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明天我就走。”

江明湛故意吓她,但橫豎都是江明湛面對他的姐姐,她有什麽好怕的。蘇昀緩了緩,是徹底站不穩了,一下跌在江明湛懷裏。江明湛把她撈起來,打橫抱着往外走。

蘇昀惦念剛剛看到的泊在湖邊的小舟,緊緊圈住江明湛,像夢呓般細聲說:“我想坐船。”

“好,坐船。”

江明湛一副百依百順的好脾氣。

江明湛抱着她走了一段路,在一片幽邃的回廊中穿行。蘇昀雖然醉意朦胧,但知覺尚存,能感覺他們離那片湖越來越遠,于是問說:“什麽時候坐船?”

“快了。”

江明湛回了房間,把她放上沙發。

“船呢?”

蘇昀躺下,拽着他的衣角,不依不饒。

夜裏湖上風涼,她這身板未必經受得住,江明湛無奈:“你今天一定要坐船?”

蘇昀萬分肯定:“要坐!”

“行。”

這次是蘇昀自找的,怨不得別人。江明湛去浴室放滿浴池裏的水,半哄半騙抱着她一起坐了進去。

“來吧,坐船。”

蘇昀此刻真的是醉了,她被江明湛帶着,在缭繞的水裏颠簸搖曳,直到最後力竭沉進湖底。

……

蘇昀淩晨時醒了一回,外邊四野阒靜,月光從楹窗透出幾縷。她借着月光走到陽臺,陽臺下有一汪怪石圍成的水池,水面映着一輪圓月,清風漸次拂來陣陣花草香。她貪涼,倚着欄杆發呆,盯着水裏的月亮。

“還想坐船?”

江明湛睡眠淺,聽見有動靜就跟着踱步到了陽臺,懶散地跟她說話。

江明湛趁她喝醉,騙她把浴缸當作湖,做出許多荒唐事。蘇昀回望他一眼,又迅速把頭扭回去。“不想。”

江明湛挺不厚道地笑了一聲。

“你小時候住這裏?”

蘇昀問。

“不住這兒,小時候一直在北京。”

江明湛父母兩人任職的軌跡遍布小半個中國,打小就不在他身邊,他自小跟着祖父一直居住在北京。

“也是,不然那酒也留不到現在。”

“确實。”

江明湛小時候和表哥打碎過一支古董花瓶,此後家裏但凡有些年頭的文玩都被妥善地藏了起來,等他們年長之後這些珍藏才重見天日。

他們的院落在園子的地勢最高處,蘇昀向遠處一望,西邊的院子忽然亮起了燈。“那邊是?”

“是我姐的房間。”

蘇昀很游離,卻又在聽他說話,“你的姐姐,是什麽樣的人?”

江明湛思索出了很多詞彙,卻難以形容江漓,最後用混賬話概括成一句:“總之她在一天,我就能得過且過一天。”

“我也有姐姐,”

“她對我很兇,不願意承認我是她妹妹,在外面總是裝作不認識我,原本我該叫蘇硯昀,但她不想要我的名字跟她用同樣的字,我就改成了蘇昀。”

“但是她又會偷偷看着我上學放學,把所有好東西都讓給我。”

江明湛伸手去觸撫她的臉,仍舊是冰涼細膩的觸感,“你怎麽總是這麽冷。”

蘇昀身上有種破碎纖弱的特質,像玉做的人。

“有嗎?”

蘇昀下意識也摸了摸自己的臉。

“你不冷?”

蘇昀踮起腳抱住他,搖頭,“不冷。”

腦海裏還殘留着醉酒後的暈眩,晚涼風吹得惬意,蘇昀就這樣純粹地與他相擁,江明湛也适時緘默。蘇昀貪戀了幾瞬,接着便說:“抱我回房間吧。”

江明湛依言抱起她,“很少有人這樣使喚我。”

蘇昀故作輕松,反問:“那都是其他女人抱你回房間?”

“沒這豔福。”

蘇昀提及其他女人,江明湛嘴上松快,終究眼底還是閃過了不同尋常的神色。蘇昀觀察他,知道她這是過界了,她只應該是江明湛身邊許多庸脂俗粉的一抹。

松弛的氛圍沒有維持多久,外面天一亮,整個園子莫名地緊張起來,似乎人人嚴陣以待,在等待某些大人物的到來。蘇昀感知到了這些訊息,不适合再留在這裏,跟江明湛找了個理由說自己要回去。

江明湛聽後沒有第一時間回應,以一種審視地眼光凝視她良久,随即恢複往常的表情,周到地讓司機送她回去。

蘇昀這次假期很長,她回家陪孩子玩了一周,系裏吳教授的項目需要人手,她接到通知就立刻折返回學校幫忙。吳教授的課題專攻養老現狀,蘇昀被分配到養老院的訪談小組,他們接受了一場緊急培訓,接着蘇昀便帶着組員入駐到各個養老院進行訪談。

小組訪談的第一站是一所高端的養老社區,組員們一下車,望着賞心悅目的綠化興嘆:“這竟然是養老院嗎?太漂亮了!我可以提前入住嗎?”

另一個做足功課的同學開口補充,說得頭頭是道:“還不僅僅是這樣,自帶有機農場和老年大學,這裏北邊兒就是醫院,南邊還有公園。”

“這一個月得交多少錢啊?”

“錢還是次要的,主要是這入住資格好像有點難搞。”

在場幾個同學都多多少少了解現如今的養老市場,優質的養老服務的确稀缺,能有資格入住的自然非富即貴。

蘇昀不插話,等大家稍事歇息,她将訪談表一一紛發,大家分頭去找接受訪談的對象。養老社區負責接待的經理十分配合,蘇昀約好的訪談順利結束,經理熱情地帶她去辦公室休息。辦公室裏的年輕護工居多,見蘇昀于她們年紀相仿,熱絡地找她聊天。

蘇昀合适的時候會回應幾句,有一瞬間,她覺得從辦公室經過的身影特別熟悉,這才坦然地承認,她和江明湛已經有兩周沒有聯系了。

江明湛照常走進羅庚的房間,羅庚已經早早地擺好棋盤在等他。

“來吧,下棋。”

羅庚招呼他。

江明湛選擇執黑,讓羅庚先行。羅庚雙鬓已斑白,當年的那股騰騰殺機所剩無幾,現在竟然需要江明湛在棋局上謙讓他,不由得感嘆:“年少意氣啊,真覺得我下不過你?”

江明湛摁下棋盤旁的提醒鬧鐘,很是不留情面:“過去十秒了,抓緊。”

江明湛還是以賽場的規矩與羅庚下棋,這讓羅庚心中痛快了一些。羅庚伴着指針劃過的聲音,在最後一秒落棋。

江明湛下棋不拖泥帶水,提着棋子就往下放,幾個回合下來,羅庚開始疲于應對。

“以前小媛他媽總愛說我玩物喪志,其實啊,這棋局就是陰陽宇宙,天地衆生可都在裏頭。”

羅庚下棋時總愛說這句話,這次依舊重複了一遍。

“我當年第一次拿到比賽的獎金,我拿去給小媛他媽買了條綢布裙子,後來她就穿着那條裙子跟我結了婚,可以說沒有這棋啊,就沒有小媛喽!”

“她媽臨産那天,我剛好在跟俄羅斯那卡斯帕羅夫對局,當時我心裏急啊,一直想回國,但我總不能臨陣脫逃吧,所以我下得一次比一次快,一招比一招險。那毛子以為我是勝券在握,心裏慌了露出了破綻,我就一舉将他的軍,贏得那叫痛快!”

這故事羅庚從第一次與江明湛見面就開始講,現在他幾乎已經倒背如流。

羅庚回憶時不需要人回應,說夠之後會自己找別的話題:“對了,小媛不是說爬山去了,幾時回來啊?”

“這不才周二麽,周五就回來。”

“哦。”羅庚說完話,棋局城池失了大半,立馬想辦法挽救。“現在聽說有什麽機器人能比人下棋還厲害?”

“是。”

“荒謬!”

羅庚連續大喊了好幾聲荒謬。

“別動怒,改明兒我也找個機器人,天天陪你下棋得了。”

“你敢!那些玩意兒不準進我的家門!你送進來了我讓小媛她媽給你掃出去!”

“行。”

棋局勝負已分,江明湛挪動了一顆無關緊要的棋子,問:“現在要議和嗎?”

“議什麽和,你小子別狂妄。”羅庚硬着頭皮繼續。

江明湛最後再走一步,羅庚已經無法應将。羅庚輸了棋局,照例輸了就轟江明湛走人。江明湛叮囑他幾句,出門跟羅庚的護工了解情況。

辦公室裏小姑娘的注意力都被門外的人吸引去,大家在門後一邊偷看,一邊議論起來。

“诶門外那大帥哥是誰啊?太絕了,比明星還好看!”

“噓,你聲音小點兒!別被聽到了。”

“他看望的是誰啊?什麽來頭。”

“那間房住的是之前國際象棋的冠軍!可厲害了,但是那位好像脾氣不大好,一連換了好幾個護工了,之前小月被分去照顧她,說他情況時好時壞,都快把她逼瘋了,後來就辭職了。但我看,好像現在這個姐姐照顧得還不錯。”

“那這帥哥跟這個客戶是什麽關系啊?”

“能是什麽關系?”一位稍微知情的護工出聲,篤定地說:“這是他岳父,明白嗎?”

“啊?唉!可惜了!”

辦公司裏頓時唉聲遍地。

“你嘆什麽氣啊,人家不結婚,輪得到你嗎?”

“那可說不定呢,帥哥萬一不介意多一個呢。”

“別犯花癡了,你越說越讨厭!幹活去!別丢人!”

辦公室裏的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嬉鬧着,蘇昀的臉色一寸一寸灰了下去。

她對江明湛的了解還是太貧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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