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嫁給惡鬼(5)

香味在空氣中飄蕩,鑽進窗戶縫、門縫,漫無目的地悠游。裴回聳着鼻子循那香味,五髒六腑禁不住誘惑離開舒适的被窩。直到雙腳落地,觸及冰涼的地板才猛然睜開雙眼,眼中冒出精光。他循着味道開門來到廚房,見到鍋裏香味來源。

“還沒好,再等一會兒。先去洗漱換衣。”

裴回側身,這才驚訝的發現謝錫竟也在廚房裏,恍然想起爐竈上正煮着美食,想來是他動手準備早飯。這麽一看,謝錫身形凝實與常人無二,身上穿着舒适的月白色襯袍,寬大長袖用銀索襻膊,長發是用廉價的黃色橡皮筋束在腦後。面容俊朗和煦,沾了些煙火氣。

裴回被趕進浴室洗漱,邊刷牙邊探出頭來說道:“你會用電器和燃氣爐?”他發現電飯鍋亮着綠色保溫燈,冒着熱氣。

“不難。”謝錫笑着說道。

“哦。”裴回還以為他會被現代化電器難上一陣,那樣就能嘲笑一番。不過昨晚上他就能用燃氣爐做了碗面,還知道從冰箱裏拿東西,估計早就摸清現代化電器用途。他加快刷牙洗臉的速度,只因廚房裏的香味更加濃郁,引得他不自覺吞咽口水。

謝錫将炖鍋端出來放到墊子上,再從廚房拿了兩個碗、兩雙筷子和湯匙。将白粥盛進碗裏放到裴回面前,見他迫不及待要打開炖鍋的蓋子便輕拍他的手背:“小心別燙到。”

裴回吞口水:“你煮的什麽?”蓋子掀開,香味并熱氣撲面而來,待熱氣散開探頭一看,只見炖鍋裏擺着個瓷白盤子。盤子上是焦黃色的豆腐塊兒,紅色的蝦仁鋪開在金黃色的湯底,青白二色的蔥花灑在裏頭,添了分翠綠顏色。

見之則食指大動,遑論味道更是一絕。裴回趕緊拿起筷子夾了點豆腐不顧燙就往嘴裏放,豆腐塊兒、湯汁、夾帶的幾只蝦米和味蕾相撞,立即炸開。好吃得完全忘記要擺臉色給謝錫看,埋頭吃起來,吃到一半喝了口粥。眼睛瞬間睜大,白粥香軟、滑膩,還帶着股香味,比在外頭高檔酒店裏百來塊一碗的白粥要好喝許多。

謝錫:“慢點吃,沒人跟你搶。”說着便接過裴回的空碗,把自己面前的白粥推到他面前:“你要是喜歡,以後天天做給你吃。”

“好啊——不。”裴回想了想,将炖鍋裏的豆腐蝦仁連同湯底都吃光,再喝了三大碗白粥打着飽嗝抱着肚子堅定拒絕:“不用了。買菜、收拾廚房太麻煩,還是算了。”他擔心自己被糖衣炮彈腐蝕。

謝錫定定的望着裴回,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盛了碗白粥慢條斯理的吃起來,吃相很優雅。“若是柴火煮白粥,受熱均勻,煮出來的粥含木香香味。”言罷,他又指了指炖鍋裏的豆腐蝦仁:“大早上到菜市場挑的豆腐,剛做好,鮮嫩香滑。下豬油裏炸,撒點鹽花、甜酒,把備好的大蝦仁滾泡兩個小時,秋油、白糖沾上,數一百二十個不多不少下鍋滾。蔥花一百二十段,過油滾……用的植物油,香味不夠濃,素了些。”

明明才吃過飯,肚子都是鼓脹的,裴回愣是吞咽口水,他本也不是個老饕,此時卻像是禁不住食物誘惑的老饕恨不得把謝錫關在廚房裏把天下美食都做一遍出來。

“你、你說這些幹嘛?”

謝錫拿着湯勺繞着左邊攪一遍,接着再繞右邊攪一遍:“這只是家常菜,素菜篇。一道蝦仁豆腐就有七、八種不同做法,還有肉類、湯類、飯粥類、茶類……除了家常菜,還有宮府菜、官府、宮廷,各色菜肴我都會一點。”

天下菜系廣為人知是八大菜系,除此之外還有無數不出名的菜系。這是以地區劃分菜系,而菜系中更為細致的劃分是家常菜、宮府菜。宮府菜又分為官府、宮廷,兩者皆是古時盛宴招待客人的菜系,地位與滿漢全席并肩也不為過。謝錫都會一點,也足夠裴回吃一輩子不帶膩的。

裴回砸吧兩下嘴,手指頭摳着椅背:“你以前是廚師?”看起來不像,其人談吐高雅、溫潤如玉,卻又不乏上位者的氣勢。曾經應該出身不低。

“我只是個老饕,吃不到滿意的美食就只能自己動手,随心意反而能滿足胃口。除了你,這世上再也沒人嘗過我的廚藝。小糖罐兒,為夫只為妻洗手作羹湯。”

有人說,現代社會裏要是能找到個願意為自己洗手作羹湯的伴兒,無論男女就都認了吧。如果做出來一桌滿漢全席,趕緊領證擺酒席免得旁人來争搶。何況眼前這伴兒盤靓條順,擺十箱黃金到大街海選都不定能找着。

裴回心想,找個願為自己洗手作羹湯的還不容易麽?雇個新東方廚師就行。但要是能做出天下菜系、滿漢全席,而且盤靓條順不要錢就難了。可問題是,謝錫他是只惡鬼,食欲再挑剔也敵不過精力旺盛能在床上把他弄死過去啊。

他這腎,也沒多好用。

裴回越往深處尋思,越覺得腰酸背痛腎好虛。“上班時間快到了,我先走了。”說完便起身,腳步慌亂,仿佛走慢一步就會被吸幹精氣似的。

謝錫笑意吟吟:“夜晚陰氣重,九點之前回來,不要往十字路口或白日人流量大的建築裏走。”

裴回抓起公文包,聞言疑惑反問:“十字路口陰氣重我能理解,白日人流量大的建築不該是陽氣重嗎?”

“人流量大,陽氣流動快速,烏七八糟什麽東西都有。最重要的是人流量大的地方通常是大型建築物,選址大都邪門。”

這麽一說,裴回倒是能理解,就像是學校、醫院那些地方。白日人流量大,晚上卻陰森森的,選址通常是死過人的地方,大都邪門。

“我知道了。”裴回關上門離開。

對面鄰居的房門悄悄拉開一條縫隙,青白色的手仿佛是要抓住裴回,奇怪的咀嚼聲從屋裏傳來。過了一會,青白色的手縮回去,防盜門‘砰’地一聲關上。冷風從窗口刮進無人的樓道,電梯‘叮’一聲打開。

裴回無所覺的踏入電梯直達停車場,開車直驅公司。高華已經在辦公室裏等他,見到他便将手裏剩下的一個包子遞給他并說道:“董事會那邊有消息,應該是把資金撥給裴晨堯。他們的項目得到支持,我們的項目除非去拉投資,否則沒辦法開啓。”

裴回往後仰,嫌棄的避開高華手裏的肉包子:“我吃飽了。”

高華驚訝:“喲,裴大少平時不是一杯咖啡就能解決的嗎?”

裴回沒順着這話題說下去,而是接着項目的話題說道:“裴晨堯說話最喜歡往天花亂墜裏說,做項目也是這德行。他那個項目短期內利潤可觀得驚人,但不可能做長期,沒有源源不斷的資金投入最後只會是爛尾。如果他能做到快刀斬亂麻,說不定還能賺點。但以裴晨堯的性格,不可能果斷。”

高華聳肩:“雖然天花亂墜,但那幫董事吃這套。他們眼中只能看見利潤,看不到短期和長期發展。那現在怎麽辦?真要出去拉投資?”

裴回轉着筆,不慌不忙:“總會有辦法的。”

“什麽辦法?找高家?如果我沒記錯,他們沒有跟我們項目重合的領域,拿不出足夠的錢投資項目。”高華口中的高家跟他沒什麽關系,卻是裴回的外家,他母親就姓高。

高家上下雖然都寵裴回,但在沒有項目重合的領域裏拿出幾億投資絕無可能。這又不是能任性玩鬧的事情,事關公司企業發展,不是兒戲。

裴回:“你不用管,項目按照原定計劃開發,資金的事不用擔心。對了,上回開車撞我的司機以及追殺我的人有進展嗎?”

高華:“司機畏罪自殺,追殺你的人有了點眉目,但尾巴掃得很幹淨。能夠從這件事裏面看出裴晨堯和裴若青的痕跡,可惜查不到證據。”

“能看出痕跡就一定有證據。後來追殺我的人跟裴晨堯應該沒關系,他不知道裴若青也想我死。”裴回提及親生父親裴若青想要殺自己的時候沒有半點悲傷,冷靜得像在敘述故事。“爺爺在世,他被壓着不能獨攬大權。爺爺去世後,還有我媽跟他分庭抗禮,好不容易獨攬大權七、八年,結果還要被我搶走。還有三個月就到我22歲生日,裴若青着急也不奇怪。”

說起來也怪,人和人之間真的需要緣分。裴老先生跟裴若青的關系不和睦,明明是父子卻似仇人。反之,裴老先生待裴太太如親生女兒,視裴回為掌中寶。而裴回與裴若青的關系也似仇人般,水火不容。

“行了,你去督促項目開發。近段時間裏裴晨堯沒時間搞事,如果他來搞事就當狗吠,反正那慫貨也不敢動手。”

高華:“行,我去辦事了。”

“嗯。”裴回埋頭工作,忙到中午肚子餓了才從工作中抽出精神,點了平常吃的精貴外賣卻發現吃不下。總覺得少了些味道,匆匆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試着撥打家裏的座機電話。

沒料到還真接通,電話傳來謝錫溫和低沉的嗓音:“喂?”裴回沒說話,謝錫便笑道:“小糖罐兒。”

裴回從尾脊骨到後腦勺全都酥麻了,像是無數汽水泡炸開的感覺。他咳了幾聲清嗓子,一開口卻帶着點兒哭音:“吃飯了嗎?”

好似在床上被弄得受不了發出來的聲音般,裴回這一下臊得不行。

過了一會,謝錫說道:“嗯,正吃着。早上沒事就吊了雞湯、火腿湯,還買了條銀魚,正好用雞湯、火腿湯煨銀魚,味美鮮甜。剩下的雞肉切成塊,用香油炸好放進缽裏,倒點百花酒、秋油、雞油,添點冬筍、香覃、姜蔥、松子放蒸籠裏蒸……娘子,你流口水了?”

“才沒!不準叫娘子!”裴回跳腳,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說道:“我落下份文件在家裏,現在回去拿。”

謝錫‘嗯’了聲,輕笑:“要不是飯菜都吃光,我會以為小糖罐兒要回來吃午飯。”

“吃、吃光了?那麽多怎麽就全吃光了?!”裴回心中頗為悲憤。

謝錫輕輕‘啊’了聲,“放到下頓,味道就變了。剩下的就全都給小區裏的貓狗,你要是喜歡,我再做些給你?”

裴回剛想應下,便又聽他恍然大悟說道:“不對,我說過只為我妻洗手作羹湯,小糖罐兒想必不屑。”

裴回不自覺搖頭想要否認,但聽清謝錫話裏調笑的意味,心知這是被耍了。偏是不能如他所願,于是他冷漠說道:“挂了。”

謝錫:“不拿文件?”

裴回:“反正是要絞碎的!”說完,在謝錫輕笑聲中挂斷電話,氣惱不已:“吃光了?!算什麽好伴兒!”

愛誰争搶去便誰争搶去!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美食做法取自清朝袁枚的《随園食單》,就是寫《子不語》那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