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033 二合一
033
也不知她是遭遇了什麽, 為何會那樣傷感。
思及此,顧澤芳難免聯系到自身。
顧家子弟衆多,女孩卻少。
他是家中最長, 有兩個一母同胞的妹妹,一個顧仙菱一個顧仙韻,都小他許多歲。
顧仙菱則是他最疼愛的一個。
顧家家主沉迷尋仙問道,顧澤芳年少掌家, 他妹妹顧仙菱幾乎都是顧澤芳在操心,便連及笄禮,終身大事, 顧澤芳也都為之細細地籌劃。
可誰知道, 顧仙菱偏偏就選擇了那樣的一條路。
想起與妹妹的最後一面,顧澤芳便滿心惆悵。
他們當時争執的那麽兇,他第一次同她說了重話,道若是她進宮,以後都不要來見他,就當沒有他這個兄長。
誰知顧仙菱執迷不悟,顧澤芳一氣之下, 便自請到寺裏修撰國史。
後來顧皇後思念兄長, 多次遞帖讓他入宮,他也拒而不見。
最後……便是聽聞皇後死訊。
他連訓斥一兩句, 都會感到心中難受的妹妹, 就這麽死在了荒郊野外,屍骨無存。
顧澤芳越想,心中就越是難受,神色間籠罩下一層深深的陰翳。
同時,對溫儀公主四個字, 愈發感到怨恨。
他當然知道傳聞多有不實。
可人總要為自己的情緒尋求一個發洩口。
好像只要知道害死妹妹的兇手,是這個溫儀公主,心裏的難受與愧疚,就可以少一點。
顧澤芳按下心口翻湧,轉身便要将油燈吹熄。
叮——這時,一聲琴弦撥動的聲音傳來。
像是往湖面投入了一顆小石子,泛起圈圈漣漪。
顧澤芳一怔,以為是出現了幻聽。
随即袖袍一甩,大步走到窗前。
窗外,依舊是夜色模糊,濃稠的化不開。翠竹密密地連成一片,風吹葉動,不時傳來簌簌聲響。烏雲游煙一般,四處飄散。天邊一輪月,亦是輪廓模糊。
在視線不甚清楚的情況之下,這琴弦的樂聲,便是格外清晰。
他輕阖雙眼,修長的指節在窗臺之上輕輕扣動。
是他分外熟悉的曲子。
顧家書香世家,顧澤芳精通音律,家中姊妹的詩書禮樂,幾乎都是受他教導。
這首琴曲,是他教與顧仙菱的一首曲子,許多年都未曾聽人彈起過了。
究竟……是何人?
他薄唇微張,對着四合的暮色,低低地喊了一聲,
“菱兒?”
盼能得到回應,哪怕只是一句阿兄,也心滿意足了。
可他心知肚明,不過是妄念。就連這琴聲,也很可能只是自己幻想出來的……他曾經委托友人,帶兵去山崖之下搜查,卻是什麽都沒有找到。
唯有散落的一些朱釵,都是顧仙菱生前最喜歡的。
他便都埋葬起來,立了一個衣冠冢。
顧澤芳靜靜地等了一會兒。
那琴聲卻沒有消散的征兆,忽地急轉直下,變得分外凄厲,仿若孤鶴斷翅——
顧澤芳終是按捺不住,推門走了出去。
他手裏擎着一盞孤燈,循着琴聲走去。燈光清冷,照出他的雙眼,眼角微微發紅,似乎盈然有淚。
這使得這位疏離若世外孤仙的顧大人,終是有了一絲人情味。
他臉色有些緊繃,鼻梁上隐隐地滲出了汗來,
片刻後,顧澤芳終于定住了腳步。
三步外,在他立下衣冠冢的那棵菩提樹下,有人席地而坐,手下一張木琴。
烏發,白裙,戴着一頂幂籬。
枝葉郁蓊,如同倒扣的佛龛。
月光帶露,細碎地點綴在她的衣裙,一襲卷到膝蓋處的烏發,濃黑如瀑。
她手裏捧着一襲素絹,一邊細看一邊彈奏,幂籬上的白紗随風而動,蓮花紋路在月光之下,綻放出流水般澄澈的光華。
她的身旁,亦是放了一盞小燈,燈光盈盈,照出一只精雕細琢的手,在琴弦上輕輕地撫過,發出一陣流水般的琴音。
不是。
顧澤芳大失所望。
他早該聽出來,這根本就不是顧仙菱能夠奏出的琴樂。菱兒雖然擅琴,卻沒有這樣沉穩的心性。
況且此人技藝極為純熟,挑不出一點毛病,必定師承大家。
女子發現了伫立在不遠處的他。
她似乎是有些驚訝地站立起來,
順便彎身,抱起了那木琴。
她站立之時,身姿纖細,腰肢盈盈一握,衣帶當風,自是無限風流。
只一眼,顧澤芳便更加失望,他到底在期盼什麽。
“大人。”她卻忽地開口。
容鳳笙話音一落,見他竟是轉身就走,也呆愣住了。
她好不容易才引得他前來,怎麽能就這麽放他離去?
連忙上前一步,再喚。
“顧大人,請留步。”
顧澤芳這才腳步一頓,定在了那裏。
容鳳笙抱着琴,緩步走到男子的身邊,他身量極高,宛如一株高大的菩提樹。
不敢多看他臉上冷峻的神色,她低着頭道,
“不知道大人可還記得我?我便是今日早晨,來竹林居找過你的。”
“姑娘,這于禮不合。”半晌,他方才回應。不知是否情緒被擾亂的緣故,顧澤芳的聲音有些低啞。
她為什麽會這首曲子?
她不應該會這首曲子,她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容鳳笙搶白道,“大人是覺得,這首曲子耳熟麽?其實,大人所思念的故人,細說起來,我與之,也有過數面之緣分。”
“你是宮裏的人?”
顧澤芳終于肯側目看來,目光帶着打量。
宮裏何時有了這樣的人?
容鳳笙頓了頓,輕聲道,“正是,我……我是哀帝身邊侍候的宮人,顧皇後曾經與我有恩。”
“宮變之後,我為一位老爺所救,現在住在宮外,偶然有機會,入得寺廟,得知顧大人就在此間,這才千方百計求見大人,便是惦記着皇後所托之事。”
“顧皇後托我,将一物轉交到大人的手上。”
她伸出手,細白的掌心之中,卻正是一只平安符,邊角繡着一個小小的菱字。
顧澤芳接過,上面還殘留着溫度。他只看了一眼,便珍重地收進了袖子裏,對容鳳笙略略颔首。
“多謝姑娘,顧某感激不盡。既然東西已經送到,便就此別過吧。
如此深夜,你我二人獨處,于姑娘清譽有損。”
到底是惦念着男女大防,顧澤芳轉身就要離去。
卻是再一次,被她柔聲叫住。
顧澤芳皺眉,有些不明地看着她。
容鳳笙手心微汗,也感到有些尴尬,不過很快便想開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顧大人,我們今日見過的,大人忘記了?”
說着,她抽出手,将一直與琴抱在一起的那把青傘,遞了出去,“大人免我受雨淋濕,若不酬謝一二,實在是過意不去。”
見男子臉色愈發冷峻,容鳳笙倏地,低嘆一聲,“大人誤會了,”
隔着幂籬,似乎感覺到她在笑,不知為何,顧澤芳竟是微怔,莫名想起今日,她那悲傷的姿态,不知為何,心中就有些松動。
容鳳笙眼眸在他面上虛虛掠過,“素來聽聞大人風華無雙,今日一見,果然傳言不虛。”
“感念大人今日的借傘之恩,我準備了一些茶點,還請大人移步品嘗。”
“大人請随我來,也就幾步路的距離。”
不知為何,顧澤芳便跟在了她的身後。
不多時,一間小院子便出現在二人眼前。
微弱的光亮傳來,夤夜中,幽幽地點着兩盞燈,就挂在那籬笆牆上。
忽然一股大風卷過,燈影破碎,幂籬的白紗也被風吹起。
容鳳笙擡手。她細白的手指按住邊緣,防止幂籬掉落,可顧澤芳還是看見了那姣好的側顏。
宛如絕世的畫作,被輕輕掀開一角,叫人窺見底下的潋滟多情。
顧澤芳默不作聲,只是稍微落後了一步。
身邊的人,安靜得有些過分了。
容鳳笙推開籬笆門,卻聽見“啪”的一聲,似乎是什麽東西砸在了地上。
她低頭一看,發現是一卷佛經。
被風吹得嘩啦翻動,蠅頭小字落在扉頁之上。
容鳳笙很是自然地彎身,幫他撿起,“大人的東西掉了。”
指尖相觸的時候,他明顯是頓了頓,看着她的眼神有些遲疑。
容鳳笙心裏,忽然有了個可笑的猜測。
他不會以為……自己是女鬼吧?
也不外乎,顧澤芳會有這樣的顧慮。
她這打扮,确實是很像那些在寺裏,專門勾搭書生的狐妖鬼怪。
白衣,月夜,還是這樣百般邀請。正常人都會起疑心的吧,是以,才用佛經來試探?
容鳳笙暗暗搖頭,待她目光落在卷頁之上的時候,卻是忽地一怔,脫口而出。
“大人可以将它給我看看嗎?”
顧澤芳一愣,随即抿唇,将那卷佛經遞了過來。
容鳳笙掃了一眼。看到了經文旁邊的注釋,那字跡頗有風骨,筆走龍蛇,漂亮鋒利得,就像他這個人般。
這字跡……分明就是!
容鳳笙在心裏,默念着那個名字,看向顧澤芳的眼神,已經完全變了。
清聲公子,
她握緊佛經,難以壓抑心裏的歡喜。
竟然是他……顧澤芳便是那位,與她互通過書信的清聲公子!
沒有想到,這天地竟是如此地小,她現在才完全地明白了,為何謝絮一定要将這人招攬回朝堂。
這樣的人才,确實不該被埋沒在這裏。
容鳳笙也動過将清聲舉薦給繁衣的心思,去信試探,卻被清聲給婉言謝絕。
清聲的回複是,他不過是寺廟中一介老僧,行将就木,平日裏不過是坐坐禪,誦誦經,實在是無能,也不願再涉朝堂中事,怕是只能拒絕她的一番美意了。
若清聲就是顧澤芳……
他那個時候,剛剛游學歸來,正準備大展身手。卻發現皇室積弱,而內憂外患,幾乎将這個王朝壓垮。
他一人之力,終究是無力回天。
于是為了保住家族,他選擇置身事外。
謝絮登基之後,明裏暗裏,可是将那些死忠于容氏的臣子,都給宰殺盡了。
所謂善待,也不過是嘴上說的好聽罷了。
本來,通往權利路上,都是血腥至極的。
所以,顧澤芳選擇隐居大菩提寺,亦是聰明人自保的手段。
見她翻閱的有些久,顧澤芳輕輕咳嗽了一聲。
“公子還信佛?”
容鳳笙這才将佛經歸還,随口問道,
顧澤芳卻感覺,這位女郎待自己的态度,前後突然變得很不一樣,隐隐有了幾絲親昵。
他當下心中是警鈴大作。
便刻意地保持了一點距離,道,
“偶爾看一些,靜靜心罷了。”
容鳳笙倒沒在意他這避之不及的态度。
當得知面前這位,就是清聲公子的時候,她暗暗松了口氣,感慨這緣分的奇妙。
既然是清聲,他們也不算是素不相識。
他們常年互通書信,對彼此的心性都摸了個大概。
他化名清聲,她的化名是怡文。
寫信時的字體,是她從繁衣那裏學的大篆。每每與他談論,總是酣暢淋漓,有種心意相通的感覺。
怡文,這名字倒是普通,顧澤芳應當想不到會是她。
方才還有幾分拘謹,現下,卻像是看待一位老友。她看着顧澤芳的眼神,都親切了許多。
這人信中言談恣意,看得出是心有大志之人。
只困囿與凡俗規矩,難免有些憤世嫉俗。
顧澤芳見她遲遲不語,似是若有所思,忍不住問道,
“難道姑娘也信?”
“我信,也不信,”她聲音裏含着笑意,“佛渡世人,大人亦是這樣認為的吧?”
顧澤芳一怔,就聽她低聲說道,
“心之何如,有似萬丈迷津,遙亘千裏,其中并無舟子可以渡人,除了自渡,他人愛莫能助。”
那聲音輕柔,如同春風拂面,潤物細無聲。
顧澤芳忽地不合時宜地,想起一個人來。
那是個與他心意十分投契的男子,有個名號,喚作怡文。
雖然未曾見面,與他的觀點,卻時常不謀而合。即便是親兄弟,也沒有這樣的默契,就像是世界上的另一個他一般。
他極是青睐此人,後來不知為何,便斷了聯系,而他知道的唯一訊息,便是這位怡文,乃是個貴族子弟。
他私底下也去查過此人,卻都杳無音信,送信與他的,也是收錢辦事,壓根不知道對面是何人。
就此茫茫人海,不得相見。
人與人的緣分是何等渺茫,此次失去,便是永遠都尋不回了。
他甚而很是後悔,未曾将自己的真實名姓,透露與對方。
可眼下這位女郎,卻讓他有種熟悉之感。
就像是,面對怡文。
可不對啊……怡文分明是位男子,那一手大篆,也不像是出自一位小小女子之手。
“我有一個疑問,”容鳳笙清清嗓子,有心想要試探一二,“顧大人才華無雙,即便是閨閣女子也多有耳聞,卻為何甘願困于這方寸之地,不去大展宏圖呢?”
顧澤芳覺得這問題來的古怪,卻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沉吟着答道,“世上每個人都有其位置,就像天上的星辰,各司其職,不得颠倒秩序,罔顧禮教,将這世上的規矩都抛之腦後。我亦有自己的位置。”
其實說明白了,就是他不願為反賊效力,
容鳳笙莞爾,“大人請随我來,”
就在距離木屋不遠處的地方,有一座堆砌的山石。
倘若站在這處,便是如履平地,宛如一座瞭望臺。
從這裏往下看,便是萬家燈火,整座京城幾乎都能盡收眼底,家家戶戶,終年都守在這樣的寂靜和平之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待到一日将盡的時候,亦會有炊煙袅袅升起。
她并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默默地站在那裏,與顧澤芳一同往下眺望。
夜風款款吹過,撩動她鬓邊秀發,又擦過他霜白的衣角,模糊的暖意。
他久久地怔愣。
顧澤芳幾乎從不到這樣的地方來。
其實,他原本就已經想通了。
從答應謝絮的那一刻起便想通了,只是心裏,難免有疙瘩。
而這疙瘩,在這一瞬間,也全部都消除了,煙消雲散。
他幡然醒悟過來。
為官是為的什麽,不是為了那位置上的人。
亦不是為了一己之私。
是為,天下萬民。
顧澤芳長嘆一聲。
他斂起袖子,一揖到底,“多謝女郎。”
“今夜女郎所言,顧某必會銘記于心。以往,倒是顧某局限了。”
他喃喃道,“心之何如,有似萬丈迷津,遙亘千裏,其中并無舟子可以渡人,除了自渡,他人愛莫能助。”
容鳳笙只是淡笑,眼眸眺望遠處。
“因為年少離家,後又失家,便覺得,有家、有家人陪伴在側,是一件多麽幸運的事。我不想讓更多人,再經歷這樣的不幸了。”
顧澤芳微微皺眉。
沒想到她,竟是有這樣令人同情的遭遇。
也難怪,今日會那般悲傷了。
這與自己的境遇是何等相似啊,顧澤芳難免,生出同病相憐之感。
容鳳笙忽地一拍腦袋,“瞧我,這是約大人來吃糕點的,怎麽盡拉着大人吹風呢。”
顧澤芳亦是失笑。
輕咳道,“無妨。”
二人便緩步走向院子,氣氛莫名輕快了不少。
一個青衣女子靜靜走出,她停在二人不遠處,将托盤放在了桌上,微微一福。
容鳳笙道,“這位,是我的妹妹。”
顧仙菱眼睛低垂,不敢與男子對上視線。
托盤中盛放着一些糕點,造型精巧,甜膩的香味,隐隐地飄來。
“大人請用。我這妹妹的手藝,可是一絕。”
顧澤芳拈起一只,卻是有些惆悵,這芙蓉椰絲糕,是顧仙菱生前最愛,她也時常自己親手做一些,送到大菩提寺來,想到這,顧澤芳便是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
顧仙菱的手腕,有些輕輕的顫抖,卻是死死地咬着唇,一聲不吭。
顧澤芳忽地一怔,皺眉凝向她的方向,只覺這位圓臉女郎看着自己的眼神,分外熟悉,像是在哪裏見過一般,他心中存疑,想要踏近一步。
面前忽地叫人微微擋住,“我妹妹怕生,還請大人見諒。”
顧澤芳斂下眸子,致歉道,
“是顧某失禮了。”
“并非在下唐突,只是,令妹給在下的感覺,很像舍妹,”他長嘆一聲。
容鳳笙能夠感覺到背後之人在輕微發抖,像是下一刻就會控制不住哭出聲來。
她登時感同身受。
為何感情這樣深厚的兄妹,相見卻不能相認?
她心裏頓時湧出了一股沖動。
在顧澤芳低垂着眼,起身要走的剎那,她邁出了步子,“大人……”
袖子卻被顧仙菱,輕輕地扯住。
她淚眼盈盈,沖着容鳳笙輕輕地搖了搖頭。
顧澤芳回眸,見她半天不語,便颔首道,“還未請教女郎名姓。”
“我、我姓聞,單名一個意字,”
“聞意?”顧澤芳微微一笑,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給人的感覺,實在過于幹淨舒适,竟是有些克制不住,心底的傾訴欲,
“其實女郎方才彈的那首曲子,舍妹也時常彈奏。她的琴藝,是我親自傳授。可到底是,曲終人散。”
他嗓音有些輕柔,帶着不盡的眷戀,“我一直都很想,與她說聲對不起。以往是兄長過于偏激,沒有照顧到她的感受。其實我一直都相信,她一定在這世間的某一處,好好地活着。也希望今後,她能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我為此手抄了一箱佛經,夜不能寐,日夜祈禱,盼着她,一定要平安快樂……”
容鳳笙按緊手指,幾乎動容。
卻生生克制住了。
相認,是斷斷不能的。
若是顧澤芳知道顧仙菱還活着,按照他那極為護短的性格,必然不會同意顧仙菱獨自一人在外鄉生活,怕是非要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到時候,不僅念衣保不住,顧家也很有可能惹來滅頂之禍。
只是,顧澤芳的疑慮已經被引起,便很難打消,他擰着眉頭,靠近了一步,“在下還是覺得,令妹……”
容鳳笙一驚,一把扣住了顧澤芳的手腕。
而顧仙菱也趁機,飛快轉身退下了。
手臂傳來滑膩的觸感,顧澤芳一僵,忽地像是被火燙到一般,飛快地縮了回去。
還後退了一大步。
他眼睛圓睜,愣愣地盯着容鳳笙看。
容鳳笙隔着幂籬,也盯着他看。
許久,他薄唇輕啓,低聲道,
“抱歉,是顧某唐突了。”
他的耳上漫上了一陣紅暈,容鳳笙也有些尴尬,見他實在局促不安,便微微欠身道,
“時辰不早,便不久留大人了,在此拜別大人。”
顧澤芳離開後不久,顧仙菱這才慢步走出,望着空無一人的遠處,輕聲道,“多謝阿姊。我心中,已然沒有了遺憾。”
她嘆道,“阿兄看上去,也是全然釋然了。想必不久之後,他便可以做成自己想要的事。”
顧仙菱面上的笑容,如釋重負,“若是有良人陪伴身側,是再好不過的了。”
她轉向容鳳笙,忽地欠身道,“仙菱貪心不足,可否,托阿姊幫我尋一個人。”
容鳳笙目露困惑。
顧仙菱沉吟道,“我阿兄以前,時常同我說起一人。”
“怡文,”她擡起頭來,“那人名叫怡文。”
“卻不知具體名姓,更不知是男是女,還請阿姊找到此人,若是男子,幫忙引薦于我阿兄,可好?我阿兄對此人念念不忘,期待與之結交,把酒共飲,”
“若是女子,年紀又合适的話,阿姊便幫我這個做妹妹的,說一回媒,”
她羞澀一笑,“聘為顧家長媳,可好?”
“阿兄說過,他不在乎相貌家世,這怡文,是他此生引為知己,分外珍重之人。”
容鳳笙愕然。
心裏說不清什麽樣的感受。
倒不是為了這聘為長媳,而是那句珍重。
大抵是付出的情分,竟然有一天,也收到了同等的回饋,這樣的驚喜吧……
以為只是生命中的過客罷了。
卻沒想到,被人惦念至此。
也許,這就是佛家說的,緣?
但前提是,顧澤芳不知道怡文就是溫儀。
若是知道了,恐怕……
容鳳笙嘆了口氣,若是知道了,怕是恨不得,直接上手來掐死她了事吧。
還引為知己,不拔刀相向,那都是他寬宏大量。
卻不忍看弟媳失望,容鳳笙便含糊着答應了下來。顧仙菱懷着身子,不能在外面久坐,只是陪她坐了一會,便起身離開了。
容鳳笙百無聊賴,轉動着茶杯,身後忽地有誰踩過枯枝的輕響。
“怎麽又回來了。是有什麽事情嗎?”她剛要轉身,肩膀便被人從後面輕輕地環繞住了,往胸口貼去,沉穩的心跳聲傳入耳中。
“阿笙。”
“你說的是什麽人?”
容鳳笙心裏一驚,扭頭便對上了少年一雙眼睛。
清澈漆黑的瞳仁中,含着淡淡笑意。
他低頭湊近,烏濃的睫毛輕蹭過臉頰,微微的癢。他呼吸之間,還帶着酒氣……似乎是寒山翠。
容鳳笙推開他站了起來。
這才發現他朝服未褪,一襲绛紅色的飛肩束腰長袍,襯得身形十分漂亮修長,帶着少年人獨有的朝氣。
烏發微微地打着卷兒,垂在肩側,一根紅繩編成兩股,穿過發間,串着溫潤的白玉,垂落在胸前。
他膚色白淨,額心朱砂如雪地紅梅,一望無際的空白中只餘一點鮮紅。
眸光越過她,看向桌面,就見那裏擺着兩盞茶。
她的面前一盞,而對面一盞。
容鳳笙一驚,剛要将那盞子收走,便被他搶先了一步。
少年探出清隽的手腕,摸了摸杯身,還是溫熱的。
容鳳笙喉嚨一緊,就見他松開手,杯盞滾落在地,茶水漫過腳邊。
他緩緩地握緊了手指,面色依舊溫和,唇角的笑意,也堪稱溫柔。
語氣卻有些低沉。
“誰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