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毛思嘉和自己大姨家的兩個表姐關系不怎麽好,至于說為什麽不好,那真是一個‘歷史遺留問題’。

事情可能要從毛思嘉她大姨金春花和她媽金秋芬說起。

這個故事,還是毛思嘉聽她小姨金秋芳說的...她這個小姨脾氣很怪,不太好相處。主要是她這人陰晴不定,好說話的時候和一般人沒什麽差別,不好說話的時候看別人是怎麽看怎麽不對勁!最關鍵的是,她的這種轉換根本沒有規律可言,更像是她自己亂來的。

當時願意給毛思嘉說這個故事,也不是什麽好心,純粹是覺得好玩兒,是個樂子!不然一般的長輩哪裏會給小孩子說大人之間的‘不和’呢...這不是有讓仇恨延續的意思麽!

據小姨所說,當初大姨和毛媽,還有她,是胡同裏的三朵金花,人家說老金家有福氣,得了三個漂亮閨女。因為這個,當時有不少小夥子打聽金家,想要娶這家姑娘。

當時大姨金春花愛上旁邊一胡同裏的青年,說起來這沒什麽,青年是好青年,家庭條件也和金家差不多,正是一門好婚事。但是她愛人家,人家不愛她,這就沒辦法了。

如果事情僅止于此,那沒什麽好說的,這種事情太多了。關鍵是,那青年愛着毛媽——狗血的跟電視劇裏一樣!

雖然毛媽最後和毛爸結婚了,沒當年那青年的事兒,但這一重心結算是留下了。

其實,毛思嘉不知道的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大姨和她媽特別不對付,這是在更早之前就有苗頭的了,這件事只不過是将一切都推到了明面上!

老金家有三朵金花不假,但人的手指頭伸出去還有長短呢,三姐妹自然也有個高下。毛思嘉她小姨金秋芳還好一些,年紀和兩個姐姐差的比較遠,沒有太多比較的機會。大姨和毛媽就不是了,真可以說是從小比較到大。

在這個問題上,大姨算是‘受害者’。

從小胡同裏大人就更愛說毛媽的好,說她會辦事、人聰明什麽的,就連長相,也是她更出色一點兒。相較而言,大姨就沒什麽光彩了。

若是個心寬的人,就算心裏有些不舒服,也能調節好。畢竟是自家姐妹,而且這種事情也不能說是姐妹的錯...偏偏大姨沒有這樣寬的心胸,那就什麽都不用說了。

之前姐妹間的嫉妒不好說,到底還是收着的。等到出了後來的事,這就有了說法,關系不好這才成為放在明面上的事。

有了這樣的上一輩,下一輩的關系就變得微妙起來。就算家長不會刻意地将這種敵對傳遞給孩子,孩子也會在不經意間受到影響。

毛思嘉還好一些,畢竟毛媽在和大姨的敵對上更偏向于被動。除了偶爾氣不過了抱怨幾句,還注意不讓毛思嘉聽到,其他的就沒什麽事了。大姨家的表姐則不同,大姨說起毛媽的壞話從來不避諱孩子!

而且連帶着毛思嘉也成為大姨非常不喜歡的晚輩...覺得她和她媽就是一個路數...

這就沒法說了。

大姨家有四個孩子,除了已經上班的表哥周小官,依次是周小玉、周小雪、周小寶。表哥周小官和表弟周小寶是男孩兒,男孩兒和女孩兒平常不在一起玩兒,沒機會不痛快。表姐周小玉和周小雪就不一樣了,那個時候和毛思嘉一樣,兩個表姐也因為沒人帶,常常被寄放在姥爺姥姥家。

特別是周小雪,只比毛思嘉大一歲,所以毛思嘉在姥姥姥爺家的時間段幾乎和她重合。

因為這個原因,起矛盾的機會就大多了。

毛思嘉肯定不會主動惹周小雪的,對于她來說那就是欺負小孩子!然而,周小雪對她的敵意根本沒有道理可講...直到現在,兩人的關系還是很差!

周小雪今天一家人來姥姥姥爺家,本來挺高興的,還想着給家裏老老小小展示一番自己的廚藝呢!然而看到毛思嘉,她覺得自己的好心情全沒了,展示廚藝什麽的更是再沒什麽意思。

這個時候的孩子,即使是再嬌慣的,也都得做一些家務活兒,這又和幾十年後的孩子不一樣了。

而在所有的家務活裏,做飯無疑是最有技術含量的一種,一般小孩子幹不了這個,得大孩子才行...至少得十歲上下吧,不然就算孩子敢做飯,家長也不放心啊——火給燎了、刀給切了,那可怎麽辦吶?就算沒有這些,浪費了米肉菜、打了碗碟勺,這也讓家長心疼啊!

大姨算是比較嬌慣孩子的,周小雪上中學之前就沒做過飯!當然了,這也和她上頭有個姐姐有關。就算有時候爸媽沒工夫回家做飯,姐姐也是會做的,這個活兒輪不到周小雪!

然而今年不行了,周小雪開始學着做飯。

一個是她姐姐周小玉沒時間了,停課鬧革命前周小玉是高中生,停課鬧革命結束之後高中就停辦了,自然也就無書可讀。這個時候得幫着孩子找出路,最好是能夠在城裏找份工作。

好工作人人想要,卻不一定能輪上。

周家沒什麽關系,最終只在一街道辦印刷廠找到一份臨時工的工作,給人打掃衛生。

這個時候的各種工作之間差距很小,大家都是工人,誰還瞧不起誰咋的?就算差距再大,比起後世的差距也相形見绌。但是臨時工就是另一種情況了,工資很少,很多就二十出頭一個月,而且還沒有各種正式工人的福利。

比如看病,這個時候的國企的工人看病幾乎都能全報,稍弱一些的工廠,報銷大部分也很容易!不僅僅是工人本人能如此,工人家屬拿工人的本兒也能享受這一福利!這樣的好日子還能過十幾年二十年,等到國企都走下坡路了,甚至開始工人下崗了,這才會結束!

這種臨時工,大約只比去京郊農場工作強那麽一絲絲。京郊農場差不多也是個單位,正式職工能有點兒保證。但是農場上班的話,工資和臨時工差不多,而且進城出城不方便...

不過這也不算什麽,好歹算是找到一份工作了!此時因為沒有了高中的關系,停課鬧革命之前的高中生、初中生,也就是所謂的‘老三屆’,可是同時湧進社會了!

這個時候,即使是首都,人口消化能力也沒有那麽強!

雖說每年各單位都要進一些人,但是這都是有數的!今年一次要消化六年的新進社會青年,怎麽想怎麽難...政府也在想辦法分批分配,但也不可能憑空變出工作崗位來,估計到時候還無法找到工作,就得強制分配去農場,甚至去蒙古、新疆上山下鄉了。

這種情況下,找工作這件事變得非常困難!很多同學就這麽去了京郊農場做事。更差的,還有只能下鄉插隊的!留在城裏有正式工作的本來就是少數。很多人現在既沒有工作,又不願意離開首都去插隊,整日就混着。一天兩天還好,時間長了怎麽都不能維系的樣子。

臨時工...別看臨時工這不好那不好,這也是要想辦法才能得到的工作!不然首都還有一些根本沒工作的人是怎麽來的?不管怎麽說,每個月得二十出頭的工資,也比什麽收入都沒有強吧?

再者說了,這也算是‘騎驢找馬’,這份臨時工的工作先做着呗...各方面招工的信息都留意着,只要留在首都,以後總有機會找到正式工作的。

只是這樣一來,周小雪有時候就不得不自己解決吃飯問題了...而且不只是她,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周小寶呢,她得管着兩個人的飯。

另有一個原因,下個學期他們就得出去學農了,很有可能得自己做飯。不少孩子提前打聽到了這事兒,都打算提前學點竈上的功夫,免得到時候露怯。

學做飯還沒幾個月,周小雪就有一些看家本領了,打鹵面就是其中一樣——說起打鹵面,算是老北京面條裏面很講究的一種了!特別是肉片鹵的,這個時候經常是過生日的時候才吃!

平常吃點兒炸醬面、汆面也就差不多了!

今天來姥爺姥姥家拜年,聽說廚房裏要做面條吃,立刻就自告奮勇要擔當主力。

這個時候家長是很能把這種事交給孩子的...這倒是和觀念開放不開放的沒有關系,事實上是,大家都不把這當回事!

比如毛思嘉姥姥姥爺吧,兩老在舊社會生活的更久!舊社會,十三四歲的姑娘都能嫁人了,家裏裏裏外外一把罩算什麽呢?所以這個年紀的姑娘在家做個飯,都不當回事!既然願意出力,就讓她出力吧!

周小雪忙裏忙外,兩個舅媽要幫忙,她都說不用!

“小雪是長大了,大姐和大姐夫真有福氣!我家愛冬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這麽懂事呢!”小舅媽手上抓着一小把瓜子,站在客廳裏朝廚房看了一眼。

客廳的茶幾上擺着瓜子、花生、大棗...還有各種幹果,瓜子花生只有過年供應就不說了,各種幹果也不便宜,這些對于這時的普通老百姓,真的就只有過年這段時間才能享用一回。

一家人享用着難得的休閑食品,聊着過去一年的東家長西家短,不管這個社會上發生多少事,對于他們這種普通家庭來說,感受都是很淺的...偶爾還說說各家的難處和可喜的事情,說說新年的想法,也就算是過去了。

大姨金春花也在嗑瓜子,吐出瓜子皮,看了看外頭正和院兒裏孩子玩兒的金愛冬——她其實覺得小弟家這個小女兒有點兒傻,整天只知道和玩兒也就算了,這個時候的孩子誰不愛玩兒呢?關鍵是不聰明!一百分兒的考試,她能考十幾分回來!

雖說這種事自家都不願意說,但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大家這麽近的親戚,誰還能不知道誰啊!

除了腦子不聰明,人也長的不漂亮。

說來也是怪,老金家兄弟姊妹五個,大抵都長得不錯,這也是随了家裏長輩。五個孩子再結婚,對象的長相有的不錯,有的至少過得去,按理來說孩子應該沒有差的。但是意外就出現在金愛冬這孩子身上了,她就像是照着爹媽的缺點長的一樣。

別說這個時候的人不看長相...這種事情怎麽可能呢!

顏控這種事情,從古至今,從上到下是一直存在的!家裏哪個兒孫長得得人意,做長輩的肯定更喜歡啊!

金春花覺得就金愛冬那個樣兒,估計是爛泥扶不上牆了,只是這話可不能明說。再說了,人家當媽的才說了自家的好,她也不好立刻給人家難看啊!于是笑了笑:“孩子大了就好了,前兩年小雪一樣讓人頭疼!愛冬今年才十歲,就是兩三年的事兒!”

“聞聞這味兒,可真香!”大舅媽這人最嘴饞,顯然是聞到‘砌油皮’時的香味了,立刻朝着廚房的方向咽了咽口水。

打鹵面除了做鹵,還有一個‘砌油皮’的工序——其實就是給鹵上澆層花椒油,講究之處在于澆的時候得隔着笊籬,笊籬上還得墊一層小蔥。這樣一來,花椒粒就滲不下去了,花椒油也能帶上蔥香。

老金家這廚房,就和如今首都胡同院兒內任何一家的廚房一樣,都是私自搭建的産物,就臨着客廳,談不上隔音。周小雪在廚房內做飯,自然能聽見客廳裏的議論,心裏得意極了。

就在這個時候,院兒裏傳來動靜。姥姥最先反應過來,立刻起身要去開門:“一定是秋芬來了!”

果然,提着大包小包來的是毛家一家人。

“怎麽這時候才來啊?今兒姥姥這兒忙着呢!這都不知道早過來幫忙,姥姥算是白疼你了!”周小雪從廚房裏出來,本來是想讓大家看看她打的鹵,然而大家的注意力一時之間都不在她身上了。

她一眼看到了毛思嘉——就算想裝作看不到,這也是做不到的!

毛思嘉身上那一身嶄新的呢子大衣就能讓她嫉妒地眼睛發紅了!

周小雪家的條件不壞,父母都是職工,兄弟姐妹四個也不算多,更別說哥哥在工作,姐姐是臨時工,但好歹也掙錢了,至少不算家裏的負擔。這種情況下,她的日子在胡同同齡人中是中等偏上的。

但是,就和這時絕大多數同齡孩子一樣,她是沒什麽機會穿新衣服的。姐姐哥哥撿大人的衣服穿,她就撿哥哥姐姐的衣服穿。如果說哥哥姐姐還有機會一兩年做一件兩件新衣,她就是徹底沒機會了!

今年她好不容易才求爸媽給她弄了條紅色的拉毛圍巾、一雙新的塑料底五眼棉鞋,穿着這過年,心裏的美是沒法對人說的——這幾天拜年,更是不會落下,就好像大家都能注意到這些一樣。

實際上大家确實注意到了!

五眼棉鞋也就算了,首都孩子只要不是條件太差的,都是有的,只不過新舊而已。大紅色的拉毛圍巾卻不同,戴着這個可紮眼了,有些女孩子沒有,又或者繼承自媽媽姐姐,顏色都暗淡了...是非常羨慕她的。

但是毛思嘉一出現,她身上的光彩立刻就沒有了——那可是呢子大衣!從小毛思嘉就有各種新衣服!她甚至從沒見毛思嘉穿過打補丁的衣裳!每次她都心裏嫉妒的不行,特別是年紀大了愛美了,心裏就更介意了。

今天過年後第一次來姥爺姥姥家,周小雪穿着自己比較好的衣服,沒有補丁,七八成新,洗的幹幹淨淨的。配上大紅拉毛圍巾和新鞋子,心裏也算是有點兒底氣了。但是天知道!毛思嘉她竟然穿了呢子大衣!

其實不只是呢子大衣,還有毛思嘉那雙鞋也叫人眼紅。

這個年代,即使是首都居民也沒有太多可選擇的餘地。孩子在冬天,無論男女都穿條絨面的五眼棉鞋,條件再差一些的,穿自家老人家手制的棉鞋,這個并不受年輕人喜愛...如今的人不講究手制的情懷,純粹以現實的眼光看,直覺的土氣而已。

毛思嘉這雙鞋不一樣,是一雙平跟豬皮的靴子。雖說靴子不長,也就是蓋過腳踝的短靴而已,在這時也非常罕見了。

這是毛爸同事,年末的時候跑了一趟上海,有門路搞了幾雙鞋子。相比較北京這邊的款式,上海那邊的要新潮好看一點兒。太過于新潮的不敢買過來,阿拉上海寧不在政治中心,很多事上大膽一些,首都居民可不敢那樣。

但即使是這樣,這些鞋子在首都也算是比較紮眼的了。

毛爸同事給家裏老婆閨女留了,剩下的本來是想賣給親戚朋友的。倒不圖賺錢,純粹就是賺人情!就像每次去上海回來帶奶糖一樣。倒手也不會賺錢,就是賣個好,顯得家裏不白出自己這個司機。

卻沒有想到,因為太紮眼,很多親戚朋友都不願意買,最終竟有三四雙砸在手裏了。

就算是工資比較高、待遇比較好的司機,這也算是值錢玩意兒了,可不能随便砸在手裏!沒辦法,毛爸同事只能把鞋子帶給同事看,看誰家願意要,差不多的價格就拿走。

毛爸當時看見了,問過了鞋碼,立刻拿走了兩雙。

毛媽和毛思嘉一人一雙...毛思嘉的就是這雙短靴,毛思嘉嚴重懷疑這靴子本身是要用來出口的。靴子裏面是很厚實的絨毛,這在此時國人的皮鞋裏幾乎是看不到的,這也是為什麽首都的冬天沒人穿皮鞋的原因——太冷了,扛不住!

毛思嘉很喜歡鞋子裏軟軟的絨毛,這個時候的東西質量是很實在的,她根本不用擔心稍微穿一穿,絨毛就沒有新買時那種厚度。

皮鞋的鞋底踏在室內的磚頭地上,‘噔噔’的響聲就像敲在周小雪的心裏!

她這個年紀已經很講究好看了,只是社會風氣、經濟情況有限制,讓她只能在範圍內追求打扮。平常上學,她和學校裏的同齡女生一樣,兩根辮子的高下前後位置都要斟酌再三,務必符合最新的流行風尚(這個時候的流行風尚也只能在這些地方做文章了)。

這個時候流行的東西其實很少,說起來就是軍裝、片兒懶、拉毛圍巾等等,種類很少、後世看來再平常不過的東西。

但是,無論怎麽追趕流行,這個時候的流行都是一種‘将就’!比如說軍裝,其實繼承的家裏長輩的舊衣服!

如果一身新衣服、新鞋子,才不用管什麽流行呢!站在人群裏就能拔份兒!

皮鞋這種東西,好看又比較貴!除了新工作的年輕人,一般不會給孩子買這個。但也有例外,那就是家長或者哥姐,鞋子已經修了幾次了,再穿去工作就不像樣了,就會把鞋子傳給家裏的孩子。

中學裏的孩子穿皮鞋是很拔份的,但穿家人的舊皮鞋就不行了。

周小雪前些日子還很羨慕姐姐周小玉的一雙皮鞋,那是她第一個月工作之後給自己買的。

雖然說開始工作之後就要給家裏交夥食費了,但第一個月拿工資,爸媽還是批準了姐姐買點兒自己喜歡的東西——姐姐買了一雙平跟的丁字皮鞋,天氣不那麽冷的時候整天顯擺,穿進穿出都是那雙鞋!

周小雪想的是自己再過一兩年也要畢業工作了,到時候也能買自己喜歡的東西!這才能心态稍微平穩一點兒。但是看到毛思嘉,心裏一下就酸了!毛思嘉比她還小一歲,更沒有工作賺一分錢了,可她就什麽都有!

這、這和她的經歷不一樣啊!

毛思嘉知道周小雪又心情不好了,早就習慣這種事的她都懶得生氣,只是皺了皺鼻子,抱着姥姥的手臂,靠在姥姥肩上,笑着道:“因為出門的時候耽誤了嘛!天氣好冷,起不來床...姥姥,你這兒有什麽要幹的嗎?我來幫忙!”

姥姥笑眯眯地摸摸外孫女滑嫩嫩的小手:“小孩子就是愛睡!姥姥這麽大年紀了,想睡都睡不着——沒什麽事兒要幹,就算要幹也輪不到你們這些孩子!有你舅媽、大姨、小姨,還有你媽她們呢!”

這話并不算假,如果不是因為周小雪自己強烈要求進廚房做飯,這廚房裏的事兒也輪不到她。

但是聽到周小雪耳朵裏就是另一回事了,立刻覺得這就是偏心,當即把身子一擰,進了廚房。然後就是一陣乒乒乓乓聲...這個時候打鹵面都快做得了,實在不應該有這樣的響動!在場有注意到這邊情況的,心知周小雪這是在耍脾氣了。

姥姥皺了皺眉頭,本來想批評批評這個外孫女的。在她看來,周小雪和她媽媽一樣,心眼兒特別小,還容易鑽牛角尖,總覺得別人慢待她了。這種心态看似是小事,但往長遠來看,一輩子都不得松快,說不定還會誤了自己。

但是,到底是外孫女,女兒都沒有說什麽,她說太多也沒意思。再者說了,大過年的來這一出,也實在不好看。

最終什麽也沒說,迎了毛思嘉進去,又忙着給姑爺倒茶。

倒茶的時候見毛爸毛媽手上滿滿都是東西,臉上的笑容更大。這倒不見得是貪圖孩子東西,更重要的是心意!再者說了,誰還嫌棄東西多啊!

“你這丫頭也是,又讓姑爺買這麽多東西!別人看了吓一跳,還當是我老金家的閨女淨會往娘家搬東西呢!”姥姥把茶遞給毛爸,轉頭又批評毛媽。

毛媽就沒有別人給倒茶的待遇了,自己拎了暖水壺倒水,聽這話就樂了:“這有什麽好吓一跳的!一年能幾回——媽,這回除了上海的奶糖,還有一些水果罐頭和糕幹粉!對了,毛铮還給爸打了幾斤酒。毛铮,那奶油蛋糕拿出來,給分了吃了!”

家裏的孩子都圍着這些東西轉,有的要吃水果罐頭,有的要重糕幹粉。但聽到奶油蛋糕,一個個都不轉了,紛紛看向毛爸。

其實過年的時候孩子并不缺吃的,平常從大人到孩子都緊巴巴的,但到了過年的時候也是放開了享用的。雞鴨魚肉這些不缺,平常吃不到的點心也能吃的豐富,什麽動物餅幹、江米條、桃酥、排叉、蛋糕,全都是平常生病了才有的待遇!

但是,基本上也就這些了,而且也不是說無限量供應。

毛思嘉家裏帶來的這些東西,相比起來更貴,也更受孩子青睐。

不過這些加起來也不能和奶油蛋糕相比!

這個時候的點心對于孩子們來說都是奢侈品,如果家裏不買,自己是很難下決心去買的。但實際來說,點心的價格基本上都維持在一塊錢一斤以內。以孩子們最常見的點心,也就是動物餅幹為例,四毛八一斤!(還需要六兩糧票)

至于別的點心桃酥稍貴一點兒,六七毛錢一斤...點心裏面最貴的一種淺色蛋糕,也才一塊錢出頭一斤。

奶油蛋糕就不同了...這還不是所謂的‘蛋白蛋糕’,蛋白蛋糕對于吃過蛋白糖的人來說應該很好理解,甜甜的,是一層硬硬的糖粉。這個時候連這種蛋白蛋糕也被稱之為奶油蛋糕,價格不算便宜,一個一個小小的,每個一毛錢左右,十個能裝一個盒子,是走親訪友的好東西。

毛爸帶來的這是真的奶油蛋糕!

一個不大不小的方盒子,打開之後露出裱花的奶油,香甜味兒是聞的着的!

這種蛋糕,這個大小得十塊錢出頭了...十塊錢在這個時候不知道能做多少事了!就算是去此時北京最好的幾家大飯店,也能吃席。就買這麽一個蛋糕,一般人實在狠不下這個心。

“怎麽買了這個!你錢多的沒地方花了?”姥姥自然不如孩子嘴饞,立刻想到的就是姑娘姑爺家破費的厲害。

“沒事兒媽!”毛媽笑意盈盈地把暖水壺遞給老太太:“這一年才幾回啊?也就是過年的時候大方一回!”

其實并不是...她家的日子一慣好過。

毛爸毛媽對家裏人大方也有這方面的原因,自己家日子過的那麽好,卻不能和最親的人分享,心裏多多少少是有些過意不去的。但是也不能真的把毛思嘉的‘秘密’說給老人家聽,于是逢年過節的,總會多送些東西過來。

別說老人家勢利眼,同樣都是兒女,這邊三節兩壽總記得孝敬好東西,确實得看重一些...在姥爺姥姥這裏,毛爸這個姑爺可以說是尊重到家了——看起來這就是一點兒東西的事,可老人該怎麽想呢?其他人可不是連這點兒都沒做到麽!

雖說他們也理解,現在普通老百姓條件都這樣,不能要求孩子們太多,所以從來不會對着孩子面抱怨這個。

但其他的方面就不好說了...心裏都有杆秤,總會分出一些差別。

毛爸這邊已經要去找東西分蛋糕了,忽然大姨金春花放下手裏的瓜子,站起身來:“這會兒都要吃打鹵面了,蛋糕不蛋糕的,晚上再吃吧。”

本來話說到這裏就可以了,這是實話,并不得罪人。誰成想金春花又像是自言自語一樣撇過了頭:“明明看見面條要做得了,還拿蛋糕出來,也不知道怎麽想的...說是顯擺吧也不能夠,弄得像是誰吃不起奶油蛋糕一樣。”

這話說的就沒意思了,奶油蛋糕十多塊錢一個,确實不存在真的吃不起的情況。咬咬牙,狠狠心,一個普通正式工人月工資四分之一不到就能吃到了。但同時,很少有人生活上節省再節省,就為了吃個奶油蛋糕的,所以現實就是,即使是北京居民,也多的是沒吃過奶油蛋糕的。

別說毛爸毛媽沒有拿這個炫耀的意思,就算有,那又算得了什麽呢?

同一個胡同裏住着的大爺大媽,家裏今天早餐吃的好一點兒了,是西四的包子和炒肝。那都要提着買回來的早餐滿胡同轉悠一圈,讓所有街坊鄰居都看見,這才回家吃飯!為此可以忍受早餐變冷,味道沒有那麽好...

這年頭,吃一個奶油蛋糕無疑是時髦又奢侈的事情,拿出去都是能吹噓的。今後說起奶油蛋糕來,也不至于露怯。

人家買了奶油蛋糕來給一家人吃,得不到一句謝謝也就算了,反而受擠兌——不管人家的出發點是什麽,現實就是,人家出錢請大家吃蛋糕了,大家也得到好了。

坐在家裏飯桌旁的姥爺眉頭一下皺了起來,換做平常早就教訓大女兒了!

姥爺是典型的北京舊社會一家之主,講究個凡是說一不二!直到如今,家裏上上下下依舊不許駁他一句!他倒不是偏心誰,但他讨厭任何一個不守規矩的家庭成員。在他看來,大姨這屬于純粹的沒事找事,破壞家庭安定團結。

一個女人,做好分內事就可以了,學不會安分守己,就該教訓!

姥爺就是這樣的,重男輕女,對女人和男人的要求完全不一樣。

然而,今天到底是年後孩子們第一次聚在家裏,開頭就教訓兒女,今年一年那就別過了。而且,大姑爺也在,這就更不好開口了...這不是給女兒留面子,而是給姑爺留面子...沒錯,重男輕女的姥爺,思路就是這麽別致。

最終也只是拿煙袋鍋敲了敲飯桌:“就你會說話,咋咋呼呼的?去廚房,幫你閨女把打鹵面給做得了。”

雖然大姨已經長大了,但從小到大父親樹立起來的權威卻不是那麽簡單消失的。聽到煙袋鍋的聲音就是心裏一緊,再聽老爺子的話,臉上一紅,就起身鑽廚房去了。

“你這丫頭怎麽回事?一碗打鹵面,半晌沒做得?”也不知道這通訓斥是怎麽想的。

毛媽本來心氣不順的,這個時候也好些了。毛爸更是笑笑,将蛋糕盒子重新蓋好,放到一邊去了...他一個大男人的,更不在意這種女人間的小機鋒了。

唯一失望的只有家裏的小孩子們,本來以為可以吃奶油蛋糕了,這下也不能吃了。雖說打鹵面也是好東西,剛剛大家還一直往廚房張望呢,但是這又和奶油蛋糕沒法兒比了。

不一會兒,打鹵面的碗碗碟碟擺上了飯桌。

打鹵面除了面條、一盆鹵,還有別的許多菜碼,反正大家按照各自喜歡的添加就可以了。

毛思嘉樂呵呵地摘下脖子上的黑色圍巾,也捧着碗去盛了一點兒面...她飯量向來小,今早吃東西又比較晚,這會兒自然是不怎麽餓的。之所以端上碗,就是眼睛餓,嘗嘗味道。

見到毛思嘉碗裏那最多兩三口的面條,周小雪暗暗翻了個白眼,覺得她就是裝模作樣,好像有多斯文一樣!

毛思嘉端了碗,坐在毛媽身邊挑面條吃,一小口一小口的,毛媽憐愛地幫她把一縷頭發給理到耳後。

“我說思嘉,你表姐這打鹵面怎麽樣啊?”看着毛思嘉吃的秀氣,又看看旁邊周小雪身上還圍着圍裙,大姨又不高興了...活像自家孩子是上竈丫頭,毛思嘉就是舊社會大小姐一樣。她顯然忘記了,這就是一家庭聚會,做飯這件事也是周小雪自己要求的,至少這件事完全怪不到毛思嘉身上。

毛思嘉笑着點頭,咽下嘴巴裏的面條才說:“...挺好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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