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蘇昀加上了姚泠的微信,要請她喝咖啡。姚泠身份特殊,不宜抛頭露面,直接讓蘇昀到了她公寓。蘇昀納罕,就算自己願意跟姚泠做交易,可姚泠也不至于這樣沒有邊界感,竟然讓一個剛認識的人直接到她家去。
蘇昀如約到了姚泠的家,明明外面是晴朗的天,姚泠還拉上所有窗簾,只留一盞冷色的燈,入目都是森冷孤僻的色調。
“別客氣,坐吧。”
姚泠為她開了門,又躺回沙發上玩手機,絲毫不見她往日風采照人女明星的氣度。
蘇昀是來談事情的,靜靜坐在一角,等她發話。
姚泠自顧自地跟人聊了會兒天,坐起來打量蘇昀。蘇昀沉默時的模樣,還真有那種遺世獨立的調調。姚泠心中煩躁,打開旁邊抽屜,拿了支煙出來:“說說吧,都想知道些什麽啊。”
“你是怎麽認識俞硯舟的。”
蘇昀不看姚泠,發問的時候望向其他地方,眼裏似乎有很多曠遠的東西。俞硯舟是蘇昀同父異母的姐姐,剛滿二十那年離家去北京發展,後來一直跟家人失聯,蘇昀再次得到俞硯舟的消息,已經是她剛生下蘇景成病逝的時候。
“我跟她是一個公司的藝人,當時carbon正要成團出道,我被調去當替補練習生。”
那時正是姚泠這一生的至暗時刻,家裏剛破産,母親重病急需用錢,往日門庭裏言笑晏晏的賓客一個個避而不見,倒是有幾個心懷不軌的男人前來暗示過她,她從父母的掌上明珠淪落成了任人拿捏的老鼠。姚泠狠下心要去賺快錢,當時只有晟星敢簽姚泠,她沒有任何優待,被選去當一個替補,明知機會渺茫,但她還是抓住了。“你姐姐當時連出道後的行程都安排好了,剩下三人也是各有來歷,唯獨我,失權失勢,人人喊打。”
“那她為什麽最後沒出道?”
俞硯舟讀大學時說是認識了個星探,那人要帶她去北京發展,董麗瑄更希望她能安穩平凡地度過一生,她和蘇昀大吵一架,當晚就收拾行李去了北京。蘇昀後來嘗試找過俞硯舟幾次,回音寥寥。蘇昀起初以為俞硯舟是在賭氣,氣消了就會回信,可是那次風雪夜裏俞硯舟愠怒地臉,竟然成了她跟蘇昀的最後一面。
姚泠這個人說話自帶三分刻薄:“你姐這個人戀愛腦,想必你也清楚,當時她懷了孕執意要生下來,她就解約走人了。”
在錄制第一張專輯的前夜,俞硯舟跑到姚泠的房間讓她替自己出道,俞硯舟說自己往後還有機會,可姚泠的境況已經等不起了。
俞硯舟總說她最愛的童話是《海的女兒》,悲劇奠定了她一生的審美,或許于她而言,愛就是一種獻祭。蘇昀雙目失焦,眼前霧氣上來,其實過去這麽久,那種感覺已經變得非常粗鈍了,“那事情最後怎麽變成了這樣。”
就算是為了男人放棄出道,那為什麽當年只剩下蘇景成一個人。
俞硯舟是蘇父跟前妻的女兒,十二歲才搬去跟蘇昀一家住。俞硯舟的母親跟蘇父感情不睦,她把原因全歸咎到蘇父身上,對蘇父對蘇昀一直有怨氣,三天兩頭就要爆發一場。蘇父走後,董麗瑄撫養二人長大,家裏只剩三個女人,彼此小心翼翼,關系緩和許多。可是粉飾的安穩不長久,她們最終還是鬧了分歧,俞硯舟孤身去了北京,不歡而散。
姚泠怕蘇昀要哭,扔了盒紙巾給她,面帶憐惜地說:“別太自責,你姐這個人就像頭驢,她不想見人,誰也找不到她。她說要當了明星才回家,可後面懷了孕,又病了,或許是不知道怎麽面對你們。”
蘇昀以前對姐姐的去世總有種不真實感,現在從別人嘴裏說出來,她才真正發覺,俞硯舟是真的走了。
蘇昀像是随意一問,“那個男人,是誰?”
俞硯舟走後,是董麗瑄去醫院接走的蘇景成,孩子的父親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面過。
姚泠手指一直夾着煙,把玩着,始終沒點燃:“別光顧着問我,我也有話要問你。”
“你問。”
“你跟江明湛,怎麽回事。”
蘇昀跟俞硯舟到底是姐妹,模樣有幾分相似。姚泠在演唱會那次就認出了蘇昀,當時臉臭得難看,她可不想一而再地看人撞南牆。
蘇昀覺得她多此一問,明明她們所有看蘇昀的眼神,都不單純。
“算了,”男女之間還能是怎麽回事,無非都是那檔子破事。“說起來,晟星這個公司創立的初衷就是為了捧個小明星,只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了,那個小明星連個影兒都沒有了,晟星還是這麽多人求而不得的東家。”
這世上總是有人這麽幸運,就算是無心種下的因,也能結出最豐盛的果。蘇昀到底跟姚泠沒有幾分交情,姚泠不便過多說教,只旁敲側擊地提點。
“是嗎?”
蘇昀跟了江明湛這麽久,其實不難猜出。江明湛根本對晟星就不上心,連旗下有哪些藝人都不清楚,只是留給了專人打理。
“人年輕的時候難免會自命不凡,總覺得自己會是最特殊的那一個。”
其實再美好的女人,缺了顯赫的家世,在他們那群人之中,也不過是個擺設罷了。他們即便是朋友,那也要分三六九等的。姚泠話到嘴邊,忍住了。
俞硯舟想必當年也是狠狠地風光過的,可是這麽些年,除了剩下一櫃子珠寶華裳,其餘什麽都沒留下。蘇昀有這樣的前車之鑒,已經足夠了。
“那個男人是誰。”
姚泠忽而很躁郁,問她:“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萬一的親身父親突然要來跟你們搶撫養權,你會有多少優勢?你猜也能猜得到,能讓俞硯舟跟公司鬧解約的人,恐怕家底不是一般的厚。”
“剛生下來的時候就不想要,現在更不會搶。”
蘇昀很放心。
“別的你不用擔心,我只想知道那個男人是誰。”
姚泠瞬間變回那張冷臉。“可以啊,我還是那句話,你要給我我想要的東西。”
蘇昀比剛才鎮定許多,起身說了句好。
江明湛這個人向來聚散随緣,對人的占有欲極淡,如果不緊随其後,好像稍有不慎就會走散。蘇昀主動跟他恢複了聯系,不過僅限于微信上。江明湛最近似乎是很忙,對蘇昀不冷不熱;又或是他還跟往常一樣閑散,只是為懲罰蘇昀不懂規矩,刻意冷落。蘇昀無力去猜,只順着江明湛的性子來。
直到一周後的深夜,江明湛那邊才有點回溫的跡象,破天荒地問蘇昀在做什麽。淩晨時來過問一個女人在做什麽,安的能是什麽心思。
蘇昀人在宿舍,發了一個酒店定位過去。
這招非常奏效,江明湛讀了消息立馬撥電話過來,語氣不善:“有宿舍不住,跑去酒店?”
“我在這邊跟同學一起聚餐,宿舍宵禁之前趕不回去了。”
蘇昀一邊說話,一邊用app訂了間房。“你要來嗎?”
她緊接着跟了一句。
江明湛猶疑,沒決定到底去不去。
“你來吧,等我。”
蘇昀柔柔的,這是她說過最接近撒嬌的一句話。“我們這邊很快就結束了。”
江明湛無聲地笑了笑,這麽多年,有敢跟他插科打诨的,也有敢跟他嬉皮笑臉的,敢讓他等的,真就這麽一個。
“你說話啊。”
蘇昀帶點顫音,似乎真的急了。
“好。”
江明湛答應下來。
蘇昀一直在戰栗,她挂斷電話出了宿舍,着手去做接下來的事。
在一切成為泡影之前,讓她的水中月再發一次光。
……
姚泠這個人很爽快,蘇昀給了她房卡,當晚她也約好了時間,第二天就讓蘇昀見蘇景成的生父。
這次會面十分平靜,對方是個模樣周正、看似身價不菲的男人。那個男人客客氣氣,給蘇昀講了他和俞硯舟的過往,鄭重地給蘇昀道歉。
故事很俗套,富家子弟看上了一個貌美女人,如願得到之後感情日漸被瑣碎消磨,男人提了分手,女人還癡心不改,分手後隐瞞自己懷孕的事,打算偷偷生下來。只是她的姐姐要格外可憐一點,懷孕五個月的時候被确診為胰腺癌,最後母性勝過一切,選擇放棄治療,生下了這個孩子。
蘇昀聽得乏味,一直盯着他張張合合的嘴巴,很淡然。
男人尴尬地理清事情的原本,委婉地告訴蘇昀他今年已經結婚,承諾會每年按時打一筆撫養費給她,希望她可以不要聲張。男人來時做好了準備,以為今天不是要挨上一耳光,就是要被潑一身的咖啡,車上還特意多備了套衣服。
蘇昀聽他說完,不出意料地伸手撓了他一爪子,他手臂上立刻浮出幾道帶血的痕。
男人還想辯解,說在金錢上決不會虧待孩子。蘇昀就此打住,利落地買單走人。
蘇昀離開咖啡廳打車去了醫院,在車上用醫用棉簽清理帶血的指甲,一點一點收集起來,動作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