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溫柔的姜餅拿鐵……

蔣燃回來的前一天晚上,蘇州下雪了。

最先下起來的地方是林鯨的朋友圈,剛飄下來幾顆鹽粒子的時候,她就刷到了七八個朋友發的小視頻,南方人對雪天有着蜜汁狂熱。

隔天早上,她上班路過忠王府,透過車窗看見幾株梅花伸出院牆,皚皚白雪壓在枝頭,天地間獨自肅清。

這份心動只持續半小時。

她在距離溪平院最近的站臺下來,感受到冬日寒風劈頭蓋下,濕冷的空氣将人吹得直打哆嗦,運動鞋也踩濕了,凍得腳趾麻木。

下雪好煩啊,深受惡劣天氣迫害的她決定退出“南方愛雪人士群聊”。

到辦公室換上工裝,早會時間到了。

因為下雪,小區的臨時維護工作自然多了起來,經理花了半個小時宣講。結束後他找到林鯨,“16幢1105的業主住進來了,有錢人金貴,你及時關注,別被投訴了。”

林鯨:“好的,知道了。”

她在OA上找到這位業主的信息,蔣燃,手機號碼:1377XX…XX。林鯨趕緊和業主取得聯系,她先發了條短信過去:

【蔣先生您好,我是溪平院的物業管家林鯨,這是我的手機號碼,加了您的微信,方便的話通過一下,有問題請随時聯系我。】

過後,她搜索手機號碼添加對方的微信,等待通過。

林鯨工作的這個小區叫溪平院,是廣恒地産品牌旗下的高端住宅區,座落于湖東,距金雞湖景區、商圈不超過十分鐘車程。

不過這一切繁華和便利與林鯨無關,她住老城區的老破小,并且目測一輩子的工資也買不起這裏的房。

至于林鯨一個漢語言專業的為什麽會在物業工作呢,這是後話了。

早上處理完幾個報修,她回到辦公室,業主還沒有通過好友申請。

同事們在閑聊、抱怨996,林鯨則對着電腦發呆,忽然想起真是巧,她也認識一個叫蔣燃的人,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過了會兒桌面傳來“突突”的一串震動,林鯨的目光從電腦屏幕上移過來。

顧一帆:【林鯨?】

林鯨:【怎麽了?】

顧一帆:【方便給我轉兩萬塊錢嗎?需要周轉一下,下個月收到尾款還給你。】

林鯨放下手機,眉頭跟着皺了起來。

顧一帆和林鯨是相親認識的,交往兩個月了,見面的次數不多,每次都客客氣氣的宛如兩國領導人會晤。

林鯨不擔心顧一帆不還錢,他的家境不錯,人在國企上班,而且兩家父母都認識;只是,跟相親對象借錢總覺得怪怪的。

林鯨猶豫的時候總想起顧一帆那張讓人沒法拒絕的臉,她最終敗給面子。

但帥哥的臉沒讓她失去理智,她細心備注了【借款】,以防止糾紛。

一上午過去,終于到了午飯時間,大家相繼點外賣或去微波爐叮飯。

林鯨接到好友的電話。

今天鹿苑從上海回來,找不到飯搭子,把林鯨薅出來:“中午出來吃飯,時代廣場新開了一家韓國烤肉店,大衆評分很高。”

大雪天吃點烤肉什麽的,肉香四溢,滋滋冒油……想想就覺得幸福。

林鯨爽快答應:“行啊,我現在從辦公室出來,到了給你打電話。”

林鯨花了十五分鐘到那家烤肉店,鹿苑已經手機掃碼點餐了,“你看看還要吃什麽?”

林鯨看她已經點的菜,五盤肉,再加一個蔬菜拼盤、一個菌菇拼盤,再點就吃不完了,“就這些吧。”

鹿苑點頭:“那就下單了。”

兩人廢話不多說,在服務生把小食和水果端上來的時候就忍不住開吃了。水果是自助的,吃完一盤西瓜後五花肉才剛烤上。

林鯨說:“我再去拿點。”

正值中午,烤肉店的人非常多,林鯨在那兒等了才排到。她剛拿起盤子就看到隔斷背面站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林鯨喊他:“顧一帆。”

顧一帆沒聽見,端着托盤向裏走去,留給她一個後腦勺。

林鯨端着水果回到座位,目光還在餐廳逡巡,鹿苑看她魂不守舍的,問:“看什麽呢?”

“我剛看見顧一帆了。”

“叫過來一起呗。”

緊接着林鯨就在靠窗的位置看到他了,身邊還有一個女生,兩人并排坐在一起,看上去關系匪淺。

顧一帆将手機放桌上盯着屏幕,順手包了個生菜卷遞到女生嘴裏。

女生情緒不高,手指搓了搓紅色的卡地亞紙袋,說:“你不是說沒錢了嗎?”

顧一帆:“是沒錢了啊,信用卡和花呗都刷爆了;跟朋友借的錢。”

“那還給我買戒指?嘁!”

“還不是為了哄你開心。”顧一帆看着女生,眼神抱歉。

女生又問:“跟哪個朋友借的?我認識嗎?”

“你不認識。我下個月發工資就還給她了。”

餐廳裏雖然嘈雜,但仔細聽,林鯨和鹿苑是可以辨認兩人的對話內容的。

女生又想起什麽來,“對了,和你相親的那個女生漂亮嗎?”

“還行。趕緊吃東西吧,我下午還有事。”

“很優秀嗎?”她又不死心追問了一句。

顧一帆略作遲疑,不太願意在女生面前提起林鯨,“就那樣吧,在廣恒的物業上班。”

“物業?”女生有些不屑:“那也沒有很了不起嘛,你媽看上她什麽了,就因為是本地人?”

……顧一帆默認。

林鯨和顧一帆剛認識的時候聽說過,他有個處了三年的前女友,是北方人。顧一帆的父母嫌姑娘家太遠條件又不好,勒令分手了。

但林鯨不知道,他們并沒斷。

這種明明和前女友藕斷絲連,又在相親對象面前僞裝單身的行為除了惡心無可形容。鹿苑氣勢洶洶地站起來,準備去跟顧一帆對線。

“你幹嘛?”

“你幹嘛呢?”

她看看林鯨,林鯨看看她。

林鯨還坐在椅子上,舉着手機對顧一帆和姑娘拍了張照片,面色平靜。

“不是,你就這樣嗎?他騙你。”

林鯨冷靜地說:“我待會還要上班呢,一時半會撕不完的。”

現在還惦記着上班,鹿苑也是服氣林鯨了,“請你年底一定拿個十佳員工的獎章回來,不然對不起這份敬業。”

林鯨:“工齡不滿一年不參與評比;我明年再努力。”

鹿苑:“……”

林鯨反過來還寬慰好友:“畢竟相親嘛,我也不喜歡他啊,這個不行就下一個。他要是不認賬我就把照片甩出來,長輩別賴在我頭上就行。”

鹿苑所有的憤怒化成兩個字:“牛逼。”

要說不心煩是假的,她煩着呢,顧一帆還欠了她兩萬塊錢……

至于這段關系,林鯨覺得大概就像暴風天少女頭上的貝雷帽,随時都有可能不屬于自己。現在被顧一帆親手掀掉,省得她動手了。

林鯨和鹿苑吃完飯在商場門口分開。

她回到辦公室,接到社區街道通知:受惡劣天氣影響,晚上或将暫時停水;林鯨在業主群發了通知,讓大家提前做儲水準備。

立馬有業主埋怨:“怎麽動不動停水,收這麽高的物業費,你們一點作用都沒看到。”

她尋思這是街道的問題啊,也能怪到物業頭上嗎,解釋了半天,還是被罵的又累又喪。

她趴在桌子上,被手機頂了下胳膊肘。

顧一帆:【小鯨,話劇不能跟你去看了,要出差。抱歉哦。】

林鯨:【沒事,你忙。】

顧一帆:【這個劇團好像要在蘇州演好幾場,下周回來陪你看?】

林鯨手指停在屏幕上,琢磨了會兒措辭,打字:【其實你沒有必要應付我。今天中午我在時代廣場看見你和女朋友了,找機會跟家裏說清楚吧,我們不合适。】

等了足足五分鐘,顧一航發來一個:【……你說什麽?】

她把照片甩給他,鐵證如山。

林鯨:【請你把錢還給我,然後別聯系了。】

發完,她等了好久不見顧一帆回複,于是又發了一個【?】過去。

綠色的聊天氣泡左邊出現一個紅色的感嘆號,她被顧一帆删除好友了。

林鯨後背冒火,太陽穴隐隐發漲,欠錢還删好友是什麽迷幻操作?

她無語地将手機重重放回桌上,氣笑了。

對面的同事被吓了一跳:“怎麽了?”

“沒事。”她悶悶地,心說以為這樣可以賴掉了?微信轉賬記錄是可以作為法律憑證的!法盲!

雖然已經做了後手,但她還是有點懊惱,不該因為不好意思拒絕而把錢借出去,面子哪有錢重要啊。

桌上的工作手機又連續震動。

蔣燃通過了她的好友申請。

蔣燃:【林小姐,天燃氣顯示無法充值,可否安排人來檢查?】

能找誰呢,還不是得她親自過去?林鯨煩躁地想。

林鯨:【在的,蔣先生。您家裏有人在嗎?我現在去一趟。】

蔣燃:【我六點以後在家。】

林鯨:【好的,待會見。】

蔣燃:【嗯。】

林鯨預感今天絕壁又要加班,果不其然,經理抱着藍色的文件夾走進來,急吼吼地通知:“四點半開會,大家準備一下。”

這一聲令下把整個辦公室的人都得罪了,因為正常是五點下班……他走後群生沸騰,天怒民怨。

“有什麽事兒不能早點說?給我準時下個班能死是吧?”

“你TM幹脆半夜開得了。”

林鯨看看窗外灰青色的天,風雨欲來的頹唐之勢,又開始下雪了,哎,煩!

會開到晚上八點,無非是強調消防安全,公共設備的維護以及業主投訴,沒一個是重點又每一個都是重點;結束後她的手機消息爆滿,好幾個業主反應家裏的水管凍住了,林鯨一一叮囑他們用毛巾把外露的水管包住,以防止水管爆裂。

正準備回家時,又有個老奶奶打電話來,強調讓林鯨過去:“小林,你過來給我看下,你過來,我自己弄不明白。”

林鯨看了眼時間,有點絕望。

老奶奶家的小陽臺沒有封,管道上已經落了一層厚厚的雪;老人家坐在屋內指揮道:“你去給我弄好,我可弄不來。”

林鯨穿着單薄工作服走到北風呼嘯的露臺,把管道從上到下包裹住,沒一會兒身體就凍得跟幹屍似的,一絲熱氣都沒了。

回到屋內并沒有得到老人家的體諒,反而嗔怪道:“這是你們物業早該想到的,害我沒水用,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麽辦事的。”

林鯨也委屈:“昨天已經在業主群提醒過啦,電梯裏也貼了通知,最近天氣不好,我們也在努力改善服務,您及時關注下群消息。”

老太太不聽:“我又不會玩微信,怎麽知道啊?”

林鯨沒拆穿她整天在業主群發鏈接,畢竟服務行業不能跟客戶吵。

“我看你們就只想拿錢,不想服務。”老太太見林鯨不反駁,還罵上瘾了,“不想幹就別幹。”

林鯨一開始只是郁悶老人家不講理,門關上的一剎那,竟感覺到眼眶酸脹……工作這麽久,她還是沒有辦法對言語挖苦無動于衷。

已經快九點了,她沒吃飯……今天過得糟透了,怪不得說“成年人的崩潰只在一瞬間”

但是她想起1105的業主家還沒有去,都忙忘了!

她還不能崩潰,于是趕緊抹抹眼淚,但願下一個業主是個好說話的,不要惡語相向,不要投訴,拜托了。

她摁下門鈴,不到半分鐘就有人來開門了,是一個年輕的男人。

“蔣先生,實在不好意思,我遲到了。”林鯨來不及多看業主的臉,下意識道歉:“打擾您了。”

蔣燃遲疑了片刻:“林鯨?”

林鯨這時才擡頭看眼前的男人,個子很高,穿着灰色毛衣,黑色休閑長褲,勾勒出衣下的清瘦身材。臉龐清隽幹淨,眼睛清澈。

烏黑的頭發耷拉在額前,清爽的樣子像剛洗完澡。

他本來表情是散漫的,看見她那一瞬間,彙聚過來的眼神帶着一絲困惑。

怎麽是他?

對方的詫異形成一種無形的壓力,将林鯨束縛在一個密不透風的玻璃罩子裏,她推門的手指頓了下。

接着,她聽見自己匆忙又不太流暢的聲線,“是燃氣賬號充不進去嗎?”

蔣燃點頭,“嗯。”

林鯨腳步踟蹰,走廊的風已經将她臉頰的淚水吹幹,挂在臉上像兩串冰碴子,眼睛還紅着。

“卡還在嗎?”

蔣燃沒有回答,而是将門開的更大一點,側身讓她:“外面冷,進來說吧。”

趁下一陣冷風湧來前,林鯨無暇顧及自己低落的情緒,穿上鞋套走入客廳。室內暖融融的,空氣中彌漫着咖啡的香氣。

暖氣讓骨頭縫兒都活泛起來,林鯨沒亂瞟,但目光所及之處,裝修風格并不現在流行的浮誇輕奢風;而是簡約又有質感的原木家具,清雅舒适,充滿留白。

這座房子好像一只精美的英式骨瓷杯,裏面盛着溫柔的拿鐵。

蔣燃在電視櫃裏找到燃氣卡,“這個?”

林鯨走向廚房,“我先在機器上試下有沒有用。”

蔣燃在她身後,靜靜看着她的後背,插在褲兜裏的手指微動。

林鯨把卡插在讀取器上,立馬聽到清脆的“滴”一聲,她的嗓音充斥着嘶啞感:“卡沒問題,您用什麽充值的?”

蔣燃又把手機遞給林鯨,已經打開了支付界面。

林鯨接過手機快速點了幾下,心裏大概清楚是怎麽回事了。剛要說話,眼前多了一杯水,蔣燃幹淨修長的手指握着杯子,“你先喝點水,慢慢說。”

林鯨愣了一下,接過來,水溫是正好的,喝完嗓子舒服多了。

“謝謝。”

蔣燃伸手,林鯨把杯子還到他手上,他放到桌上。

“前陣子園區燃氣公司換系統了,你這個賬號應該是老的,需要更新才能充值。”

“燃氣公司在哪?”

林鯨如實告知,又提醒:“不過他們的上班時間是周一到周五,早九點到下午五點,別跑空了。”

蔣燃皺了下眉。

“如果時間協調不過來,我們物業可以集中代辦,不過需要您寫一個授權聲明,然後提供身份證複印件。”

蔣燃:“那拜托了,我晚點發你。”

“這個卡我先拿走了,弄好給您送過來。”林鯨事辦完了,走到門口,“再見。”

蔣燃跟出來,冒了一句:“雪太大了。”

門裏橙黃的光線虛虛籠在她身上一條,她站在晦暗處,低聲道:“是啊。”

林鯨回頭,發現男人手裏多了一把黑色的長柄傘,把手是銀色的狐貍頭,精致感在燈光下熠熠。

他似是輕嘆了聲,看她的眼神應該是認出她來了。但沒有刻意提這件事,将傘放到林鯨手裏,嘴角輕牽,“早點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溫柔聲線,似春風過境,山野複蘇。

林鯨受寵若驚又不知所措,快速走進梯,竟忘了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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