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新婚【一更】
林鯨準備盡快走開時, 有人撞到她的肩膀,“抱歉,不是故意的。”
回頭, 一個女生站在她身後,她穿着一襲裸色的長裙, 很瘦,溫柔娴靜地微笑着,對林鯨伸出手:“你好, 認識一下, 我叫陳嫣, 是蔣燃的——妹妹。”
林鯨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停頓一口氣,看出對方臉上的緊繃, 雖然是笑着和她打招呼,也明晃晃地寫着三個字——不得已。
她點頭, 客氣地和對方說:“林鯨, 鯨魚的鯨。”
陳嫣不緊不慢地念着她的名字,嘴角輕挑, 笑着道:“好特別的名字。”
語氣有些意味深長。
這時門被人從裏面推開。
“來了怎麽不進去?”蔣燃走到林鯨身邊, 錯開半個身位,直接将她和陳嫣隔開。他避輕就重地忽略了陳嫣,問林鯨:“想出去走走?”
林鯨撥弄着自己身上的長裙,問他:“這麽重的裙子, 去哪兒走走?”
蔣燃看了眼手機, 說道:“那去露臺坐一會兒。”
“嗯。”她也正是這個意思。
話落,蔣燃執起她的手,推開旁邊的小側門。
那裏有一套戶外沙發,茶幾上擺着精致而豐富的果拼, 坐在這裏可以眺望着金雞湖。蔣燃幫她整理了一下裙擺,笑着說:“從這可以看到家裏的窗戶。”
“哪裏?”
蔣燃随手一指,“那。”
“你指的好寬泛,我看不見啊。”
于是蔣燃坐過去一些,貼她身後,握起她的手,指着一個方向。林鯨好像看見一個很像的房頂,倒不是房子多特別多高,而是她天天在小區工作,外牆什麽樣她閉着眼睛都能畫出來。
“好像是诶,你怎麽發現的?”
她興奮的一回頭,才發現兩人已經靠得那麽近了。蔣燃嘴角漾着戲谑的笑,他低頭,嘬了幾下她的唇。
“你!”林鯨無奈地發現自己被耍了。
今天婚宴,她塗着正紅色的口紅,嘴唇宛如一朵小嫩待開的小花。她的嘴型清晰而漂亮,唇峰閃着細潤的光澤。
兩片唇黏連片刻分開。
蔣燃本來淺色的嘴唇吃到了她的口紅,多了一塊兒斑駁的紅。配合他今天一身禁欲的正裝,像個流戀浮花浪蕊的公子哥。
林鯨忍不住笑他,拿出手機給他照鏡子:“看看你,好滑稽。”
蔣燃長臂搭在沙發後背上,十分松散的狀态,往她跟前湊了湊,厚着臉皮說:“你幫我擦掉。”
于是林鯨捧着他的臉,用拇指的指腹蹭了蹭。
玩鬧片刻,才安靜下來。
蔣燃問她:“累嗎?”
林鯨:“還好,只是頭上的發卡和發膠好多,有點疼。”
“辛苦了,再堅持一下。一輩子也就這一次。”
林鯨倚着他撐在藤編上的手肘,作為支撐,遙遙看着樓下的熱鬧風光。
“剛剛你沒和你妹妹說話,有點不禮貌啊。”
蔣燃一時沒反應過來,“誰?葉思南?”
林鯨提醒他:“那個叫陳嫣的女生,不是你的妹妹嗎?”
秋日的涼風打着小卷兒往上吹,吹亂他原本利落的短發,将棱角分明的側臉修飾得更顯削瘦,嘴角的弧度被壓下去,眼底也染上一抹鸷色。
林鯨聽見他說:“沒當兄妹處過,不熟悉。”
當時,林鯨只理解了字面的意思,并且以為是蔣燃介懷父親的再婚,連帶不喜歡這個繼母和妹妹。心說原來他這樣強大心髒的人,也有過不去的心結。
陳嫣在走廊失落好久,看着蔣燃和新婚太太挨在一處,低聲說着話,忙裏偷閑,享受一刻的獨處時光。
明明一整天都在見面啊,還這樣親昵。
蔣燃何時這樣照顧過別人?
她就不該來受虐。
兩人只在露臺呆了一小會兒,林鯨就被化妝師喊進去換禮服了。
後來在聚光燈下,花團錦簇,喜樂盈天,林鯨被攝像機和光束照的有點刺眼;在倍感緊張的情緒中,司儀宣讀婚禮誓詞,然後提醒他們交換戒指。
她在這份惶惶然的不真實感中,努力去看蔣燃的臉,他低頭給她戴戒指,而後親吻她,十分專注。
要說什麽幸福感她不太有,只有緊張和局促,臺下起哄的人好多,儀式太盛大了,而她又不太習慣把自己放在焦點處。
蔣燃見她臉色不好,扶了把她的腰,在她耳邊小聲說,“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可以休息了。”
新婚夫妻的一點暧昧,被無限放大,朋友在下面喊:“蔣總,你跟嫂子說的什麽啊,我們也想聽。”
蔣燃看着那人,笑容很是恣意,不答,随手折了一朵林鯨手上的花向他丢去,笑斥:“什麽你都要聽。”
正巧砸到嘴貧男孩子的額頭,他誇張的捂着“傷口”,振振有詞念叨:“看看,悄悄話不給我們聽就算了,這就護上短了。”
賓客開懷大笑。
只當在臺上公然咬耳朵是恩愛小夫妻的情|趣。
林鯨自己的臉也笑僵了,她不知道蔣燃的笑裏有幾分真誠;還是說,盡管他不不太喜歡自己,只是覺得合适,就可以在人前裝得天|衣無縫。
林鯨佩服這樣的人。
她就辦不到,想想剛剛他說的所謂何事,她的心裏還難受着呢。
或許是因為确實相處的時間短,整個婚禮現場并沒有什麽感人時刻。
後來請雙方長輩上臺發言,蔣誠華西裝革履站那,說着一些冠冕堂皇的場面話,特別好聽,一定會把林鯨當成自己的女兒疼愛,絕不讓她受一絲委屈……諸如此類。
蔣燃和林鯨坐在臺下,他手在桌底,悄悄幫她揉捏手腕,小聲問:“有沒有好一點?”
林鯨嬌氣地說:“我穿了一天的高跟鞋,腳疼。”
蔣燃笑一笑,“那可能暫時沒辦法了,等回家。”
然後輪到女方父母這邊發言。哪怕是婚禮準備的時間這麽短,林海生還是找出了女兒從小到大的照片,攝像資料,放在大屏幕上給賓客炫耀。
老林同志本來今天穿得又帥又精神,一個大男人,開口就哽咽了,然後哭成了個淚人。原先準備好的裝逼演講稿都用不到了,語無倫次地說,屏幕上這個漂亮又優秀的姑娘,是他的女兒,從呱呱墜地養到26歲,今天終于嫁人了。
他雖然舍不得,但看着女兒結婚,有丈夫可以保護她,爸爸心中的石頭終于落下了;卸任了的感覺,快樂又失落。
施季玲在暗處掐他的胳膊,威脅他不要說這些有的沒的,沒看見男方家長多冷靜?
不要給女兒丢臉!
但攔不住林海生巨大的悲傷和幸福,如海水一樣奔騰釋放。
放在以前,林鯨也會覺得爸爸的這套觀點迂腐,還把她放在屏幕上放大,好丢人,因為除了他自己,沒誰會稀罕他的寶貝女兒。
可在今天,爸爸開口的瞬間,她就很想哭了。
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任何人比爸爸媽媽更愛自己了,誰都不可能。父母給的安全感,讓她逐漸釋懷了和蔣燃的這場倉促的婚禮。
還苛求什麽呢?她已經嫁給了自己喜歡的人,并且他的物質條件是多少女人趨之若鹜的,溫柔,會賺錢,還願意娶自己,要什麽矯情的愛情。
結婚了就穩定了,這也是爸爸媽媽的願望,也算求仁得仁。
她扭頭,目光去尋找蔣燃,只見他凝視着臺上的林海生,笑容不再,眼神幽沉,認真聽着。
握她手的力度又加重一些。
這天晚上十一點多送走所有的賓客,蔣燃去辦理退房手續,林鯨在休息間換衣服。
婚禮場地有些物品損壞,酒店正在派人清點,需要一點時間。
蔣誠華和蔣蔚華兩兄妹,一結束就走了,林海生覺得蔣燃太斯文,不放心,怕他被酒店坑,就說親自去跟酒店方理論。
林鯨把他勸住,蔣燃三十歲的人了,自己也是領導,又不是小孩子,怎麽可能被坑。
林海生喝了點酒,就把心中的不滿說出來,道:“我不是對蔣燃有意見,可他父母怎麽回事?拍拍屁股就走了,問都不問一句;婚宴本來就又累又費事,一點都不知道為兒女分憂!”
施季玲挽着林海生的手臂,“這件事,我也覺得是他爸做的不對,生意做這麽大總該有點東西的,沒想到就這點度量?”
林鯨趕緊讓父母打住,“你們趕緊回去睡覺吧,我爸要困死在這了。你們這樣說,搞得我也是媽寶女一樣,什麽事都要你們出馬。”
施季玲:“家人之間互相幫助,和媽寶有什麽關系?年輕人辦婚禮,本來就是為了老人的面子,又不是誰一個人的事。”
林鯨推着兩人,撒嬌:“走吧走吧!”
等把父母勸走,也過了十二點。
林鯨拎着東西去找蔣燃,見他還穿着婚禮上的衣服,外套脫掉了,身上一件白襯衫,紐扣解開兩顆,露出清瘦的鎖骨和喉結;他應酬一天,比自己更累,瞳仁都染着倦怠。
蔣燃讓林鯨坐沙發上等着,自己耐心地和工作人員溝通了一會兒,大致确認了損壞物品的價格,他又刷了兩萬塊錢賠給他們。
對方趕緊說:“蔣先生,這錢多了。”
蔣燃搖搖頭:“給你們作小費,辛苦各位。我太太也困得睜不開眼了,得趕緊回家。”
大概是金錢的驅使,對方最後非但沒埋怨被迫加班,還客客氣氣地送兩人出門。
車內安靜,司機專注開着車,一言不發。
林鯨手指撐着下巴說,“幹嘛賠這麽多?我爸還擔心你被坑。”幾乎是原有金額的兩倍了,知道他有錢,也不能這麽鋪張。
蔣燃伸手,把她摟進懷裏,懶懶散散地說:“也不多。有錢難買我樂意,萬銀易得伊歡喜。這句話聽過嗎?”
聽得出來,他話語裏的恣意和豪爽。林鯨腹诽,也不知道這得意是哪來的,明明累的眼皮都睜不開了。
她低聲咕哝:“你今天這麽開心啊?”
“結婚能不開心嗎?”他垂着眼皮瞧瞧她,隐秘地說:“但是,你今天下午有點不高興,能告訴我怎麽了嗎?”
林鯨驚詫,難道她那麽細致的情緒,也被他捕捉到了?
她當然不會告訴他,自己聽到那段話而産生了膈應的心理反應。
于是碰碰頭發,扯開話題,“就是頭疼啊,這頭發,回家都不知道怎麽洗了,全是發膠。”
蔣燃手臂緊緊她,出了個主意:“我幫你洗?”
林鯨不信,“你會什麽啊?你是短發好打理,我們女孩子的頭發又長有多,洗起來是很麻煩的。”
蔣燃打量了下她的秀發,又長有多,淡道:“發量的确多。”
林鯨其實已經困得不行了,但怕睡過去的話,下車的時候再被叫醒就更痛苦,于是強撐着眼皮和他說話:“我從小就是發量達人,再熬夜也不擔心禿頭。”
蔣燃卻說:“嗯,我知道。”
“你又知道了?”林鯨滿臉不信。
蔣燃說:“你不記得了?你小時候,我幫你綁過辮子。”
林鯨沒說話,蔣燃以為她又不記得了,低聲描述:“你應該剛上小學,喜歡趴窗戶,我每次從巷子裏走過,都能看見你的小肉臉。”
林鯨想起來了。
那個時候她七八歲的樣子吧,還和奶奶住在一起,被養的很胖很胖。但是小胖姑娘很早就有了審美,也知道新搬來的小哥哥長得好。白襯衫,牛仔褲,腿很長,面龐幹淨俊俏,騎着山地自行車,從巷子裏穿風而過,小小年紀就把人帥裂。
知道他的初中每天五點半放學,六點鐘到家,林鯨經常卡着點兒趴窗縫裏瞅他。
那周她生病了,連着幾天沒上學。
鼻涕眼淚見天的流,哪兒都去不了,奶奶陪她玩了半天,實在受不了就借口出門打牌了,還給她買了一張硬邦邦的果丹皮,讓她抱着啃。
林鯨這些天都坐在大門邊上,監視着來回車輛。
蔣燃連續幾天看見這個小胖妹妹在家呆着,便多留了神,這才發現她是生病了,小肉臉都小了一圈。
見他推着車走過來,林鯨都沒來得及收回臉上的傻笑,就害怕地往門裏躲躲。
蔣燃不知道林鯨為什麽怕自己,應該是他做出什麽舉動了?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看見木門邊緣,她半掉的小花苞露出來,毛茸茸得像個小獅子。
便招招手:“你過來,頭發掉了。”
于是林鯨挪步過去。
蔣燃因為住在姑姑家,要照顧葉思南,紮個辮子對他來說不難,他很快就幫林鯨把兩條小羊角辮綁好了,動作也堪稱溫柔。
林鯨是想說謝謝的,她讪讪着臉扭過頭來,甜甜道了一聲:“謝謝哥哥。”
這時,吸叭了半天的鼻涕蟲,就這麽利落地從鼻孔裏掉出來,還正巧掉到了蔣燃的虎口。順着少年修長的骨節紋理,流到手背上……黃澄澄,黏糊糊的。
林鯨當場就崩潰地哭了!
回憶就此打住,林鯨抿着唇不想說話。
蔣燃緊了緊手臂,“嗯?”一聲,尋求她的反應。
林鯨面無表情地說:“不記得,你編的吧?”
蔣燃:“……”
回到家,林鯨直奔浴室,卸發針的時候扯斷了好幾根頭發,最後足足取下來二十多根,感覺腦袋都輕了半斤。
只是一頭的發膠,讓她陷入困境,水淋一遍還紋絲不動,質量太好了。
蔣燃放好東西,來到浴室門口,見她這樣費力還不知道幾點才能睡上覺。便走過去,撈起她彎着的腰,把她身體往上提了提,“我來。”
林鯨後背瞬間僵直,便聽見蔣燃問:“先用水沖?還是先洗發水?”
林鯨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用溫水沖一遍,把頭發沖順。”
語畢,頭皮傳來他的手指的溫度,摁揉着發根,然後手指當梳子,一點點梳開打結的頭發。林鯨垂着頭,看到洗手池裏自己的黑發随着水流飄着,逐漸變得柔順。
蔣燃的手臂,一直落在她的肩膀,呈從後背擁抱她的姿勢;體溫就此傳來。
用了兩次洗發水,換了五次水。他扯下浴巾,蓋在她腦袋上,笑說:“這樣,可以了。”
林鯨接過毛巾,胡亂揉擦着滴水的頭發,“……謝謝。”
洗頭發全程,她一句話都沒說。
其實好累了,蔣燃的襯衫前面濕了一大片,伺候她這麽長時間……浴室的暖光好亮,把林鯨照的有點不好意思,各種情愫都在放大。
蔣燃的目光沉了幾分,他無聲笑笑,掐了下她的臉,說:“不早了,趕緊洗澡睡覺。我去外面的浴室沖一下。”
林鯨驚魂未定,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大概是因為想起鼻涕蟲的事情,讓她無法直視蔣燃了;尤其是時隔十多年,他又幫她洗頭發。
目送他出去,林鯨脫掉裙子,卸妝,洗澡,最後把頭發吹了半幹,迷迷糊糊地掀開被子爬上床。
林鯨一邊睡,心裏一邊打鼓……也睡不安寧,亂七八糟的想法湧上心頭,這一天下來的兵荒馬亂,她就這樣把自己的一生交代給了這個男人。
滿懷期待,又充滿不安。
過了會兒,蔣燃穿着睡衣進來,房間只留下一盞落地燈,沒對着床,燈影落在牆壁上。
他的床上睡着一個女人。
他沒有立即上床,繞到林鯨這邊,想看看她的睡顏,這是兩人第一次同床過夜。
這時,林鯨驚醒似的睜開眼。
“是我。”他笑,坐在床邊撫揉她的肩膀,安慰。
林鯨盯着他,過了會兒,眼睛有點紅,“我知道,我們是相親結婚,也算無愛婚姻了,你只是覺得合适,不見得多喜歡我。就算以後離婚我也不求你說我什麽好話,但是別把鼻涕蟲的事情說出去好嗎?”
這是她今天最真的真心話了,借着睡懵的那股勁兒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