,此時他望着前方,齊書華能從其間分辨出一股惆悵的意味。這麽多年,他就像蕭烨分身的一部分,不敢說對他了解十分,起碼也了解了一半以上。
“書華,你想放假嗎?過幾天出去旅游吧,我給你放長假。”
“少爺,你說什麽?”齊書華懵了,“不,我不需要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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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華。”蕭烨側首,幽深的眼眸凝視着他,“我對你的信任從來都沒有變過,你是我的同伴,是我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同時,也是我的兄弟。我不想我的兄弟有一天面對父子對決,陷入無法抉擇的沼澤。”末了,重重的拍了拍齊書華的肩,“去吧,放個假,好好談場戀愛,別做一輩子老光棍給我丢臉。”
每一個字,都像樁子似的打在齊書華身上。
齊書華忽然覺得太陽很耀眼,眼前的身影仿佛被打上了金色的光圈,模糊不清卻高大無比。
蕭烨說完那一番話,不待齊書華反應,便徑自往前走。走到一棵蔥郁的大樹下,開口沉聲喚道:“阿音。”
只見蕭音正背靠着樹幹,纖長的指尖夾着一根細細的香煙,聽到蕭烨的聲音,她眯起鳳目,下巴輕揚,緩緩吐出一個煙圈。
“都清楚了?”
蕭奕點頭,“和之前的推斷差不多。阿彪的精神崩潰了,什麽都說了出來。”
蕭音沉默一下,“問出其他的沒有?阿彪最後接到的命令是什麽?”
蕭烨氣勢一凝,“他讓阿彪将星兒送給白利。”
“小星信任阿彪,阿彪很容易便能騙他跟着走,白利恰巧在這時得知小星的身份,肯定出手,阿彪為保護小星重傷或者死亡……沒有室內綁架痕跡,到時候矛盾全部指向白利,和老頭子一點關系都沒有。是不是這樣?”蕭音冷冷的說出一段猜測,見蕭烨默認,猛的把煙丢在地上,狠狠的踩了踩,“我去殺了他!”
“你瘋了!”
“我沒瘋!人負我我必負人,弑父又怎麽樣?他有把我們當成過兒女嗎?他不放過兒女,也不放過親孫,我殺了他,免得他一天到晚總想着禍害自己人!”
蕭音妖豔一笑,只是這笑容寒冷刺骨,猶如她當年當着全宅子人的面。打爆那個叛徒的腦袋時。那時腦漿鮮血飛濺,血色沾染上那張美麗冷豔的臉,如盛開的死亡之花,“我不要蕭家的權利,不怕得罪長老會,殺了他,誰能奈何得了我?”
“你對付不了他,我去。”蕭音一動,蕭烨左腳上前,她反手一個擒拿,被蕭烨側身避開,一眨眼,手腕落入蕭烨的掌心。
“你去?你是身手比我好?還是殺人的經驗比我多?”蕭音煞氣逼人,“別攔着我,再攔我,別怪我不顧你家主的面子,讓你鼻青臉腫!還是你想讓身上多出兩個窟窿?”
說完,手腕奇異的一扭,滑出蕭奕的手掌,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拳往對方左臉揍去。
蕭奕險險閃開,眼神暗沉起來。蕭音早年四處游蕩,不知在哪學了一身離奇詭異的招數,不出全力,還真應付不了她。蕭烨上位幾年,很多事不用親自處理,拼命的狠勁早已被磨平了幾分,這下被蕭音一鬧,血液中的狂躁因子蠢蠢欲動。
齊書華被這邊的動靜驚得回過神來,只見姐弟二人你來我往,蕭音靈敏,蕭烨矯健,速度與力度完美結合,一眨眼就對拆了幾十下。
蕭家姐弟,不止槍法精準,更是格鬥的高手。
蕭烨喘息逐漸粗重,蕭音的額頭也有了細密的汗珠……在互相挨了好幾下後,蕭烨瞅準時機,一舉将蕭音壓制在樹幹上,付出的代價是命根子差點被她的膝蓋頂破,勉勉強強躲過,帶起的風聲都讓他感覺下面隐隐作痛。
“你想廢了我?!”蕭烨急忙後退一大步,冷汗淋淋道。
蕭音鄙視的掃視他下半身,“誰讓你對白利那老小子承諾不再娶妻?沒用的東西留着做什麽!”
“……”蕭烨忍不住苦笑,原來是因為白利可能對星兒不利而遷怒于那個小東西來了。
一邊的齊書華冷汗都冒了出來,這大小姐,夠彪悍,竟敢打當代家主命根子的主意。那力度,如果少爺反應慢一丁點,就真的廢了……
“阿音。”蕭烨放柔聲音喚道,“你的心思我還不懂麽?你不想我動手,只不過是因為我身在家主位置上,對他動手,有可能得罪整個長老會。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我不能眼睜睜看你去涉險。我們不是普通幫派,而是世家,弑父的名聲一旦背負上,蕭家就沒你的立足之地了。我不同,很多事,只有家主才能辦到。而且他這麽做的原因,你不想知道嗎?”
蕭音有所動容,半晌冷冷哼了一聲,“我才不是擔心你,我擔心的是小星。”
蕭烨神情凝重,這也是他所擔心的。
但現在的問題,不在于把蕭禀然怎麽樣,而是白利究竟知不知道小星的身份。按蕭禀然滿腹算計的做事風格,白利應該是已經知道了……
這時,齊書華的手機響了起來,“爸?”
挂了電話,他臉色有些難看,“少爺,我爸說老爺剛剛離開B國。”
……
象牙白的牆壁上,挂着偌大的電視,屏幕裏正大肆報道着蕭禀然蕭議員訪問M國,與其建立軍事合作相關事宜。蕭烨蕭音齊書華立在客廳中央,集體板着臉。
“怎麽提前沒有一點消息?”蕭奕質問。
齊書華低頭,“老爺和白将軍保密工作做得好。這是國家機密,不屬于蕭家事務……”
“此次合作事宜秘密商談已久,直到日前才正式确定下來,此舉無疑加大了我國軍事防備力量……”
電視裏的女聲恰到好處的響起,透露出蕭禀然和白利真的算計已久的事實,但蕭烨這個家主,竟然完全不知情。
蕭家以黑道為基礎,蕭烨繼任家主以來,仍然主管黑道和商場事宜,這段時間他忙于亞洲黑道聚會事件,萬萬沒想到在政界居然發生了這麽大事。
蕭禀然這個議員和他是否是家主沒有關系,某些方面,他仍然代表着蕭家的利益。
齊書華小心的說,“少爺,這件事對蕭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初步估算一下,為我們帶來的利益數不勝數……”
是,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可該死的他現在在乎的不是利益不利益的問題!
此次事實證明,蕭禀然雖然代表蕭家的利益,但也可以說他代表着某方政治利益。
混跡政壇這麽久,在這一點上,蕭烨很難企及。
國家機密,國家機密,對蕭家來說從來都不是機密。這一回要瞞住蕭烨這個家主,使之成為真正的機密,說明在蕭家內部潛伏着很多人——
這些人不是對蕭家不忠心,而是他們忠誠的對象,是蕭禀然,不是現任家主。
“少爺,老爺有話和你說,請你上去通話。”齊叔走了出來。
齊書華準備跟着一起上去,齊叔卻說,“只能少爺一人上去。”
“可是……”不等齊書華說出口,蕭烨開口,“你在下面等着。”
“哼,無聊。”蕭音一甩頭發,出了門。
蕭烨跨着沉穩的步伐上了樓,蕭音也沒了蹤影,客廳裏只剩下齊書華父子二人。
齊書華默默的看着父親已經有了銀絲的頭發。父親,已經老了啊。為人子女應該多盡孝道,可現在,他們已經隐隐站在對立的位置上了。
心裏酸澀,齊書華忽然很想問他,你當初就知道會有如今的局面嗎?
父親一輩子跟着蕭禀然,他一輩子跟着蕭烨,這已是他們的宿命。父子又怎樣?他們的主人也是父子。而現在,他們倆先是各為其主,後才是父子。
齊書華對蕭烨的忠心,從沒動搖過。自小,他便是他的天,他呼風喚雨,他就是他的武器,根據他的需要,或是鋒芒畢露,或是隐于鞘中。
蕭烨在這時讓他避開,只是更堅定了他的決心。
他不能辜負,也不敢辜負。
就算……就算最終要和父親成為真正的敵人,他也不能手軟。然而看到父親時他又疑惑了,自己真能做到嗎……能嗎?
正胡思亂想間,肩上忽然被溫暖的手掌覆上,“別擔心,做你認為對的就行。”
齊書華回頭,看着父親深邃睿智的眼眸。
父親微微一笑,眼角皺紋漾開,訴說着歲月的痕跡,那眼裏含着笑意,“老爺和少爺,是父子。”
是嗎?是這樣嗎?在老爺心中,他們真的是父子嗎?齊書華望向樓梯。
少爺和老爺此時在說些什麽……
蕭禀然所說的通話,是超大屏幕影像交談。
蕭烨走進房,便看見屏幕裏,他的父親靜坐在沙發上,氣質儒雅如常,猶如沉蘊的學者。
看到他,他微笑,“烨兒。”
“為什麽?”蕭烨坐上進口黑色真皮沙發,姿态如同王者。
外人看來,蕭烨遠比蕭禀然冷酷殘暴,不知情的絕對想不到,其實蕭禀然要狠心變态一千倍。
“我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蕭烨冷笑起來。
“當然是為了你。”蕭禀然看着他,像在看一個不聽話的孩子般無奈,“你是蕭家未來的主人,蕭家的将來都系于你,但上位者不需要多餘的感情。這和人類的進化是一個原因,多餘的東西就該剪除掉,除了它,你就一身輕松。當年那個女人的死,不是讓你強大了很多?音兒也因此強大了不少。”
他淡淡的說着,蕭烨卻不想再聽,直接打斷,“未來的主人?怎麽,我是家主,難道不是蕭家現在的主人麽?”
“你什麽時候把多餘的東西都剪除了,什麽時候就是蕭家真正的主人。”
多餘的東西,蕭禀然現在指的是星兒吧?
殺氣頓時迸現,“別以為我不敢動你!”
“我知道你敢的。”蕭禀然說,“我等着你來。”
這也是他的目标之一,完全無情的人,才無懈可擊。
***
黑羽幫幫助石砺算是十來年B國黑道風頭最盛的人。跟蕭家這種世家風格不同,黑羽幫鋒芒畢露,不拘小節,就連弄産業,也專門弄些邊緣地帶的東西。
比如說這家名為“夜店”的酒吧。
夜店如同其名,人們嘴中的夜店,一般是買醉一夜情各種淫亂的綜合說法。而黑羽幫名下的夜店,便是将這些方面集于一身,而且還有多不勝數的花樣。
當然,很多花樣不放在明面上來。
心懷有事的人,看到夜店二字,都會有進來一探究竟的想法。
蕭音今天倒是确實懷有不良情緒,只不過她進來,不是沖着夜店二字來的,原因說了你也不信——純屬巧合。
世上有些事就是這麽巧。
剛巧今晚石砺老板大駕光臨。
話說他上次被蕭音捅了那幾刀,流了不少血,傷得确實不算輕。不過他皮粗肉厚,身體強健結實,不出幾天就好了個七七八八。
為了給蕭家使點小絆子,證明“重傷卧床”,他硬是裝死了好一段時間,今天才得以出來放風。
對于這事,他基本撈不到什麽好處,可為什麽要費大力氣來損人不利己,其中原因不說也罷。
蕭音一走進來,石砺就注意到了。他沒有傻不拉唧的湊上去,而是躲在黑暗中看着蕭音點起香煙,喝着烈酒……冷豔妖嬈,像一朵盛開的罂粟。
有不怕死的男人上前搭讪,被她當場擰斷手腕。
嗜血的眼神,似笑非笑的笑容……
石砺光是看着,下面就熱了。
這女人,太對味了!
于是蕭大小姐想找個地方鬧場子撒氣的目标沒有達成,在石砺的指示下,夜店看店的打手們一個個成了縮頭烏龜,躲着不出來……沒架可打,大小姐只好喝酒,再喝酒,再然後的事似乎順理成章……
***
這一夜,對許多人來說,都是不眠之夜,除了蕭奕。
蕭奕在辰星的客房中,睡了有史以來最安穩的一覺。
隔壁的辰星初次與弟弟接觸,激動得一整晚睡不着。
蕭烨整夜思索某些勾心鬥角的事,順便想想寶貝星兒,想打電話,又怕吵到他睡覺。
而蕭音,因為十幾年來的恩怨血淋淋重新呈現,今夜難得糊塗放縱一回。
還有齊書華齊叔……
至于石砺,過了今夜,暫時不知道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