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隔日,小三在晨光中醒來,他睜開眼,而後迷茫地想着自己這是在哪裏?

腿好像讓什麽給壓着了,小三歪着腦袋往下望,就看見小六抱着他的腿一邊摸一邊蹭,還從腳掌一路蹭到他大腿上。

初醒那陣短暫的迷糊過去,小三發現小六這破孩子動作迅速,腦袋就要蹭到他胯下時,那張臉頓時黑掉,跟着一個擡腳,瞬間就把小六踹下床去。

「唉?」小六莫名其妙滾摔到地上,睜開眼發現自己竟是被他的親親師兄給踢了,接着想起昨晚師兄親了人之後才說想親的人不是他,頓時不由得眼眶泛淚,心窩處疼了起來。

小三看小六像被虐了的小媳婦般委屈地看着他,那梨花帶雨的眼神讓他渾身一抖,渾身雞皮疙瘩都站了起來。

「幹什麽!」小三有些惱怒地吼道:「踹你不成嗎?你臉都要埋進我褲裆裏了,要不踹醒你,還真讓你貼上來啊!從小到大睡覺都不老實,真不知是誰教出來的!」

小六不由自主打了個噴嚏,睜着小狗一般的眼睛哀傷地道:「師兄這是嫌棄我了?我是因為冷才抱着你的啊!以前每回睡覺都這樣,為什麽今天不行啊?」

其實每回睡覺小六都會撲上去,小三也都會踢回來,只是這時的小六忘了這個。以往沒放在心上的事情,因為昨日那個吻而重新上了心,事情一上了心,也就各種委屈寂寞冷了。

「師兄踢我又說親錯我……」小六一直想着這件事。「他想親的是哥哥……」

小三怒道:「誰嫌棄你了!冷了就該蓋被子,秋雪都快來了,你放着棉被不蓋縮在床角,是想冷死嗎?都幾歲人了,還不懂照顧自己!病了怎麽辦!」

坐在地上的小六這會兒正自顧自地傷心着,當下沒發覺小三看似嚴厲的言語後所隐藏着的關心,他只當自己如果是小五就好了,他哥最近不但成招師兄疼,人也整個不一樣了,像是一下子多長了二十幾歲,看起來沉穩好多。

小六越想越覺得不被喜歡,一臉難過的模樣,活脫脫就像個被壞婆婆欺負了的可憐小媳婦兒般。

小三看小六那比他高比他壯的身軀擺着一副棄婦相,當下背脊一陣惡寒升起,雞皮疙瘩又争先恐後冒了出來。

小三磨了磨牙,忍住想鞭死這破孩子的沖動,怒道:「你那什麽表情?一臉仇大苦深就算了,還縮得像顆球,給老子男人一些,腦袋清醒一些,老子是教你這麽做人的嗎?要是看得老子反了胃,也同那孽畜一般把你扔下江裏放水流你信不信!」

小六聞言一臉不可置信看向小三,他聲音高了許多,驚駭地說道:「師兄,你居然把我同那孽畜比成了一路貨!我是你教出來的,自然是心美人好、品德高尚,在家會煮飯,出外給你長臉的啊!」

跟着,小六突然一陣心酸,忍不住就把心裏的計較說出來。「其實我知道,哥比我聰明、比我冷靜、比我懂事、比我厲害所以你比較喜歡他……」小六說得一個流暢,句子都不帶停的。「跟哥一比,我就是落得和聶夙同坎的。我還知道有時候我找不到你也找不到哥哥,就是你們單獨在一起了,沒叫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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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言語中彌漫着淡淡的哀傷,仰望着屋梁道:「反正你們倆就是一樣聰明,一樣厲害,你和哥有話說,只我一個笨的,老是犯錯被你罰……」

小六突然想起了一支曲子,貼切地形容了他目前的模樣,他難過地用那把破鑼嗓子,咿咿呀呀地唱道:「我就是一顆黃花菜,公公不疼、婆婆不愛……」

小三頓時被道天雷打了個外焦裏嫩,好長一段時間說不出話來。這誰教的?這肯定不是他教的!

三爺是個爺兒們,打生下來到現在,性格脾氣比烏鋼制的擎天戰戟還硬,從沒軟弱過半分。他認為男兒性該如此,鐵铮铮的漢子,血流光死了就算了,軟弱那種東西是跗骨之蛆,絕對不容許存在。他是這樣,小五、小六也該是這樣。

誰知小五一朝陷在情愛裏,悲秋傷春苦瓜子臉,說啥沒他這輩子就沒意義。娘哩個唧唧,活着的意義是要自己找的!要是有一天,他魂飛魄散了個去,難不成他也要跟他去?我銜個去!

打将軍冢一趟回來後,當哥哥的小五好不容易好了,哪知他還沒多喘幾口氣,又換這個當弟弟的小六開始犯病。

「……」小三臉色黑黑的。他下床摸了摸小六的額頭,沒有發燒,抓起小六的手腕切脈,也沒走火入魔。

小三随之一掌朝小六後腦勺扇過去,吼道:「這跟誰學的曲啊?亂七八糟不知所謂,害老子一大早就胃不舒服,等一下還讓不讓人吃飯啊!」

小三的武功不是白練的,那力道讓小六一陣頭暈目眩,要再多使些勁,絕對死人這個小六相信。

「小八教的。」師兄生氣了,所以小六很沒義氣,立刻賣了趙小八。

「又是那破孩子!」小三咆哮。「早叮咛他不許帶歪你們,還敢明知故犯!最好別讓老子在外頭碰見他,見他一次,老子撕他一次。破猴孩子!」

跟着小三怒視小六,吼道:「把那首曲子從腦袋裏摘掉!老子要是再聽你唱一次,就挖個坑把你種進田去,讓你當一次真正的黃花菜!地上坐夠了沒,夠了就去煮早膳,今日炖魚湯,去撈條五斤的鲟魚來,起鍋前多加些姜,治反胃!另外鲟魚和鲟龍魚會分吧!你要撈錯把老子養的鲟龍魚苗給撈了,老子就把你的腦袋扳下來當球踢!」

小六發覺小三的耐心就快用光了,見他家師兄越來越不爽快的臉色,也曉得繼續窩在地上不煮飯,師兄生起氣來,真會把他的腦袋扳下來當球踢。

小六從地上站了起來,讪讪地道:「那個……師兄……其實我還想問問……那個……就是……我、我和哥同胞生的,長得一模一樣……所以你喜歡哥哥的話……那、那能不能也喜歡我一點點啊……一點點就好……」

小三的回答是:抽出了弑龍索——這條天地間最為兇殘的鞭子。

小六一見弑龍索馬上就萎了。他灰溜溜地跑掉,而且邊跑還邊傷心地想趙小八教他的曲子還真沒錯,有遠見,遠到見着了他的将來——

「我就是一顆黃花菜……嗚嗚嗚……」小六邊吸着鼻子邊幽幽地唱:「師兄不疼、哥哥不愛……」

那聲音是,有多可憐就多可憐。

當小六不着調的歌聲斷斷續續地傳到小三耳裏,小三真有殺人的沖動。

雙生子本來就一樣,他給小五、小六的也全都一樣,從未偏頗過。

只是小五這苗子種着種着竟歪了,把一顆心挂在自己身上。

可小六心思單純,以前也沒見他有這些想法,明明長得好好的,怎麽也同他哥一樣歪了?

難道是那啥鬼的雙子連心心有靈犀,哥哥歪掉之後弟弟連帶一起歪?

他本還想清完京城這些爛帳後找個好姑娘讓小六成家的,看樣子只得緩一緩,先把小六揍清醒再說,否則日後一不小心誤了人家姑娘,那可真是罪孽深重了。

小三按着有點疼的腦袋下了床,這兩兄弟生下來就是給他找事的,讓他一刻都不得安生。

簡單梳洗過後,從衣櫃裏撿了套平日習慣了的灰衣穿上。

當小三迅速收拾好自己,跨出門檻時,就見小五端着一碗還冒着熱氣的湯碗出現在房門口。

「師兄醒了!」小五帶着淺淺的笑容,将熱湯遞給小三。

小三也沒問那是什麽,反正不可能有毒,再看湯水色澤以為是菊花茶之類,想也沒想便一飲而盡,結果,這個錯誤的判斷使他差點當場吐出來。

小五把小三手裏的空碗拿走開,嘴角愉悅地勾起,在小三背上拍了拍,說道:「解酒茶是我特地讓癸子煮的,你昨天喝了太多酒,我怕你今日不舒服。」

小三惡了一聲,臉色扭曲。「癸子這手藝實在不行,天生少了根筋的,教了幾年煮出來的東西還是一樣。」

「很難喝嗎?」小五問。

「你說呢?」小三眉皺得死緊死緊地。

「我嘗嘗是不是真那麽難喝。」小五低頭吻住小三的嘴唇,連聲招呼都沒打。

小三一驚,差點擡腳朝小五踹去,可猛地想到小五和自己早不是普通的關系,他是答應了人家的,于是只得把已經擡起來的腳困難地收回去。

小五眼角帶笑,借着小三的包容,趁着小三掙紮,舌頭闖入了小三嘴裏。

小五的吻不像他外表那般公子翩謙、溫文儒雅。他的舌頭四處掃蕩,以占地為王之姿把小三嘴裏能吻能舔的全部仔細舔過一遍,直到小三被這令人發指的吻吻得沒氣,将近一刻鐘的時間呼吸紊亂,龜息功都要自行運轉起來,小五才意猶未盡地離開小三的嘴唇,放過了他。

臨退開前,小五暧昧地在小三濕潤的雙唇上舔了舔,表達他的依依不舍。

小三的臉微燙,膝蓋有點軟,他擡起手要把小五留在唇上的口水擦幹,小五見着反抓住小三的手,一樣是溫柔淺笑、一樣眼裏盈滿愛意,他先吻了小三的額頭,再吻了小三因他的靠近而微微閉起的眼睛,後吻了小三的鼻尖,又吻了小三的臉頰。

「全是口水……」小三有些抱怨地說着,但卻也沒推開他。

小五心裏高興,又知過之猶不及,就算再怎麽喜愛眼前這個人,恨不得能把人揉到他心坎裏去,但小三才剛開始試着接受他,絕對不能把人給吓跑。

一點一滴,滴水穿石,他告誡自己要有足夠的耐心,一天一天,一些一些,把自己的身影慢慢融進這人的心裏。

想要愛能有多深,就得付出多少的努力。

突然,在這一刻,長廊遠處傳來小六開心的聲音。小六中氣十足地喊道:「師兄,我抓了條準五斤的魚!你看看這是不是鲟魚!」

原本還黏在一起的小三與小五瞬間被驚到,立即彈開。但小六愣愣地看着他們,早見到了以暧昧姿勢抱在一起,擁吻的小五與小三。

四周一片寂靜,三人目光對視,小六驚呆、小五尴尬、小三沉默不解釋。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流動,所有的聲音瞬間失去,安靜得可怕。

小五是第一個回過神的人。他慢慢地開口,聲音幹澀地朝自己的弟弟喊道:「小六……」

小五的一句小六,吓着了怔愣着的小六,小六突然「啊」的一聲跳了起來,提着手裏的魚轉身就往外竄,臉上表情驚慌失措,一下子跑得不見人影。

「……」小三捂着額角,腦袋突突突地一跳一跳又一跳。原本鮮少宿醉的他,頓時整顆頭就像被人用棒捶打到一樣,悶悶地痛了起來。

「我先去把小六追回來解釋清楚,否則怕他會胡亂想。」小五對小三說道。

小三擺了擺手讓小五去,沒發出半點聲音。

小五在小三臉頰上輕輕落下一吻準備離去,卻也在此同時發現一個幾乎要淡掉,十分不明顯的牙印。

小五微微吸了一口氣,撫了撫小三的臉頰說道:「小六昨晚咬了你?」

「嗯?」小三給了小五困惑的一眼。

小五無奈失笑。「我忘了你一醉,隔天醒來什麽都記不得。」

「我記得我把聶大寶那畜生放水流。」小三道:「這就夠了。」

「嗯。」小五應了一聲。「師兄高興比什麽都重要。」

「快去找小六吧!瞧他那反應肯定是被吓到,抓着條魚就跑出去,傻了!」小三眉頭又皺起來。「其實這事應該早點同他說的,是我疏忽,只想着先收了蘇、聶兩家的債,忘了顧及他。

難怪他早上會講那些莫名其妙的話,說啥我能不能也喜歡他?還唱啥他是一顆黃花菜,師兄不疼哥哥不愛……看樣子早就知道我和你的事了,但卻硬憋着沒說出來……這麽能忍,真不像他的性格……」

小五微微一笑,應道:「師兄放心,沒事的。」

「去吧去吧,」小三再度甩手。「快點。」

「嗯。」

◇◆◇

小五是出來找小六了,但他萬萬沒想到小六竟然躲着他,連找天幹地支來幫手,小小一個京城愣是沒發現他半點蹤跡。

小五心裏隐約能感覺到另一頭小六的情緒——酸澀、郁悶、難過、不知所措。

他想了想,最終還是将天幹地支召了回來,讓他們回到各自的崗位去。

小六心煩意亂,他又如何不是?

既然小六很明顯地不願見他,那他也該給小六一點時間。

一直不想面對的,終需要去面對。

他們兩人的世界裏,皆都只有一個百裏三。

他不願放手,也不能叫小六放手。

所以他們必須靜下來好好思考應當如何,等兩人都想清楚、想明白了,這事才有繼續下去的契機。

昔時已逝不回首,往後太虛渺。

他們擁有的只有這生這世這個人,再無其他……

◇◆◇

夜色昏暗,小六蹲在牆上動也不動。曾經被贊是風流不羁、潇灑恣意的修羅雙子如今面目憔悴、神情落寞,再也不複以往神采飛揚、肆無忌憚的驕傲模樣。

于是當睡了一下午醒來,伸着懶腰跨出房門準備用晚膳的蘇亂擡頭,見到黑抹抹的夜裏有個白衣人在他小院圍牆上面容慘淡蒼白地看着他時,一個驚呆,立刻就扯開喉嚨放聲尖叫,又抖又怕地喊道:「鬼啊——有鬼啊——阿岷救駕——二爺爺院子牆上出現了一只白白的鬼啊——」

還沒等慶王蔣岷有動作,蘇亂院子外的精兵立刻閃身出現。這些人是蔣岷在蘇亂于将軍樓外露了臉後特意放在蘇亂身邊,随時保護蘇亂安全的。

蘇三和蘇謹華結下梁子,蘇亂又堅持蘇三是蘇家血脈,恨不得第一個就跑上前去滅了蘇謹華,替他孫子蘇三橫和不知到底是他曾孫還是也是他孫子的蘇三報仇去。

蘇謹華從不是個好相與的,雖然将軍樓外第一仗他因大意而落敗,可蔣岷不會忘記這個人手裏還有一批鮮少露面的鐵血蘇家軍。

他們嗜血如狂、輕賤人命,尊蘇謹華為天,殺人能耐比起蘇淩最後領的那些蘇家親兵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些人手起刀落,了結一條人命像切菜一樣簡單。要是蘇謹華派那些人來刺殺蘇亂,而蘇亂有了萬一,他這個慶王只得下地府朝他親爹和他爺爺跪去。

十名精兵七個攔住小六,三個擋在蘇亂身前,各個面色肅穆屏息以對,不敢小觑。

然當小牆上那個身影躍下,踏着步伐朝蘇亂而來,十人都在同時感覺到小六那股令人膽顫心驚的威壓由上而下籠罩他們,頓時氣息一滞,竟無人可動彈。

小六心裏正煩着,加上幾天幾夜沒睡也睡不着,脾氣吓死人地大,看什麽什麽就不順眼。他抽出白色修羅鞭不要命地灌注內力,迅雷不及掩耳地往周圍一掃,那動作之冷冽,鞭勢之迅速,以雷霆萬鈞之姿立刻讓視死如歸的精兵們傷殘過半,強一點的吐了半口血,弱一點的吐血兼倒地。

「大爺心情不好,蹲在牆上是惹了你們嗎?來啊、再來啊、再靠近看看!爺不一個一個削了你們的頭顱,爺就不叫百裏六!」

這情勢如弓在弦上,惡戰一觸即發,但當蘇亂借着月光看清了這白衣潇灑、狂狷不羁、面如冠玉、冷情倨傲的男子時,心裏一跳,差點喊出:「好帥啊——」這要死了的三個字。

身為曾經的京城佳公子,年輕時候「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表率,腦袋是絕對機靈夠用的。所以當蘇亂察覺情勢不對頭時,立刻壓下想吃眼前這帥小夥嫩豆腐的沖動,艱難地直言正色道:「這不是三兒的師弟嗎?怎麽天黑了還不回家在外頭亂晃呢?三兒發覺你不在,肯定是要擔心的!」

一聽到小三的名字,小六身上那股狂傲狷氣酷一下子散了大半。

他哼了一聲,別着臉低着頭,一甩一甩地晃着鞭子不說話,這看在蘇亂眼裏活像一只被抛棄的小獅子,那模樣一下子就叫蘇亂心揪了。

蘇亂心裏狂喊着:「哎呦、哎呦,好想圈在自己家裏養!三兒也太殘暴了,居然讓這麽個俊帥小夥子露出這樣的表情,簡直缺心缺肝缺脾缺肺加心眼一起缺,沒天良喔!」

「發生了什麽事,怎麽會自己一個人來這裏?看你一臉憔悴模樣,是要心疼死曾二爺爺嗎?唉,三兒欺負你了對不對?有什麽委屈直接跟曾二爺爺講,曾二爺爺雖然不(敢)和三兒打,但還是能念念他幫你出口氣的。」蘇亂一邊慈愛地說,一邊擺手,讓那些煞風景的精兵們快快離開他的院子。

小三曾經答應要告訴蘇亂任何蘇亂想知道的事,雖然這事因小三那日差點走火入魔而沒說成,但蘇亂是誰?他大二爺是那種認定了你是他曾孫,你就絕對不可能是別人家血脈的人,所以依小三的個性與蘇亂自己的推斷,他早把小三當成是他蘇家的了。

而既然小三是蘇家人,兩個被他養大,和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師弟們自然也被蘇亂納為自己人的範疇。他舉手發誓,真的不是因為他們兩個長得天殺的帥!

對于蘇亂的問話,小六并沒有開口回答。

蘇亂也不急,他笑眯眯地把小六招入屋裏讓他坐下,又倒了杯熱茶給他後,去吩咐小廚房做些吃食盡快端上,這才回到屋裏,往小六對面一坐。

小六動作慢慢的,好一會兒才想到杯子在手裏,于是他喝了口茶。

小菜都端上以後,小厮把房門關緊,不再打擾蘇亂與小六。

蘇亂等着小六先開口,這是年長者對後輩的關愛與體貼。可同時蘇亂也色眯眯地看着小六那張臉,反正也不相違背不是?

小六沉默許久,直到蘇亂以為他不會再出聲時,小六慢慢開口了。

小六問道:「你是那個死了的慶王娶進門的……你說……男人和男人,真的可以嗎?」

蘇亂聞言立刻正襟危坐,加重語氣說道:「當然可以!兩情相悅心甘情願,怎麽不可以!」

「兩情相悅……」小六喃喃念着這幾個字,然後擡頭往上望望、低頭往下看看,沉吟了許久後緩緩捂着胸口,面色痛苦地道:「只能兩個,不能三個嗎?三情相悅是不是不可以?」

要死了,有戲!蘇亂挑了挑眉,壓住自己那八婆性子,露出詢問的表情,極為真誠地問道:「怎麽了,為什麽是三個?說來聽聽?還有你捂着胸又是怎麽了?」

小六腦袋卡卡的,每件事都得努力地想,才能把話說出口。

他說:「不是胸,是胸口。」

「對,胸口。」蘇亂跟着重複一遍。「胸口怎麽了?」

小六眼神迷茫地道:「胸口很疼。」

「很疼?」蘇亂吓了一跳。「莫非是跟三兒一樣走火入魔了?雖然我不習武,但也知道那很嚴重,會死人的!別怕,曾二爺爺立刻去幫你叫大夫,你撐着!」

蘇亂身形一動真要沖出去,小六呆滞了半晌開口道:「不是走火入魔,我不會死。」

「唉!」蘇亂聽到時松了口氣。就憑那張俊臉、那修長精瘦的身形,日後要是再不能看到,那他接下來的人生還有什麽樂趣。

小六接着又爆了個大雷,把蘇亂狠狠地給驚了。他說道:「我嫉妒哥哥,也嫉妒師兄……」

「嗯嗯嗯!?」快說。

「他們兩個明明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可是當我看到哥哥吻了師兄,師兄靜靜地讓他吻,我就好嫉妒好羨慕,師兄都沒那樣讓我吻過。後來當我又看到師兄靜靜地讓哥哥吻,哥哥臉上的表情好溫柔,我就也羨慕嫉妒起師兄來。哥哥最重要的人明明也是我(和師兄),為什麽卻對我以外的人有比我還深的感情,我們明明就是對方的另一半,一起長大的。」

「所以?」蘇亂沒察覺自己的聲音一整個高了起來。

「他們開開心心地吻在一起了,」小六捂着胸口道:「然後沒有我。」

他再道:「我的心像是被大石頭給砸了,它一定是爛掉了,所以我才胸口痛。」小六微微蹙眉。

「唉!」這是什麽情況?蘇亂立刻問:「這麽說你不但喜歡你哥,也喜歡我家三兒?」

「師兄是我們家的!」小六皺眉看着蘇亂,但沒有反駁他一個人喜歡兩個人的事實。

蘇亂眼底放光,手指微微發抖,興奮死了。他沉着氣道:「那三兒喜歡你不?你哥喜歡你不?」

唉唉唉,這三個師兄弟關系實在太好,出生入死、性命與共,加上小三那性子要不是真的在意一個人,哪會理人、訓人、照顧人。

蘇亂不由得往那個方向想去,三情相悅這是什麽混亂關系啊——他興奮得渾身發抖。兄弟情加師兄弟情什麽的最美好了。

小六愣了一下,嘴開開看着蘇亂。想了一會兒道:「我喜歡我哥,我哥自是也喜歡我的,他怎麽會不喜歡我?可說到底也不是他對師兄的那種喜歡,就是喜歡起來會澀澀的那種。師兄……師兄對我的喜歡也不是對哥哥的那種喜歡,他就愛拿鞭子吓唬我。他會縱容哥哥,可是不會縱容我……還要我煮飯給他們吃……」

想到這等差別,小六又心酸地想唱那首黃花菜了。

蘇亂猛拍了一下桌,惹得小六目光往他那裏瞥。

蘇亂笑道:「你不知道對吧!」

「不知道什麽?」小六問。

蘇亂那張皺皺的臉差點笑出一朵花來。他說:「蘇家的廚子在外頭那是日以繼夜的炒菜做菜練廚技,一點也不輕松的,尤其是小三這種拔尖得沒人超越得過的人才。所以回到家裏,那是累得不進廚房不煮飯的。」

「你的廚藝是三兒教的吧!」蘇亂篤定。

「是。」

「蘇家的廚子回到家後,唯一會讓他們有意動勺的人,只能是他們的媳婦兒。蘇家人疼媳婦兒那是傳到一千八百裏外的。傻孩子,怎麽這麽實心眼,這麽不會繞彎!他教你廚藝,讓你煮飯給他吃,你就沒想過他是想吃你做的飯?否則像他們這些對自己手藝傲得不得了的人,會讓你們在關公門前弄大刀?」

蘇亂說:「那就是切切實實,海一般深的喜愛啊——」

「……」小六看着蘇亂,眯了眯眼,一點都不相信這老頭的說法。「騙人!師兄要是喜歡我,怎麽會把我從床上踹下來。而且不止一次兩次了!」

蘇亂深吸了一口氣。呦,都爬上床了還在這我喜歡你、你不喜歡我地,簡直矯情死了有沒有!

「我說,」蘇亂道:「踢下來不止一次兩次,那不就表示爬上床也不止一次兩次。」

小六想了想,點了點頭。

「三兒要是不想你爬上他的床,打第一次就踹死你了,哪還給你兩次三次四次五次繼續爬?」蘇亂說。

「唉……」好像真是這樣!

「你這就叫當局者迷,」蘇亂道:「我是旁觀者清。」

「……」小六腦袋又卡殼了,完全轉不過來。

蘇亂看見小六發呆的模樣直想笑。唉,本來越看越喜歡,很想養的,不過既然是三兒身邊的人,他這個當長輩的當然無論如何管他誰愛誰誰不喜歡誰,都要幫三兒吧這株羨慕死人的帥桃花留下。

被一個人愛,那是好;被兩個人愛,那就好上加好。尋常人可沒這福氣一養就是兩棵好苗子,長大後不但争氣,更是死心塌地。

「三兒平常對你如何?」蘇亂一臉扼腕地看着小六。桃花啊,多招人的桃花啊!可惜這是三兒的,碰了準天打雷劈。

「師兄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小六眼都不眨一下立刻給了答案。

「那你就不能放手。」蘇亂說。「人生短短幾十年,說死就死,一輩子也許就只有這麽一個人能讓你陷得這麽深,絕對不能輕言放棄。你哥喜歡誰,那是你哥的事,你喜歡誰,那是你的事。這并不沖突。你想對誰好也是。」

「……我想對我哥好,也想對師兄好。可是哥和師兄已經在一起了。」小六悶悶地道。

「那又如何,愛一個人是愛,愛兩個人也是愛,只要你衷心期盼他們好,這并不影響你對他們付出多少。」蘇亂開始把小六直直的一根筋掰彎的計謀。

小六想了想,猛然搖頭皺眉道:「不,我一定會嫉妒。」

蠢孩子。「那麽只要讓三兒也喜歡你不就好了。」

「不……我就是一顆黃花菜,哥哥不疼、師兄不愛。」小六悲傷地擡頭望向頂上梁柱。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蘇亂頓時被他的口水噎到,差點沒咬死。

「你沒事吧?」小六關心地問道。

蘇亂咳完後努力喘了幾口氣才道:「沒事沒事……」他緩了一會兒後繼續說:「世間上沒有做不到的事,只有不去做的人。」

「嗯?你的意思是要我努力讓師兄也喜歡我?」小六搖頭。「不行,這樣我哥肯定會傷心。」

「三兒喜歡你和你哥傷不傷心有什麽關系?」蘇亂正經八百地說:「你讓三兒喜歡你了,三兒就不會繼續喜歡你哥嗎?他不是那般無情無義之人。」

小六又卡殼了,繞不過來。

「你也算是蘇家的人了,看你心疼得都要碎了,我要不提點你幾句,那真是枉為長輩。」蘇亂說道:「第一,這種感情是好事,互相喜歡勝過互相傷害。第二,一次喜歡兩個人又如何?只要那兩個人同樣也喜歡你,又不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沒什麽不行。至于三兒,那就是個外厲內荏的,只是看起來兇,其實心軟得不得了。

我傳你一招,回去後盡管對他好,變着法子對他好,能有多好就做到多好。接着無論他怎麽打你、罵你、甚至拿鞭子折騰你,切記就是沉默、低頭、裝可憐、有多可憐就多可憐,不出三年,絕對得手!」

「三年!?那麽久!?」小六瞪大眼。

「孩子,三年很短的,勾踐卧薪嘗膽都得十年了。這三年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三年,那是得日日夜夜、兢兢業業,時刻抱着沒拐到人就一生孤單終老的覺悟,破釜沉舟、絕不回頭,用力往前沖才能行。」蘇亂接着說:「最後再給你一句金玉良言,那就是吃得苦中苦啊……」

小六插話道:「這我知道,師兄說過的。吃得苦中苦,方得踩別人!」

「你是活得不耐煩了,踩你師兄幹嘛!找死也不是這樣的!」蘇亂給小六噎了一下,跟着繼續道:「是『吃得苦中苦,抱得美人歸!』,你可別小看這幾個字,當年我就是靠着這句話咬緊牙根、發憤圖強、死追着阿岷他爺爺不放。直到最後阿岷他爺爺終于看到我的真心,被我的誠意打動,這才把我給娶了的。」

想起當年,大紅花轎擡進門,一顆真心相與付,鴛鴦床被共缱绻,此生摯愛唯那人。

那時原本是他苦苦纏着那個人不放的,可入了門,成了那人的人,那人一年比一年地對他好,待他如珠如寶,深入骨髓的反而是對方了。

因為愛着那人也同樣被愛,縱使那人早他一步先走,可憑着回憶,憑着那人妥善的安排,就算天人永隔,他依舊可以開開心心到老。

雖然很想他、雖然很想他,但他還是可以靜靜地在自己的小院,等到那日來時,與他九泉之下見。

「唉,阿琛,我這輩子最幸運的就是年輕時候遇到了你……」蘇亂喃喃念着那個人的名字。「阿琛……阿琛……」

小六看着前一刻明明還好好說着話,下一刻卻目光迷離神魂不知飛往哪去的蘇亂十分無語。

這樣是教完了嗎?還是只教到一半?接下來還有沒有招?

「喂,醒醒。」小六出聲。

蘇亂仍沉浸在他美好的回憶裏,一直在那裏:「阿琛……阿琛……阿琛……」

小六等了一會兒才離開。

他想這事還得同他哥商量,他哥若不想,他也不愛。

只是氣還沒消,兩人碰着了絕對尴尬,所以他決定等過幾日他的心不那麽痛時,再回去找他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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