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2 這可是誅殺九族的大罪!

002

此言一出,四下皆靜。

母親?

是了,容鳳笙十六歲嫁入南陽侯府,是為侯府主母。

那時謝玉京還是侯府世子,年紀尚小,這樣叫她倒也不錯。

女子眼底卻是浮起厭倦之色,“你不該這樣喚我。”

“我與你父親早就沒有了夫妻名分。”

少年靜默半晌,溫言回答,“雖然如此,可您多年教養之恩,瓊不敢忘。”

他是謙謙君子,謹守禮法。

以往在侯府時,每日晨昏定省,向嫡母問安,他沒有一天落下。

多年的稱呼已經養成習慣,一時改不過來也是情有可原。

容鳳笙想着,沉默了下來。

她不知該與他說什麽,其實,他們已經好久沒見了。

繁衣死後,她便被謝玄參幽禁在長生殿中,不見天日。而他卻入主東宮,風光無限。

她也沒有想過要見他。

舊朝公主與新朝太子,又有什麽牽扯到一起的必要呢。

對于他的出現,容鳳笙甚至是意外的,

還有些陌生。

一夜間,他們的身份便掉了個個兒。

眼前之人,不再是那個看見自己就要低眉行禮的青澀少年。

而是,金質玉相的太子殿下。

容鳳笙感到困惑,這種時候,他不與她這個前朝餘孽撇清關系,明哲保身,為什麽要過來呢?

還是謝玉京率先打破僵局。

“今時今日,您就沒有什麽話,想要跟瓊說的麽?”

容鳳笙垂眸,“恭喜你,是太子殿下了。”

她聲音很輕,像一個易碎的夢境,“我想,不出二十年,殿下便會是天下之主。你一定會是個好皇帝的。至少,比你的父親,比我的弟弟,做的都要好。”

“身為帝王,必先做到無情。于當權者而言,情之一字,是穿腸的毒,是見血封喉的刀。”

“是大忌。”

繁衣多情,而謝絮濫情。

“而你,天生無情。沒有人比你更适合那個位置。”

她想起那年大雪,年僅十歲的他摔倒在自己面前,卻不哭不鬧,冰冷麻木像個木偶。

想着與他六年相處的點滴,想着他在黑暗中的眼神。容鳳笙便知道,這個少年溫和的外表下,掩藏着怎樣一顆冷漠的心。

謝玉京喟嘆,“原來,您一直都知道。”

知道他那些可憐的,可怕的,僞裝的,真實的一切。

知道他當初刻意接近,是向她尋求蔭蔽;

知道他的笑與淚,不過是博取同情。

可,盡管清楚他底下是個什麽模樣,她仍舊是護佑了他。

這一護佑,便是六年。

“您怨我麽?”

少年唇邊噙笑。他并未戴冠,一根紅繩從白皙的額間穿過,編進濃密的烏發之中。

鬓發兩側綴着雪白玉墜,風一吹,紅繩白玉,烏發糾纏,無限風流纏綿。

容鳳笙輕輕搖頭。

“其實,我要多謝你。要說這世上我還相信誰,那個人,只會是你,”

她神色真誠,笑意輕柔。

“遺奴,你能來見我最後一面,我很開心。”

遺奴,是謝玉京的小名。

許久沒聽到這稱呼了,謝玉京一怔,“我以為,您不怕死。”

她道,“本來是不怕的,可不知怎的,見到你,”

“見到你,就怕了。”

謝玉京垂眸,手指微蜷。

淡光映照着少年俊美的側臉,細長的睫毛有層絨光,顯得他似乎稚氣了些。

她忽然道,“殿下,靈允還是個孩子,不論她說了什麽,到底罪不至死。還請殿下,務必護她一命。”

謝玉京猛地擡眼。

靈允,容靈允,魏華公主,

方才,她被荊幸知的人帶走了。

原來,她不是不在意。她說那些話,不過是為了讓他答應這件事。

她死到臨頭,卻還在為另一個人謀劃。

少年眸色有些陰沉,擡眼,卻是一片溫和,“我還以為您去意已決,早已沒有了牽挂。”

容鳳笙望着他,沒有說話。

片刻,他溫聲,“昔日您與我有恩,今日您最想要什麽,但說無妨。但凡瓊力所能及,都會為您辦到。”

容鳳笙渾身一震,驚訝不已。他貴為太子殿下,不會不知,這個承諾代表了什麽。

衆人遠遠觀望,無人知曉,這對名義上的母子究竟說了什麽。

卻驚奇地發現,他們的神韻出奇的相似,就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

“什麽都可以?”

“什麽都可以。”

容鳳笙沉吟,忽地莞爾,“那就準備一壺酒吧,再來幾塊桂花糕。沒有就算了,只要一壺酒,足矣。”

溫儀公主嗜甜,好酒。

且酒量極差,此事少有人知。

與她相處六年的謝玉京,卻是了如指掌。

他昳麗的眉眼輕掃過她,面色微寒,許久擡手道,“無巳,取酒來。”

“是。”

身後黑衣侍從應道,很快便取來了酒具,準備之周全,動作之迅疾,令容鳳笙嘆為觀止。

刑部尚書一見這架勢,有些躊躇,“荊大人,這,這恐怕……不妥吧。”

荊幸知眸色微沉,嗤道,“那位可是大成儲君,陛下唯一的兒子。日後必定是要繼承大統的。你去勸一句試試?”

刑部尚書只得苦笑。

望着那紅衣少年,荊幸知轉動着玉扳指,諱莫如深。

這位太子殿下,可不是看上去那麽簡單。

新朝建立不過短短時日,便在東宮培植了自己的勢力。朝堂簇擁者亦有不少,民間威望又極高,陛下早有忌憚。

只是國祚初定,北邊部族又虎視眈眈,竟是輕易動他不得。

哪裏是世人口中的謙和仁善,分明是一頭披着羊皮的狼!

謝玉京為她倒着酒,他背脊很直,身姿如玉,寒風吹起他绛紅色的衣袂,四周又應有梅香浮動,一時間風華無雙。

一股熟悉的酒香鑽進鼻腔。

容鳳笙輕吸一口氣,“寒山翠。”

所謂寒山翠,便是青梅釀成的一種果子酒,她以前便很是喜歡,就寝之前,必來一杯,“難為你還記得,我最喜歡這種酒。”

她眼裏含着笑意,喃喃自語,看着少年向自己走來,衣帶翩跹,身姿若仙。

而她目光微頓,落在他手裏杯盞。

酒液清澈如水,一瓣梅花落于其上,紅得耀眼。

“殿下且慢。”

腳步聲匆匆靠近,荊幸知青衫落拓,朗聲開口,“這酒,還得驗驗才是。”

謝玉京側目。

“丞相還怕孤下毒不成。”

荊幸知微笑,半點也不退讓,“既然是祭神大典,便要遵守規矩。”

該怎麽死,就怎麽死,不是麽?

要你烈火烹心,皮肉消熔,燒的只剩幹幹淨淨一抔灰,誰都抓不到手裏,才是最好。

得到授意,刑部尚書上前,以銀針探入酒水,半晌拿起,其上湛亮依舊。

無毒。

他向着荊幸知點點頭,後者眼尾垂下,蓋住其中情緒,“還請殿下快些。若是再耽擱下去,臣等恐怕不好向陛下複命。”

說罷,往後退了一步。

少年擡手,默默将酒杯湊到她的唇邊。

竟是要親自喂她?

容鳳笙低頭去飲,卻有水漿乍迸,飛濺入眼,他那只手竟然将杯盞生生捏碎。

她睫上沾着濕意,微微睜眼,恍若淚垂。

“遺奴,你怎麽了?”

謝玉京不語。

容鳳笙注意到他手被劃破,血混合着酒水,順着白皙的手掌流淌下來。

他卻好似沒有感覺到一般,修長的手指微微蜷縮,而後又死死地捏緊。鮮紅滲出指縫,一滴一滴墜落在地。

他今日有些奇怪。

不,是相當奇怪……容鳳笙蹙眉,“你……不要緊吧?”

他忽然擡目看來,眼神晦澀。

容鳳笙怔住。

而另一邊。

“下官聽說,太子殿下柔善好文,不精武藝。今日一見,怎麽不是如此?”

刑部尚書驚疑不定,這霸道的內勁,絕非常人能及……

荊幸知冷哼一聲,亦是面沉如水,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太子殿下!”

驀地,一道尖利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原本還算清脆的音色,因怨恨而微微變調,“殿下為何還不行刑?莫非,您要包庇這賤婦不成?!”

這道聲音。

不正是方才揚言要剝除她衣裙之人?

容鳳笙望去,與一少女對上視線,她顏色明媚、面孔扭曲。

眉眼間,卻與舊人有幾分相似。

竟然是她。

少女恨聲道,“太子殿下,我姐姐與你情投意合,就因為這妖婦的一句話,她就不得不入宮侍奉昏君,落得那般下場,連一塊屍骨都沒有留下!”

“殿下,您就不恨嗎?”

說話間,她淚流滿面,哽咽不止。

此女不是別人,正是顧皇後的親妹妹,顧仙韻。

顧仙韻的話,倒是令衆人想起一樁往事。

昔日的南陽侯世子,與那位名滿京城的顧家大小姐,原是青梅竹馬,早有婚約在身。

卻因為長公主,顧氏被召進宮中,最終死于非命。

年少的愛人,就這麽香消玉殒,太子殿下,怎能不對這位繼母,恨之入骨?

就連容鳳笙也覺得,是啊,他嘴上不說,心裏說不定一直都記着,恨着。

她動了動嘴唇,想要解釋,卻又覺得一陣無力。

不說也罷。

反正,繁衣已死,一切都來不及了。

謝玉京負手而立,漠然無話。

見狀,荊幸知下令道,“行刑!”

士兵舉着火把走進,點燃了幹柴。

烈火轟然而起,殷紅的火苗不斷地向上直蹿,“呲呲”冒出滾滾濃煙。

火勢越來越大,吞沒了那白裙女子,卻始終沒有痛苦的呻.吟傳來。

刑部尚書長長舒了口氣。

結束了,終于結束了。前朝最後一位餘孽死去,大興,便是真正地亡了。

卻有一股氣味鑽入鼻腔,他登時瞪大了眼,這是……火藥味?!

荊幸知面色驟變,厲聲吼道,“趴下——!”

砰砰砰!

接二連三的爆破聲響起,尖叫聲、哭聲、爆炸聲響成一片,衆人瘋狂推擠。

“不好,祭臺塌了!”

刑部尚書從高臺上摔下。

耳邊嗡嗡作響,他掉了一顆門牙,口中腥味彌漫。

這才明白過來,方才那滋滋的聲音……是引線被點燃了!

竟然有人,事先在祭神臺埋了炸藥?!

是誰?

這可是誅殺九族的大罪!

“咳咳咳……”滾滾濃煙彌漫,容鳳笙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嗽着。

想要爬起,卻發覺整片地面都在搖晃。

怎麽回事,地震了嗎?

忽然,一件柔軟的外袍兜頭罩下。

修長的手臂橫過腰際,帶着她騰空而起。

“恩情未還,我怎能讓您死?”

一道淡淡的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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