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毛思嘉一家人是在初三的時候去的姥姥姥爺家。

按照老規矩,初一拜年,拜的是宗親,關系最近的人。初二得拜姻親、街坊鄰居,初三的時候就輪到同事、朋友了!

毛家情況不一樣,毛爸都不是老北京的坐地戶,談不上什麽宗親。正好,按照柳城老家的習慣,初一就該呆在家裏烤火、一家人閑聊,不能忙,也不能出門拜年。所以按照這個習俗,毛家一家人就不出門了。

初二拜姻親和街坊鄰居,毛家實際操作卻是白街坊鄰居和同事朋友,至于姻親,也就是毛媽這邊的親戚,就輪到初三了。

大溜上的規矩歸大溜上,每個小家到底怎麽操作,這是有自己的特殊性的。毛媽家裏就屬于特殊情況,家裏姑娘、孩子拜年的,最好都在前兩天弄完,之後幾天,直到開年上班,就能一大家子多呆會兒了!這個時候年輕人大多都是職工,一年到頭也就這麽幾次聚的機會,老年人能不在乎麽!

之所以能這樣幹,也和毛媽家相對特殊的情況有關。

毛媽家本姓金,她就叫金秋芬。毛思嘉她姥爺姥姥這輩子的兒女,不算夭折的,成人的有兄弟姐妹五個。大兒子小兒子中間,隔的就是姐妹三個,因為姐妹三個出落的好看,是當時胡同裏有名的三朵金花!

兩個兒子先不說,仨兒姑娘呢,毛思嘉她大姨金春花嫁了她廠子裏的師傅,這師傅和毛爸一樣,都不是北京城的坐地戶!比毛爸好一點兒的是,還有一些親人,然而山高水遠的,也不能逢年過節看看,最多就是偶爾寫信寄東西回去,老家偶爾也會回一些特産來。

至于毛思嘉她小姨金秋芳,沒嫁人...三十出頭了一直沒嫁人,這在這時算是比較少見的了。

這樣一來,姑娘姑爺初三上門就有了條件。如果不是這樣,肯定是要優先人家家裏的安排的。

毛思嘉就是初三的時候,跟着爸媽、提着拜年禮物,去了姥爺姥姥家。

姥姥姥爺家在東城,新年又冷,一家人也沒有騎自行車,而是搭了公交車,再走了一路才到目的地。

金家和毛家一樣,也是胡同裏頭四合院...其實也不好說四合院了。為了塞下更多的人,即使原本是規規整整的四合院,也亂搭亂建的不成樣子了,所以和建國以前那些大雜院一樣,都渾叫大雜院!

“嘿!這不是秋芬嗎?來看你爸媽了?”胡同裏的七大姑八大姨眼睛尖,一下就看到人了,目光移到毛爸身上:“這是毛铮啊...老金這下高興了,姑娘姑爺都來了!”

有差不多年紀的男的,要給毛爸散煙,看樣子是要唠幾句了。

毛爸讓大家夥兒看看自己滿手的東西:“對不住!對不住諸位!我這兒看我爸我媽去,先見了爸媽,一會兒再來玩兒!”

一聽他這話大家就笑了。

“行啊!秋芬,你家這位當初連普通話都不會說呢,現在北京話都說得不錯了!”

毛媽眼睛瞪過去,這個時候說話的都是和她年紀差不多的,這就是當年的發小啊!一點兒都不帶客氣地拆臺:“也就這幾句像點兒樣兒!平常說話還是他老家味兒。他自己說也就算了,姑娘也學了他說話的腔調,可惱着呢!”

毛思嘉在一邊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毛爸是白背這個鍋了!這個時候的北京,多的是父母不是北京人,卻說一口北京話的孩子。毛思嘉之所以始終帶柳城口音,純粹是上輩子的習慣!

“那是這孩子本性不忘根兒!”大過年的,肯定是撿好的說的。

又有人看着毛思嘉:“看看這孩子,長的多招人。不是我說秋芬,比你小時候好看...你當年還說胡同裏沒比你更好看的姑娘了,現如今還有什麽好說的?”

笑貧了幾句,毛家三口人才進了老金家住的那個院兒。

“爸媽!我和毛铮、小嘉來了!”才進院兒,毛媽就喚道。

毛思嘉她姥姥早就注意着外邊的動靜了,這時候打開門:“快進來快進來!外頭多冷啊!”

毛思嘉她姥姥是一個長相很慈祥的老人,就像是大家固定印象中奶奶外婆的樣子。

“姥姥!”毛思嘉甜甜地叫了一聲!

毛思嘉她姥姥應的也高興,毛思嘉小時候毛媽沒時間照顧她,在上幼兒園前一段時間,常常是放在姥姥這兒的。誰養的孩子誰有感情,毛思嘉又很乖巧聽話,和普通的人事不知的孩子不一樣,自然很讨老人家開心了。

就算是非常重男輕女的姥爺,也偏愛毛思嘉一點兒。當然,這個偏愛是有條件的,就是不能和幾個孫子、外孫子比較。單論孫女、外孫女,毛思嘉是更得他意的。

姥姥把毛思嘉迎進了屋子:“快進來暖和緩和!你這孩子,天兒這麽冷,下着雪花兒呢!還穿這麽單薄,不能光顧着好看吶!”

毛思嘉穿着今年新做的呢子大衣來的...這可來的不容易。毛思嘉家裏有錢,毛爸毛媽在這時也算是有門路的人了,加之家裏孩子就毛思嘉一個,毛思嘉在穿衣的問題上無疑是富裕地讓所有認識她的孩子羨慕。

首先,只有一個孩子,她就不存在撿哥哥姐姐舊衣服穿的情況了。很多頭上哥姐多的,從小到大都沒嘗過穿新衣服的滋味兒。

另外,一些條件不好的,就算是家裏的老大,也穿不上新衣服...他們得從爹媽那裏接茬衣物。

從爹媽那裏撿衣服穿沒有什麽,這個時候軍裝大行其道,大都是軍人子弟繼承的爸媽的。難的是只能撿衣服穿...就算大家再提倡艱苦樸素,心裏肯定還是想穿新衣的。

毛媽是紡織廠的職工,毛爸是汽車公司搞貨運的,除了規定內的布料供應,還能搞到一些供應外的布料。以毛媽為例,廠裏總有一些生産時候出問題的布料,或者是質量不行,或者是印染壞了。這些布料,有的會下發舊貨商店處理,有的會成為百貨公司的‘福利’。

作為‘近水樓臺’的紡織廠本身,當然也不會不插一手。

反正毛媽弄到不要票的‘處理布’的機會總是有的...

然而,毛呢布料是另一回事,這種布料毛媽所在的紡織廠并不生産...事實上,少數生産毛呢的廠子也很少會在國內銷售,這玩意兒能出口創彙呢!

這個時候生活中常見的呢子大衣,一個是軍人家庭,家裏有高級軍官的,這時候有一說法叫‘将校呢’,将校級的軍官是發呢子大衣的!既然是衣服,就會有消耗,新的下來了,家長就會将舊衣給孩子。

這時軍裝是怎麽遍布全國的?除了一些人趕潮流,扯了相應的布料自己縫制,就是從軍隊裏這麽流出來的。

有的時候一農村出身的士兵在軍隊,能管老家半個家庭的服裝供應呢!

還有一些呢子大衣來自以前的遺留,特別是和蘇聯關系好的時候,那種列寧時代的大衣很是風光了一把。一些知識分子家庭、革幹家庭,總之就是條件較好的一批,是做過這種衣服的。

這個時候風氣雖然變了,但只要不像花衣裳、裙子那樣紮眼,顏色如灰、藍、黑的衣裳,該穿還是能穿的...畢竟誰家都不富裕,日子總要過的。

毛思嘉以前沒有毛呢的衣服,毛爸倒是有一件,那是十幾年前剛結婚的時候做的。要說這個時候的東西質量好呢...這麽多年了,反正一直能穿,穿出去也很體面。

這件毛呢的外套,是夏天的時候毛爸跑上海的時候弄到的...黑市貨,天知道人怎麽從工廠裏弄出來的。

毛爸當時就随便看看,一看這毛呢就走不動道了,想着給毛媽和毛思嘉做一件毛呢大衣,那多好看!只可惜,布料只夠一件的。買回來之後,毛媽肯定不願給自己用...按她的說法,她紡織廠職員,穿這個出去難免有人多問。不穿出去白放着,又可惜了。

最後她在初冬的時候趕了兩個通宵,用縫紉機給毛思嘉紮了這件大衣出來。

毛思嘉在其中也出了主意,在不出此時‘規範’的基礎上,盡可能符合她的審美了一點兒。比如偏小巧的翻領、雙排扣、斜插的口袋,以及謹慎顯出的腰線(至少不是完全直筒的)。

這件毛呢大衣是此時大街上很常見的那種深藍色,但因為毛呢的質地和普通布料不同,即使是這個顏色也顯得頗為洋氣。毛思嘉之前走在外面,不少人的視線都落在她身上,就為了她這件衣裳。

公交車上還有一姑娘特意下車後追上她,就想多打聽打聽這衣服怎麽裁的——看她的樣子,也是一家庭條件很好的姑娘。

可見,這個時候大家對‘美’的追求雖然極力被壓制了,卻是始終無法完全壓制住的。

“姥姥,您瞧瞧我做的打鹵面這鹵!”周小雪從廚房裏鑽出來,看到的就是毛思嘉抱着姥姥撒嬌的樣子。

本來想要獻寶的心思全沒了!

特別是一眼見到了毛思嘉那件藍色毛呢大衣,更看毛思嘉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哼了一聲:“怎麽這時候才來啊?今兒姥姥這兒忙着呢!這都不知道早過來幫忙,姥姥算是白疼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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