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中箭
看着眼前這個嗓音甜美、模樣可愛的小男孩,謝必安心一下子就被戳中,烏黑眸子裏泛起光亮,恨不得上前去揉揉他圓圓的小臉蛋,那手感一定好極了。
這孩子長得太漂亮了。不愧是美神的兒子,還是小小一團,就已具備美男子的雛形。
範無救讨厭熊孩子,但面對如此乖巧可愛的小孩,也很難生出排斥的心思。謝必安更是淪陷得徹底,他對孩子向來十分喜愛親和,地府裏的嬰靈、鬼童都愛來找他玩。要不怎麽說白無常是個面冷心熱的好神仙呢。
謝必安彎下腰打招呼:“你好,丘比特。”
他們消息并不閉塞,斷臂維納斯雕像舉世聞名,小愛神丘比特也廣為人知。在東方,人們常用被月老牽了紅線來形容姻緣,在西方,人們用被丘比特的愛情之箭射中來表示心動。
羅馬神話與希臘神話幾乎系出同源,很多兩者傳說中的神祇實際上為同一個。就像黑白無常的稱呼比範無救謝必安更出名一樣,維納斯與丘比特的知名度也遠勝于希臘神話中的美神阿佛洛狄忒與小愛神厄洛斯。其實維納斯就是阿佛洛狄忒,丘比特就是厄洛斯,哪個更有名,人們就更習慣叫哪個。
“為什麽不把孩子送到母親那裏呢?那樣不是更安全?”有萌娃濾鏡加成,謝必安瞬間對維納斯同情度大幅上升。一個單身帶娃的父親要跑到遙遠的東方躲避仇家追殺,實在是太可憐了。這麽小的孩子,怎麽能過上四處逃亡東躲西藏的日子。
維納斯說:“他沒有母親。”丘比特就是他生的。至于孩子另一個父親是誰,那是整個奧林匹斯山的未解之謎。
什麽?要問兩個男神如何生孩子?要知道希臘神話中的奇葩誕生方式多了去了。智慧女神雅典娜是從宙斯被劈開的腦袋裏跳出來的,愛與美之神維納斯是從海中泡沫裏誕生的。這麽一想,男男生子是不是正常多了?好歹是從肚子裏出來的。
別說西方,就是東方也有“有感而孕”這樣的例子。九河神女華胥氏看見地上有個雷神腳印,踏過去後有感而發,就懷孕生下伏羲與女娲。神明的誕生方式多樣性只有人類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到。
黑白無常卻不是古老的先天神祇,他們生前是古人,且是凡人,思維方式還是保守了些。謝必安一聽,就以為是孩子母親不在了,頓時更加憐愛。
可憐的小寶貝,自幼喪母,還要和父親一起亡命天涯。
“可愛的小天使,你以後會變幸運的。”謝必安語氣溫柔。
“別被他外表給騙了。”維納斯好心提醒,“他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小惡魔。”
別看丘比特一副可可愛愛人畜無害的樣子,在奧林匹斯可是出了名的“神見愁”,誰見了他都得拔腿就跑。
丘比特自誕生起就有本命神器愛情之箭。愛情之箭共有兩支,一支金箭,中箭者會愛上之後看到的第一個人并展開狂熱追求;一支鉛箭,中箭者會厭惡之後看到的第一個人并避之不及。偏偏他又淘氣,喜歡蒙着眼睛到處亂射,不知道鬧出多少亂子。他曾分別用金箭與鉛箭射中太陽神阿波羅和少女達芙妮,致使阿波羅瘋狂追求達芙妮,達芙妮拼命逃跑,最後不得已化為一棵月桂樹,成為月桂女神。
而此刻,謝必安與範無救對丘比特的力量一無所知。
如此乖巧可愛的孩子,能有多大殺傷力呢?
他們誰也沒把維納斯的忠告放在心上。
煙落公寓入住了新房客。公寓一共有四層,一樓是會客廳,二樓以上每層兩戶,每戶兩室一廳。閻王并不常待在陽間,401那戶永遠為他保留。範無救和謝必安住201,維納斯帶着丘比特住進了202。
這事也禀告了閻王,閻王對此表示歡迎——凡是給他送錢的他都歡迎。
範無救一度想,閻王殿下當什麽閻王,應該去當財神。不對,財神散財,這位只會斂財。
房租一個月要十萬冥幣,黑白無常月薪也差不多十萬冥幣。謝必安兩袖清風,以前的工資都拿去資助地府孤魂院,現在替維納斯付完每個月的房租,自己也就不剩什麽了。倒是範無救更精明世故,在地府各項産業中都有投資持股,千年來攢下一筆不小的財富,自覺養老婆還是養……咳,照顧兄弟還是照顧得起的。
該死,那點非分之想怎麽就消不去了呢。
202室內,維納斯用希臘語語重心長地叮囑丘比特:“丘比特,這裏不是奧林匹斯山了,在別人的地盤要少惹麻煩,你不能再亂射愛情之箭了知道嗎?把弓箭給我。”
丘比特抱着自己的小弓箭,委委屈屈道:“這是我唯一的玩具了。”
愛情之箭是他的伴生神器,射箭是他的本能,讓一個孩子壓抑自己的天性實在是太難了。
維納斯嘆了一口氣。
他對這個孩子充滿愧疚。初為人父的美神其實并不懂做父親的責任,連他都不知道孩子父親是誰,對這個突然降生的孩子自然沒有深厚感情。希臘神系一脈本就親緣淡薄毫無節操,父親可以為了保住王位吞掉兒女,兒子可以殺死父親,弟弟可以強占姐姐,親情這玩意兒希臘神明基本沒有。
在過去的幾百年,他被那個變态囚于海底,丘比特在奧林匹斯山上到處找他的蹤跡。最後還是有丘比特和另外幾位舊情人的幫忙,他才得以從海神手裏逃脫。
維納斯逃出生天後沒去投奔任何一位舊情人,他清楚那不過是剛出狼坑又入虎穴,所以直接帶着兒子來到遙遠陌生的東方。
幾百年對于神明不算太漫長,甚至可以說短暫,但不可否認他錯過了丘比特很久的童年。在漫長的時光裏,他與變态相伴,而丘比特與孤獨為伍。從海底出來見到陽光的一剎那,維納斯想,他或許從來不懂愛情,但他此後會愛他的孩子。
一個愛孩子的父親不會忍心沒收孩子唯一的玩具。
“那先不沒收。”維納斯再三強調,“但一定記得不能随便射別人。”
丘比特乖巧點頭:“知道了父親。”
維納斯揉揉兒子肉乎乎的臉蛋,語氣緩和下來:“我不在奧林匹斯那些年,你是不是很無聊?”
丘比特搖搖頭。
一點兒也不無聊,整個奧林匹斯的神祇都被他用箭射了一遍,發生了很多有趣的故事呢。
小愛神天使般的面孔下藏着一顆小惡魔的心。什麽孤獨寂寞,不存在的。希臘神系的父子情,從來都是如此塑料。
維納斯揉他臉的手瞬間變成捏他臉:“再仔細想一遍。”沒有父親陪伴的孩子竟然說自己并不無聊,這豈不是變相說明有沒有他這個父親都一樣?
“……”丘比特被迫點頭如搗蒜。
“爸爸以後一定不會再讓你寂寞了。”維納斯得到滿意的答案,接着溫和地說下去,“今晚去游樂園玩吧,爸爸彌補你缺失的童年,好不好?”
丘比特:“……好。”
“好孩子。”維納斯勾唇,“那麽現在,把光環滅掉,翅膀藏好,準備好再出發。”
夜晚游樂場,霓虹閃爍,游人如織。
到處都是帶着小孩的夫妻。旋轉木馬上唱着歡快的兒歌,充氣城堡裏孩子們蹦蹦跳跳,驚險刺激的雲霄飛車快速俯沖,帶走一片驚叫。
維納斯使了個障眼法,使得他們的容貌在路人眼裏不那麽驚豔,否則很難保證不會引起圍觀。
“父親,我也要玩。”丘比特指了指一個娛樂項目。
那是一個射箭游戲。只要交五塊錢,就能使用一把玩具弓箭,用來打爆固定在牆上的氣球。一個小男孩正用完全錯誤的方式舉着一把弓,射出去的箭全中途掉在地上,半天打不破一個。
丘比特實在看不下去,他今天就要讓在場的人知道什麽叫神箭手。
“行,這不就是你擅長的?”維納斯見狀把手伸進口袋,想掏錢去買,摸了個空。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他現在身無分文。
那個變态除了不放他走,一直都無條件滿足他。他要摘星星摘月亮,對方都會把星夜女神和月亮女神“請”到海底。
對萬物唾手可得的日子太久了,以至于都忘了東西是需要代價去交換的。
……哦,他也不是沒有付出身體的代價。
“……”
維納斯注視游戲攤主幾秒,思索着解除障眼法,用美人計獲得免單的可能性。
毫無疑問,可能性為100%。
他曾用美貌得到無數特權,他也最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貌來獲取想要的一切。
只是這一次,他想付諸于行動前,腦海中卻驟然浮現出另一雙深海般的湛藍雙眼。
高貴優雅的神祇掂起他的金發,勾起他的下巴,那麽近地湊過來,指腹摩挲着他唇瓣,語氣輕柔又陰森。
“親愛的,我可以給你世上所有的一切,只要你想,只要我有,沒有我也會想辦法有。可如果你再膽敢用這張臉勾引其他人來換取什麽東西……我當然舍不得劃破你的臉蛋,可我會挖出他們的眼睛。”
維納斯一個激靈,趕緊把那個可惡的身影從腦子裏趕出去,暗罵一聲變态。
那家夥遠在希臘,又不可能突然趕過來,莫名想到他也是晦氣。
維納斯卻沒了再用美色惑人的心思,可能是對方的變态已經對他造成心理陰影。
維納斯擡頭,忽然看見一抹熟悉身影。
“美神閣下。”身穿純白T恤、一頭清爽短發的謝必安瞧見他,穿過人群走過來,“好巧。”
維納斯這點障眼法只能騙騙凡人,瞞不過鬼神的眼睛。
“叫我維納斯就好。”維納斯意外道,“白無常怎麽也在這兒?”
“附近有位大功德之人壽終正寝,我和老黑前來勾魂,察覺到這兒有神力波動,就讓老黑去把魂魄帶入地府,我過來看看情況。”謝必安說,“既然是你,那就沒事了。”
“我當然不會在人類面前使用神力。”維納斯說,“丘比特也……丘比特呢?”
他身後哪兒還有丘比特的影子。
維納斯和謝必安轉頭,就見丘比特站在射擊線外,拉開金色弓箭,搭上紅心箭頭,邊瞄準邊氣鼓鼓道:“哼,我自己有弓箭。”
父親說不能拿箭射人,又沒說不能拿箭射氣球。
維納斯神色微變:“糟了。”
謝必安不解:“射氣球會怎樣?”
“愛情弓箭是神器,一旦開弓一定會散發愛情之力。”維納斯罕見地露出一絲焦急,“如果沒有射中固定目标,方圓五百米範圍內的活物都會陷入愛情,對看到的第一個人求愛。”
愛情之箭要是射中,全部愛情之力都會聚集在一個人身上發作,使得那人發狂很長一段時間。如果沒射中,那就直接成群體攻擊了,愛情之力會稀釋給周圍所有人,讓人們集體陷入短暫狂亂。
晚上的游樂場人流量很大,有那麽多帶孩子的夫妻,哪怕亂套幾分鐘,也是極度荒謬的場景。要知道金箭效果消失後記憶可不會消失,要是看見自己的愛人對其他人告白……那簡直是秩序大亂。
丘比特以前射箭從來沒有失手過,每次都有固定目标。奧林匹斯山上的神祇本就沒節操,被亂點鴛鴦也沒什麽大不了,清醒過來後也知道是丘比特之箭作祟,誰也不會當真。至于稀釋過後的愛情之力對神明就更是毫無影響。他第一次離開聖山,根本不知道這會對凡人造成多麽嚴重的後果。
開弓沒有回頭箭,維納斯要阻止已經來不及。
謝必安蹙眉,立刻化為凡人看不見的無常形态,衣袂輕揚,如風般迅速掠到那面固定着氣球的牆壁前,在千鈞一發之際,徒手接住那支愛情之箭。
金箭感應到目标,愈發興奮,卯足了勁兒要紮入目标身體,力道重如千鈞。
謝必安與金箭僵持幾秒,長發散落,本就蒼白的容色愈發冷冽,倏然指間一顫。他驟然松手,被箭頭穿心而過。
射中目标的愛情金箭即刻消失,化為濃烈的愛情之力灌入謝必安的心房。
那感覺并不疼,只是有種灼熱的、美妙的、瘋狂的滋味,打從心底升起,逐漸沸騰。
怦!怦!怦!
心跳得越來越快。
謝必安閉上眼,用最後一絲冷靜幻化出一抹白绫,蒙住自己的眼睛。
——至少,他要讓自己看到的第一個人是範無救。
那雖有失顏面,卻不有違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