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027 三章合一 (1)

027三合一

這不是荊幸知先前給她的那枚玉扳指嗎?!

容鳳笙一悚, 剛想彎腰撿起,一只修長的手已經先她一步,将那枚玉扳指給拈了起來。

“我可以解釋的。”

看着他陰晴不定的臉色, 容鳳笙急忙說道。

謝玉京沒有說話,只靜靜地凝着她,那眼神令她不寒而栗。

荊幸知眼中詫異一閃而過,随即低笑起來。

“令殿下見笑了, 此物是微臣之物,前幾日遺失了,也不知為何會在夫人這裏, 還請殿下原物歸還吧。”

他說着朝容鳳笙的方向看了一眼, 隐約有着暧昧。

容鳳笙只覺他是在火上澆油,果然,少年的臉色更加難看,局面隐隐有失控的趨勢。

“丞相覺得,孤很好騙?”

謝玉京寒聲道,他手裏一用力,那扳指便成了齑粉。荊幸知驚訝地挑了挑眉。

“殿下何必這般氣惱, 微臣與夫人之間……”

還沒說完, 臉上便挨了一拳。

荊幸知也沒有想到謝玉京會突然動手,原本優雅的姿态凝固住了。

他的臉龐高高地紅腫起來, 唇角笑意僵着, 看上去頗為滑稽,容鳳笙卻顧不上幸災樂禍。

謝玉京唰地一下拔出了劍來,寒芒畢現。

他瘋了嗎?荊幸知可是朝廷命官!

“荊幸知。”

謝玉京聲音森寒,看男子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具屍體, 細長的癯仙劍,抵住男子的胸膛。

他側目對容鳳笙說話,“今夜羽林衛防衛不嚴,丞相死于刺客劍下,夫人覺得如何?”

如何?

她只覺得,他是真的瘋了!

荊幸知的臉色也冷了下來,“要我說,殿下還真是有意思。就算是要捉奸,怎麽也是陛下來捉,殿下這般越俎代庖,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他在說什麽?

容鳳笙目瞪口呆,她怎麽就成被捉奸的了?!

少年眉眼間的暴戾幾乎掩藏不住,陰霾遍布地吐出三個字,“你找死。”

溫潤如玉的面具徹底粉碎,關在暗處的惡鬼不顧一切地掙紮而出,容鳳笙驚呼,“你把劍放下!”

荊幸知可不是妙妃!

他若死了,謝絮必定徹查!

荊幸知卻淡淡道,“公主,您可千萬不要被表象所欺騙。”

他像是不屑,眼底,卻還是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了幾分妒恨,“哀帝生前最後一個見的臣子,可就是這位,嘴上說着對您一心一意的,太子殿下。”

容鳳笙震驚。

什麽,繁衣死前見過謝玉京?

那個時候,他不是不在京中嗎?!

她立刻上前,抓住少年的手腕,緊盯他的雙眼,“你先回答我,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你懷疑我?”

謝玉京垂眸,他眼底發紅,額心朱砂圓潤。

吐出的話像是惡詛,“就因為這個人一句話,你就懷疑我?”

“我不是……”

電光火石間,容鳳笙驀地想到,謝玉京是……是長生血!

少年冷冷看着她緊扣着自己的手,吐出兩個字,“好,好。”

“你要護着他是嗎?”

她深夜哪都不去,卻到這鳴鸾殿來,與荊幸知相會?

再聯想到她出來的時候,那股緊張之色。

他原本也想相信她的,可眼下的一切都讓他理智全無。

謝玉京目光驟然極為陰冷。

“到頭來,還是孤做了惡人!”

第二次了,她第二次騙他!收劍回鞘,謝玉京眸底翻湧着濃黑,“從今往後,我不會再相信你說的一個字。”

容鳳笙一步一步後退,直覺告訴她這個時候,不能激怒他,可想到他竟然懷疑自己跟荊幸知有什麽,便是一陣氣惱。

而且他還瞞着她,見過繁衣的事情,遂冷着臉道,“便是又怎樣?”

“我如今是自由之身。想要與誰如何,自然随我心意!”

“随你心意?”他忽然輕輕笑了。

謝玉京深呼吸了一口氣,再擡眸,眼神裏的意味已經完全變了。

他将她扯到面前,力度使人疼痛。

“憑什麽,他可以,我不可以?”

幾乎是将字句全都齧碎了齒間。

“你給我放開!”剛才就答應過絕不在外人面前這般,轉瞬就本性畢露。而且他說的是什麽話,他将她當成什麽人?

容鳳笙渾身顫抖,擡手就要打。

“沒有第二次了。”卻被他狠狠地抓住了手腕,謝玉京漠然地說,扳過她的臉便要吻下去,容鳳笙卻是偏過,只讓他碰到側臉。

那股倔強的樣子徹底激怒了謝玉京,“方才你對我說,全都是假話是嗎?!”

“打發我罷了,是嗎?!”

“誰都可以,就是你,你不行!”她亦是氣得狠了,口不擇言,謝玉京一把拽着她往外走,“我當真是太縱着你了,今天我就讓你看看,我到底行不行!”

荊幸知見狀要上前,卻被無巳擡劍擋住。

荊幸知眼底映着那鋒利的寒光,“真是太子的一條好狗。你主子敢做這樣大逆不道之事,你就不怕,終有一日東窗事發,他人頭落地?”

無巳不語,冷冷道,“大人見諒,屬下只是奉命行事。”

謝玉京一抄她的雙膝,将之橫抱了起來,身體懸空的感覺十分可怖。

容鳳笙立刻掙紮,“放我下來!”

“你要帶我去哪?”

謝玉京的冷笑掠過頭頂,“自然是去東宮,長樂殿。”

他不想再忍了!他已經給了她太多機會,卻換來這樣的結果。反正她永遠都不會愛上自己,與其被一次次地踐踏真心,不如先得到她。

身和心,他總要擁有一樣!

見他眼神,容鳳笙哪裏不知他打的什麽主意,不禁極為悚然,拼命地推拒,“你真的瘋了!”

她指甲撓過他的臉頰,劃出一道血口,隐隐血香傳來。

謝玉京任她掙紮,走到鶴辇旁。

少年懷中抱着的人烏發半傾,衣襟因為掙紮而半滑落,露出細白的肩頭。宮人眼觀鼻鼻觀心,就像根本沒有看見這荒唐的一幕。

容鳳笙被他扔了進去,少年修長的身軀随即壓覆而來,光線驟暗,她想要挺身而起,卻被他屈膝壓制,嚴絲合縫的沒有半點間隙。

下颌被他掐起,她對上一雙翻湧着滔天怒色的眼眸,“容鳳笙,”

他連名帶姓地喊她,極為忤逆,“在你心裏,我與旁人,究竟有沒有一點半分的不同?”

說罷,不給她回答的機會,便掐着她的下巴吻去,這舉動,直接把容鳳笙吓傻了。

下意識地閉緊,他卻耐心地厮磨輾轉,像是優秀的獵手。

謝玉京唇齒間有一股十分好聞的寒梅香氣。

他并不熟練,磕碰之後便再度碾上,有種癡纏的勁兒。

她緊閉着齒關,瞪大了眼睛,憋的不行,忍不住微微張開。

可誰知就是這麽一瞬,滑溜的便鑽了進來。容鳳笙張嘴咬他,謝玉京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退開半步,彼此都喘着粗氣。

對視中,容鳳笙眼底盡是怒火,恨不得将眼前之人焚燒殆盡。

他漆黑的瞳眸中卻是水光漫然,有些飄忽。

再次低頭,容鳳笙毫不留情,直接咬破了他的嘴唇。

一瞬間,一股濃郁的、可怕的血香,鋪天蓋地籠罩下來。

光是嘗到那麽一點,她腹中便騰燒起一股,滅頂般的饑餓感……

容鳳笙掐住掌心,死死克制自己想要盡情吮.吸的欲望。

用盡一切力氣将他推開,謝玉京猝不及防,脊背撞到了後面的車壁上,烏發傾落滿肩。

“你……”他眯起眼。

長生血與她而言,就像是餓極了的人,見到一塊煎得滋滋冒油的五花肉,恨不得立刻撲上去大快朵頤。

她心底尚且殘存一絲理智,若是自己真的不顧一切,被長生血,完全誘發了盡歡的毒性,事情會變得難以收場,遺奴的性命,也會受到危害……

繁衣的一碗血,讓她整整十多年沒有犯過病,今日,決不能功虧一篑。

她在古書之上,見過關于盡歡的注解,這種毒根本不能祛除,只能夠壓制,而每一次長生血的用量,只會增加不會減少。

若是放任下去,最後會變成一個被欲望驅使的人偶。

吸食人血、尋求交.媾,像是野獸一般可怕,毫無人性。

她絕不會讓自己變成那樣。

謝玉京脊背抵靠在車壁上,回味着剛剛那個吻,方才,她分明勾纏着自己,幾乎貪婪的索求。他指尖在唇上輕碰,心口脹得像是要爆裂開來,絲絲密密的甜在心中泛濫。

看來,她并不是一味地抗拒自己。

他唇角帶着點點的血漬,無端有些妖冶,容鳳笙亦是滿面緋紅,胸口因為喘氣而不斷起伏。

妖嬈恣意,媚态橫生。

他看得呆了,片刻後才發覺她狀态不對,“你怎麽了。”

他俯下身,就要貼近過來。

“不!不要過來,”容鳳笙的聲音帶了哭腔,抱着雙膝滾到了角落,幾乎蜷縮在一起.

“我會傷害你的。”

經過剛才的荒唐,他身上的傷都裂開了,肩膀處的布料隐隐看得見濕意,只要一呼吸,全是那股致命的血香氣。

她拼命捂住口鼻,卻仍舊擋不住那致命的誘惑,絲絲縷縷鑽進鼻間。

“不要靠近我,我受不了的,真的受不了,”

現在的謝玉京對她而言,就是那塊香飄四溢的五花肉,她拼命地咽口水,“不能過來,我會傷害你的,遺奴,你聽話,不要靠近我。”

她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襟,胡亂搖頭。

謝玉京從來沒見過她這樣無助的樣子,像是被欺負慘了,他心口驟然一痛。

“你看着我,看着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沒再上前,只沉聲囑咐道,聲音裏帶着一股令人安心的魔力。

容鳳笙不自覺地就向他看去,只見少年眼瞳漆黑,唇角帶着嫣紅血絲,陰鸷又勾人,“是不是荊幸知,對你做了什麽?”

“不是。”

她搖了搖頭,許久才吞咽着說,“是盡歡,”

謝玉京一怔。

他垂眼,神色變得晦暗難明,他想起自己似乎在哪裏聽到過這兩個字。

容鳳笙意識開始有些渙散,喃喃道:“我不想傷害你,不想的……可是,你為什麽會是長生血?”

該死的!

難不成是謝絮,他既然有盡歡,那麽有長生,也不是什麽難事,可問題是,謝絮有什麽理由這麽做……

謝玉京忽然道,“我明白了。”

他抽出了癯仙劍,意識到他要做什麽,容鳳笙瞪大了眼睛。

“不行的,盡歡一旦成瘾,極難祛除。”

換言之,她會對他的血上瘾的……

謝玉京道:“但是這樣你會好受點,不是麽。”

是,她現在肚子裏全是火燒般的感覺,比起第一次發作更加可怕。

身上像是有螞蟻在爬行,空虛感一陣一陣地湧上。

謝玉京手下用力一劃,一些血珠冒了出來。将掌心湊到她面前,上面還有一些剛剛長好的傷痕,粉粉嫩嫩的。

容鳳笙看着那鮮紅的血珠子,眼角隐隐泛紅,她扭過頭去。

“遺奴,不要……”

“不要……”

他卻如影随形,聲音裏甚至帶着蠱惑的味道,“沒關系的,我們這是在治病,只要一點點就好,沒事的。”

她終于再難抵抗,喉嚨裏發出一聲弱弱的嗚咽,将唇覆蓋了上去。

在開始吮吸之前,她還擡眼看他,大大的瞳仁裏水光彌漫,無辜脆弱到了極點。女子纖長的睫毛上,不住地往下掉着眼淚,像是細碎的光點般,砸在他手心,害的手指微微蜷縮。

她聲音逐漸細弱,跪坐在他身邊,捧着他修長的手指,像是幼獸般輕輕舔舐,他另一只手,則繞到她細瘦的脊背處,有一下沒一下地撫着,掌心傳來濕潤微癢,她呼出的熱氣吹在傷處,便是疼痛都麻木起來。。

終是難以自制,喉結上下一滾。

手裏用了力,在她肩頭攬緊。

他垂眼看她,見她逐漸地恢複了平靜,額角汗水隐隐,更襯得烏發墨農,雪腮香膚。他心口酥麻彌漫,幾乎化成了一灘水。

擡起袖子,給她擦拭淚水,還貼心地,為她一點點揩去了嘴角的血漬。

這樣溫柔的手法,終是讓她眼睛一熱,難以自制地哭了出來。

“為什麽?”她唇角發紅,膚色更是如雪細嫩,只消指尖壓過,就會起淡淡的印子,謝玉京眸色一深。

“為什麽,你會是長生血。”她啞着聲音,很早就想問了,只是一直沒有機會,謝玉京不可能會是長生血的,不然這麽久了她不會沒有發現。

他道,“此事說來話長。”

哀帝确實找過他。

“我确實見過容繁衣。”謝玉京淡淡道,“他與我換了血。”

砰!宛如晴天霹靂。

“換,換血?”

容鳳笙腦海中一片空白。

謝玉京點了點頭,耳邊響起那人的語聲,清淡中又含着濃濃的眷戀。

你愛我阿姊麽。

你可願為了她,獻上自己的血肉?

從今以後,你來做我。

你要保護她,不再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謝瓊,你做得到麽?

“容繁衣……這個笨蛋!”

“遺奴你也是笨蛋,怎麽可以答應他?你不要命了!”

說着容鳳笙又開始哽咽,“可是,你不覺得我是一個怪物麽,哪有人需要靠人血,才能活下去的,”

謝玉京修長的手指給她揩去眼淚,“你不是。”

“不論你變成什麽樣,我都愛你,我——”他臉色認真,捧着她的手腕,虔誠地親吻,“我是你的。”

“我的一切都屬于你。”像是在給她下蠱一般,他盯着她的眼睛說,“只要你想,你需要,不論是我的血還是別的什麽,我随時都可以。”

他将嘴唇抵在她耳垂處,輕呼出了口氣,隐隐寒梅香氣拂過面頰。“但是,要交換,”

容鳳笙有些迷茫,“怎麽換?”

唇上忽地被輕輕一啄,月色透窗而入,照得少年面上的笑容俊美驚人,眼底波光粼粼。

“這樣換。”

完了,她是真的要完蛋了,心跳快的就要不是自己的了。

只是,容鳳笙還沒有開口,唇上便落下了溫熱的觸感,伴随着他低啞的喃喃,“方才,你舔了幾下?”

“好像是……三下,”

謝玉京一邊親她,一邊數數,“一,”

“二,”他啾地一聲,含住她的上唇,容鳳笙覺得自己就要爆炸了,恨不得将自己蜷成一個蝦米。

最後一個吻,他印上了脖子,容鳳笙微揚起臉,忽略那種奇怪的感覺。

好久,才平息了那股燥熱,想來是盡歡的作用下去了。

不知何時,車辇也停了下來,想來是停在了僻靜處,隐約能夠聽見夜蟲的鳴叫。

氣氛難得平靜,謝玉京與她十指相扣,終于也開始想起正事,“你與荊幸知,到底是怎麽回事?”

容鳳笙想了想,這誤會還是早些解開為好,不過她還是沒有将顧仙菱說出來,只是再三地承諾,自己絕沒有與荊幸知發生什麽,只是知道了害死繁衣的仇人而已。

容鳳笙将荊幸知的提議,都與謝玉京說了,聽他冷嗤,“博寵?”

“還在後宮有一席之地,”

有他在,謝絮的後宮就絕對不會有她的一席之地。

而後,聽說荊幸知要她留下一個皇嗣的時候。

謝玉京笑了,他笑得溫溫柔柔,只是語氣卻全然不是那麽回事。

“想給我生個弟弟?嗯?”

他冰冷的手指劃過耳垂,容鳳笙忍不住又臉紅,“你能不能不要說這種話,實在是放肆的夠了!”

“你再這樣多說點,”謝玉京卻沒有氣惱,反而緊緊圈抱住她,輕輕吻她耳垂,“你便是罵我也好聽,”

容鳳笙一個激靈,他是不是有什麽毛病?

“我回去了,你這樣的荒唐,我不想與你待在一處。”容鳳笙推開他,有些着惱地站起來,撩開車簾子。

腰肢卻被一只手臂撈了回去,她跌坐在他懷裏,一偏頭,唇便擦到了他下巴。

瞬間低笑聲貼着耳廓傳來,“您就這樣回去?”

容鳳笙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他扯着轉過了身,謝玉京垂眼,仔細地給她将衣襟整理好,還有淩亂的衣帶,就連裙角上的褶皺也一點一點撫平。

看到旁邊軟墊上的斑駁血跡,這簡直就像是……激戰了一般。

誰都想不到他們只有純潔的親親抱抱。

她忍不住又臉紅了,這當真是晚節不保啊,竟然與自己養大的繼子……

她唏噓不已,卻是拿出手帕,将謝玉京的手掌包紮了起來,包好之後,謝玉京又想來親她,卻被容鳳笙擋了回去。

“好了好了,今夜便這樣吧,來……來日方長。”她強忍着羞恥說道。

确實是這個道理,謝玉京坐在辇轎中,打量她面上的紅暈還有頸上紅痕,含笑道,“回去吧。”

這場危機,竟然就這麽有驚無險地化解了。

容鳳笙的步子都是飄的,只覺得跟謝玉京相處一刻鐘比對着佛像誦經五個時辰,都還要累,可心裏卻說不清酸酸漲漲的,是什麽感受。

只是甫一到長生殿,便被眼前的這架勢給吓住了。

不知何時,此處燈火通明,還有太監來來往往。

迢迢迎上前,滿臉的哭喪:

“公主您去哪裏了,驸……陛下,是陛下來了,正在內殿候着呢。”

謝絮?他來做什麽?

果然,走進殿中,一身玄袍的謝絮正在案前,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誰知道這深更半夜的,夫人去了哪裏?

誰又知道,陛下會忽然擺駕長生殿啊?

人人噤若寒蟬,直到女子走了進來,雪白的裙裾掃過地面。

謝絮擡眼看來,依舊是沉肅冷漠的。

“陛下深夜來訪,不知有何要事?”

深夜來找她,是做什麽,總不是來與她談心的吧?

容鳳笙輕輕一福,臉色自然,就像是在附近轉悠了一圈,再回來似的。

“你去哪裏了?”書案上,擺着一幅踏雪尋梅,落款正是溫儀,謝絮的目光從上面移開,向她投了過來,卻有些恍惚之意,像是在看她,又不像。

謝絮的第一個妻子,亦是個十分知書達理的女子,極為擅長丹青。

只是,後來她移情與了旁人,想要與人遠走高飛,彼時,謝絮正在戰場上九死一生,她懷着孩子,便想要将孩子給流掉,譬如用肚子撞桌角,再用搗衣杵捶打自己的腹部,但那孩子命大,最後還是活下來了。

于是,便給他起名為,遺奴。

此事謝絮同她說過,那個時候他們的關系還沒有降到冰點。

謝絮早些時候還是會到錦園來的,容鳳笙也發現他在她這裏很是放松,發脾氣的事情也是常有的,她不知道旁的公主與驸馬是怎麽相處的。

只是他們那個時候,也算的上是相敬如賓,直到他開始一個一個地納妾。

謝絮眼睛在她的腳腕子上停留,慢條斯理道:“朕賜你的腳鏈呢?”

容鳳笙輕咬下唇,殿內人都退下,只剩下她與謝絮兩個人,是以,她态度反而比較散漫起來,“陛下何必這樣折辱于臣妾?”

她猜測謝絮是喜歡自己的,試探道,“若是溫儀有罪,直接賜死便是,何苦這樣大費周章。”

謝絮的神情果然一變。

她嘆了口氣,徐徐轉身,去将一物從匣子中取出,将那對碧色的耳墜捧在手心,“這是陛下送我的第一件禮物,溫儀尋了許久,才終于尋見,那日陛下帶着它來,是不是心裏,還是念着臣妾的?……若非這耳墜,臣妾怕是永遠,都不知道陛下的心意。”

謝絮冷笑,“容鳳笙,你未免也太過自信,朕若是真心喜歡你,何必要賜你腳鏈,給你下盡歡?告訴你,在朕眼裏,你與旁的女子一般,不過是朕的玩物。”

容鳳笙臉色有些受傷,黯然道,“陛下為何,要一直掩藏自己的真心?”

謝絮到她面前,淡淡的酒氣傳來,居高臨下道。

“何必跟朕玩這種彎彎繞繞的游戲?你知道朕最想要什麽。”

他的眼神帶着十分侵略的味道,容鳳笙又一次想起了遺奴,雖然他總是吧,嘴上說一些沒把門的話,但看她的眼神,卻很是幹淨澄澈,就算有欲望也是隐忍克制,倒是……瘋勁兒多一些。

誠然,這也不是什麽優點。容鳳笙深深嘆氣,那家夥說要與她困覺,怕是連困覺是什麽都不明白吧。雖然,男子在這上面,總是無師自通的。

但他确實,很是生疏……

又在走神?謝絮不耐,她到底都在想什麽?

他說的話,就這麽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陛下說了,要給臣妾十五天的考慮時間,難道陛下連這等時間都等不及麽。”

“陛下問臣妾去了哪裏,臣妾只是聽聞,禦花園的花開的極好,有幾味,還是靜妃安神香的成分,臣妾便去摘了一些來。”

她說着從懷裏取出一個手帕,裏面盡是花瓣,細細的香氣傳入鼻尖,倒是格外令人心安。

謝絮冷淡地打量着那些東西,忽地伸手,撫摸上容鳳笙的面龐,指尖帶着暧昧的味道在她下颌摩挲,忽地,眼神一頓。

容鳳笙從銅鏡中,看到頸部那抹紅痕,心裏一咯噔。

面色冷靜道,“是臣妾不小心,被樹枝劃傷了。”

謝絮眯眼,他手指撫過那道紅痕,尤帶着涼意,指腹間的薄繭在上面輕輕地蹭過,醉意讓他視線有些不清,“朕可以相信你嗎?”

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她是唯一合他心意的女子,所以,他不想那樣對她。

可是,溫儀長公主的心藏得太深,太難得到了。

他手指抵着太陽穴,一瞬覺得,頭疼的像是要裂開似的。

他輕聲道,“你也會背叛朕嗎,溫儀。”

她的心裏只有容氏,只有那位哀帝。

那日流言紛至沓來,幾乎将侯府淹沒,所有人都在看南陽侯府的笑話。無數宮人看見,她衣衫不整地從永興殿走出,她與哀帝都做了什麽?

她這樣的肮髒,又這樣的幹淨。

他很想,像狎昵那些女子那樣地狎昵她,可是他做不到,他也無數次地感到憤怒,明明這世間女子皆可殺,她到底哪裏不一樣?

他很多次,從錦園過而不入。

他看着她牽着謝玉京,在廊下緩緩地走,笑意溫柔平和,側顏美好得像是一場幻夢。一片雪落在她的肩頭,晶瑩剔透,她在雪景中徐徐轉身的背影,純白如仙,到達人間只需這一瞬,到他心尖,也只需那一瞬。

他知道這世上只有一個溫儀。

沒有第二個了。

俞靜婉的背影再像她,也不是她,至于妙妃,更是一個劣質的替代品。

可她嫁給他,只是因為容繁衣。

他等了六年都沒有動手,也不過是因為,容繁衣那張與她太相似的臉,禪讓大典上,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滿是血污,忽然沒來由地慌亂。

所以,他縱容着讓那個婢女,去向她送了那件牡丹裙。

他舍不得她去死。

他亦是那樣恐懼着她的恨。

他恐懼再見的時候,她用滿是恨意的眼神看着自己,光是想一想,就感到渾身顫栗,幾乎不能面對。

所以他才裝作得滿不在乎,還用那些東西羞辱她。其實,那杯酒裏,根本沒有盡歡,他只是在試探,她到底會不會,重新回到他身邊……

哪怕,是欺騙,是逼迫,只要回來就好……

若是在遇見那個女子之前,早一點遇見了她。

是不是一切都不同了。

她就會永遠,幹幹淨淨地坐在他的心尖上。

容鳳笙敏銳地感知到了他的情緒,“陛下在害怕什麽?陛下是怕,我恨你麽?”

話音未落,就見男人俯身下去,單膝跪在她的腳邊,将什麽系在她的腳踝上。

他鼻梁高挺,眼睫低垂,玄色龍袍散了開來。

那根腳鏈純金打造,如同小蛇一般,上面用血紅的瑪瑙點綴,還有一粒粒細碎的水晶,仿佛碎星一般流瀉在她白皙的腳背上。

“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公主殿下。”

謝絮單膝跪地,深邃的眼眸,一錯不錯地将她望着。

重新開始?怎麽重新開始 ?忘記嗎?忘記謝氏對容氏所作種種?

“陛下,你醉了。”許久,她淡淡道。

“朕是認真的。”

謝絮有些步伐不穩地站了起來,他将容鳳笙的手臂一拉,便想要擁入懷中。只是,視線觸及她頸上那枚紅痕,謝絮的頭,忽然爆發出一股劇烈的疼痛。

那是謝玉京帶着刻意玩味嫉妒留在那裏的痕跡,宣示主權一般,像是針般刺入謝絮的眼底。

容鳳笙還沒有反應過來,男人高大的身影,便重重地倒了下去。

“陛下!”容鳳笙吃力地扶起他,扭頭,對着沖進來的止喜喝道:

“快傳太醫!”

來診治的,依然是太醫令,魏宣烨。

他低垂着眼眸給謝絮把脈,側顏清雅,衣襟上繡着朵朵青蓮,容鳳笙這才覺得他樣子有些熟悉,像是在哪裏見過一般。

“陛下是舊疾發作,兼之飲了酒,這才突發昏厥。”

魏宣烨效率極快,三兩下便寫好了方子。

就在他提着藥箱要離開的時候,“等等,魏大人,”

容鳳笙跟了出去,将一個方子遞上,“能否請大人,幫我找齊這些藥材?這是安神香的方子,想來對陛下的頭疾之症,有所幫助。”

魏宣烨低眉,細細看着手裏的東西。

容鳳笙有些忐忑,不知道他會不會幫助自己,畢竟上次,他的态度那樣惡劣,還暗示謝絮處死自己。

但是,她需要這個安神香,唯有安撫了謝絮,才能得到去大菩提寺的機會。

魏宣烨很快就掃到了一味藥材,念了一句,“秦香子?”

随即他冷着臉,在容鳳笙驚訝的眼神中,将那張方子當着她的面撕了個粉碎,雪白的紙張,輕飄飄落在地上。

容鳳笙愣了愣,迢迢卻是一下子怒了,叉腰道,“你這人怎麽回事?怎麽能把夫人的方子給撕了?”

容鳳笙擡手,好脾氣道:“魏大人,可是方子出了什麽差錯?”

魏宣烨白袍裹身,冠上的束帶垂落鬓側。身上隐隐散發出藥香,随着清風一同送來。他不擡眼看人,渾身上下有種謙遜的氣度。

他道,“夫人自己安的什麽心思,難道還要微臣來點明麽?”

“這秦香子,本就是一味極為燥熱的藥物,若是用于安神香中,只會令陛下的頭疾之症更加嚴重。”

“怎會如此?”

容鳳笙不禁走近一步,魏宣烨卻是大退一步,仿佛她是什麽洪水猛獸,他站定之後,随意地一拱手。

“若是夫人沒有別的事情,微臣便先告退了。”

身後女子卻忽地将他叫住,“大人,我們是不是有什麽過節?”

容鳳笙篤定,否則這個魏宣烨,怎麽敢這樣嗆她?

只是因為,那欽天監的預言嗎?到底是什麽預言,竟會讓這個魏宣烨每每見到她,都搞得像是如臨大敵一般?

魏宣烨臉色徒地有些冰寒,“看來,夫人貴人多忘事。也是,過去的事情便過去了,也沒有再提及的必要。”

此人到底……

到底自己有求于人,容鳳笙也不想鬧得不愉快,遂福身道,“若是從前我哪裏得罪了魏大人,我在這裏說一聲抱歉。若有什麽我可以補償的,大人但說無妨。”

“不敢當。”魏宣烨像是不願再與她多說一句話,扔下三個字便快步離去了。

太醫院。

藥童正在搗藥,一擡眼便見到他們這位素來冷靜自持的太醫令,重重捏碎了手裏的一顆核桃。

藥童有些受到驚吓,怎麽感覺大人的心情似乎不甚好?

魏宣烨的手指緊握成拳。

他是見過溫儀長公主的。

公主八歲那年落水,生了怪病,給她診治的,正是魏宣烨的父親,上一任的太醫令。他學醫大半輩子,卻怎麽也查不到公主高燒不退的根源,用了許多名貴的藥材,都不見好。

老皇帝一怒之下,便将老太醫拉下去砍了。

他們一家受到這無妄之災,凄慘了好些時日,魏宣烨甚至一度放棄了學醫。

他知道這事,細算起來,其實與那女子關系不大,但到底,過不了心裏的那道坎。

原本以為溫儀公主死了,也算告慰了先父的亡魂。

可誰知,她活了下來,還進了宮,從此便成了一根刺,紮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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