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三這幾日明顯地心情不好,他左臉寫着「閑人勿近」、右臉寫着「近者得死」,額頭橫批注明「大殺四方」,弄得新開幕不久,無論何時都是人聲鼎沸、京城人士票選這生一定要來一次、沒來絕對會後悔的食肆「米香」安安靜靜地。

不但小厮上菜輕聲細語,就連客人們吃飯喝湯也都細嚼慢咽,邊咽邊看三爺,就怕一個不小心鬧得這尊殺神不好了,讨來一頓鞭。

小三坐在最角落,而他所在的方圓三尺內連個人也沒有。但三尺外每張桌子都坐滿了人,四方桌有擠六個的,有擠八個的,個個吃得膽顫心驚。

您說這些客官們既然怕死三爺,為何不走?

唉,您沒看見各個都端着飯碗拼命扒着這「米香」食肆裏最著名也是唯一著名的美味,「水晶臊子飯」嗎?

正所謂愛吃就別怕死,怕死就別來吃。更何況這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美味香米只三爺這店有,而且還一文錢一碗,吓死人的便宜!

與其讓饞蟲饞死,不如吃飽撐死。

更何況三爺幾天來都在那個角落坐着不動有沒有!小厮也說了,就當他們家三爺是鎮店之寶——保平安專用,那一片無人之地千萬別進便好。

三爺也不是無理取鬧之人,你乖乖吃飯他也不會無聊走過來一拳揍死你。怕什麽呢!對吧!

呃……應該是吧……

小三目光望向窗外,平日見着遠方遼闊風景總能平靜的心如今浮躁着,思緒一團混亂,本來想到米香來找點事做,要不看看書也好。

誰知,米香在秀才回來後已經上了軌道。秀才、帳房這兩個人把米香管理得井井有條,廚房裏那幾個小廚子也都一絲不茍地專注在做飯上,而他最後想看看書,卻發覺那本「藥膳」離家出走後就沒回來過,讓他實在是閑,閑得發慌。

金烏西墜,一天就要這麽過去了,小三深吸了一口氣後猛地站起來,覺得實在不能這樣。一個小六跑出去不見蹤影就讓他連該做什麽都忘了,這可不是好現象,誰都不該為誰誤了自己的人生,小三突如其來的一站,米香大廳裏所有人手裏的碗都抖了一下,伴着幾聲瓷碗的清脆磕撞聲、幾聲落地破碎聲,大廳裏的客官們先是「嘩」的一聲表示他們的受驚,接着同一時間聲音瞬間停止,仿佛剛剛的聲響都是幻覺,沒人因為三爺的舉動而吓得捧不住飯碗一樣。

「三爺要走了?」

小三經過櫃臺時,聽見正在看帳本的帳房先生問了他一句。

「嗯。」小三淡淡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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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爺如果不舒服就在家裏休息幾日,店裏有我和秀才看着就夠了,你可以睡多一點、多睡幾天,煩心事睡睡就會過去,否則你老在這裏吓客人也不是個辦法。」帳房先生說。

「誰說我不舒服了?你再吭一句,再吭一句我就讓你不舒服你信不信!」小三斜斜瞟了帳房一眼。

「……在下與您無冤無仇……」帳房先生道。

「睡睡睡,年紀輕輕的就只懂睡,人死後自有大把時間讓你睡,到時要睡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都可以。少壯時候不努力,遇到事情就逃避,越活越窩囊,我看我直接一拳送你下去,省得你繼續浪費食糧。」小三說。

「……」三爺在遷怒,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帳房先生那雙深沉的眼靜靜地看着小三,裏頭埋藏着無盡的話語。其中有一條在說:「我為你算帳、為你打理店裏,你就是這樣對待我的,蘇三,你沒有良心。」

小三怒瞪了帳房一眼,他一看帳房擺着的那張臉和跑得不見蹤影的小六有幾分相似,要說出口的話一時間竟完全吞進了肚子裏。

兩人對望,片刻後小三哼了一聲,甩頭離去。

帳房伸手拿出櫃臺底下的鐵算盤,低下頭繼續撥珠算銀子去。

米香裏沉靜了半晌,突然「嘩」的一聲整個熱絡起來,客官們吃飯的吃飯,嘴碎的嘴碎,紛紛猜測三爺這是遇到了什麽糟心事,所有人好奇得不得了。

◇◆◇

小三一腳踏入舊書齋,就看見裏頭在刮大風,下紙片雪。一堆書被吹得飛過來又飛過去,夾雜練字的宣紙、繩子掉了的長書卷,說有多混亂就多混亂。

唯有小老板一邊品茗一邊看書,風碰着他都繞過去,紙片連沾也不敢沾上他身,是書齋裏唯一悠閑的存在。

「這是怎麽了?」小三走了進去,伸手揮落朝他腦袋蓋來的一大片古竹簡。

「小孩子打架,書齋遭殃。」小老板說。

一本一寸厚的書從中間分開,書頁「啪啪啪啪啪」地開開合合,從小三面前飛過。活像個有嘴巴的,只是不知道是在搗亂還是在逃難。

在将軍冢參觀外人參精後,小三對于任何鬼怪轶事已經淡定。他都是個不在三界五行內的人了,又怎麽能希望這世間像他以前以為的那樣正常。

「我家藥膳是不是又跑回來了?」小三來到小老板面前,隔着頗有些歲月的木制櫃臺同小老板說話。

突然間「唧——」的一聲,不屬于人所能發出的聲音響起,尖銳刺耳,聽得小三眉頭一皺。

接着「吱吱吱吱——」的聲音傳來,書齋內所刮起的風越來越大,甚至隐隐都有将幾個藏書櫃吹翻的情形出現。

跟着這兩個聲音之後,就不斷出現:

「唧——」

「吱吱吱——」

「唧唧——」

「吱吱——」

「唧——」

「吱——」

唧過來又咬過去的,仿佛兩只小獸在對罵,吵得賊兇。

然後一顆大蛋憑空出現,落在櫃臺上搖來搖去。之後一本書啪地掉在櫃臺上,書頁「啪啪啪」地掀合格不停。這兩者分據櫃臺左右,唧唧吱吱地如同在吵架般。

不用多想,小三也知道吧書齋弄得這副模樣的,定是這兩個書齋老板口中的小孩子了。

可是:「……見鬼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書和蛋會吵架的。

小老板還是看着自己的書,沉穩老練的模樣,就像是泰山在他腳邊塌了,那也沒什麽好在意的表情。

櫃臺上的書很眼熟,正是他失蹤了的藥膳全集,小三伸手要抓書,沒想那書居然啪的一聲跳起來打了小三的手一下。

三爺:「……」

小老板開口道:「沒規矩,當初就同你說過,出了這門,便是人家的書了。是你不堪寂寞,硬要同客人走的,客人也沒嫌棄你,二話不說帶你回家,之後你倒是拿喬了,驕傲、善變、無法無天。書籍瑣冊要有的溫文有禮全不見,一碰到什麽不愉快就跑回來,還和小龜胡鬧。小龜人來瘋就算了,他都還沒破殼,倒是你年紀比他大,卻半點都沒當姐姐的自覺。」

小老板說話幽幽的,沒有任何責備的語氣,藥膳朝着小老板唧唧唧,好像在控訴他嫁出去的閨女兒就這麽不理了,被稱為小龜的烏龜蛋大概是看不過去藥膳沒大沒小和他哥哥那麽唧唧,仰頭長吱了一聲,朝着藥膳就壓了下去。

藥膳可不認輸,她奮力将自己的書頁從烏龜蛋底下抽出來,翻開的兩邊用力對烏龜蛋咬去,跟着就又開始唧唧吱吱,繼續打起架來。

直接被無視了的三爺在沉默半晌後,慢慢地擡起手,手握成拳,用力朝藥膳揍了下去。

遭受敵襲的藥膳一口沒咬好,嘴裏的烏龜蛋順着小三的力道被噴了出去,撞上一旁淩亂的書櫃,落進地上亂七八糟的書堆裏。

三爺磨牙,無視他拳頭底下被揍凹了一個坑還瑟瑟發抖的藥膳全集,陰狠狠地道:「沒規矩就要立規矩,在我懷裏來來去去讓我找不到很開心是吧!見我只要你離家就會親自上門迎你回去很得意是吧!你這本破書,年紀都不知多少了還使小孩子脾氣,你當老子死的啊!一個、兩個都離家出走,不知道找不着人家裏人會有多擔心嗎?就不怕落在外頭有個意外從此回不了家啊!」

三爺怒氣全開,那毫不掩飾地外放的氣場籠罩整個書齋,強大得令所有已成型的靈識恐懼。

白虎乃四神之一,即使是被抹去白虎印的白虎魂,那與生俱來令衆生顫抖畏懼的威壓,依舊存在。

「想死是嗎?」三爺開口。「想死就再唧一聲!老子連生火都不用,單用拳頭就能把你揍成灰你信不信!」

在惡人拳頭底下的藥膳一直抖、一直抖,後悔當初怎麽被屎糊了靈識,居然以為這人長得很善良,心地一定也很善良,可以盡情欺負,才和他走的!

蒼天無眼啊——她怎麽就這麽倒黴!

「吱——吱吱吱吱——」舊書堆裏的烏龜蛋又活了起來,在原地跳啊跳地興奮跳個不停。

小三瞥了無視所有人,喝完茶接着吃起糕點的小老板,問道:「你弟是怎麽了?這麽一直跳不會破殼嗎?」

「他正朝你說話。」小老板說。

小三看向烏龜蛋,皺皺眉。「烏龜話我聽不懂。」

「他在說……」

「吱——吱吱吱吱——」

「三爺威武……」

「啥?」

◇◆◇

竈下燃起了火,幹木材傳來劈裏啪啦的細微聲響,大鍋注水至一半,放下木架,架上擺置一個使用已久的陶鍋。

取五斤鲟龍魚苗,片肉後剁成泥,水滾以勺成球狀,燙熟後撈起浸涼水中備用。

以紗布濾淨,獨留魚湯,湯色乳白,略稠,自然香甜,帶軟糯綿密之感。

下紅棗、枸杞、姜、靈芝少許與适量健脾補氣藥材于湯中,微滾半個時辰,再瀝藥材,獨留紅棗、枸杞做色,加些許麥芽,涼水中的魚球置回,大火滾湯,一刻後功成。

另一竈開火,将備妥的柿幹切碎,同磨細的香米粉加水下鍋煎成小餅狀,不下油鹽糖,僅以食材本味呈現。

撿黃耆、陳皮等幾味性溫甘潤藥材于小包中,棉線綁起,放進滾水茶壺裏慢泡。

拾竹籃,将三道藥膳一一封緊後,置入籃中蓋好,花費少許時間整整廚房,清水洗手,拎籃離去。

小五剛回來,就見小三拿着個竹籃出門。小三沒發現他,駕起輕功足點三下便躍到小五看不見的地方,小五只猶豫半晌,立刻抄輕功跟随小三而且。

◇◆◇

蘇家,即便是許久沒回來的地方,但就算閉着眼,小三也知道花園該怎麽走,那個囊括他過往所有美好回憶的女子閨房,在何方。

小三光明正大地從大門口走,越過石獅紅門,落一幹身着黑衣,袖口繡着咆哮白虎的侍衛中,而後他在那群人反應不及的目光裏,瞬間一閃,于蘇家宅內消失了身影。

雖然已是曾經的家,但三爺想來那便來,一點都不需要遮遮掩掩。

其身正,光明正大又何畏人言。

在那些侍衛回過神來面露驚愕地派人四處搜索時,小三已經來到花園深處,那與蘇、穆兩家圍牆相近的地方,尋得了穆小柔所居的小院——這原本是蘇三橫曾曾祖母遠離主宅殺戮之氣、為蘇家一脈念佛消業之所。

矮矮的院落圍牆只半人高,由內往外望去便是花開百種的花園。

這處十分清靜,不管是以前老人家在的時候,抑或換了個主人之後,一樣不會有人來打擾。

小三站在百花深處,默默凝視坐在涼亭裏、借着微弱燈火低頭繡着帕子的女子。帶着光澤的白色錦緞上,一針一線落下紅色的絲線,仿佛夜裏綻開的一抹血色,令人不忍、令人心驚。

一別三十年,過人間寒暑無數,女子容顏已不複當年青蔥年華時嬌憨清麗、活潑靈秀的模樣。今如蒙塵明珠,面色清冷、形銷骨立、發色枯黃。一襲白衣裏身,似在為誰服喪。

小三眼眶微熱。

穆小柔與蘇三橫自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無話不談,看着年少時的玩伴如今變成這樣,他又怎麽會不知道離開的這些年,她遭受了什麽、自責着什麽。

小三慢慢走近,進入院子,來到穆小柔面前。

穆小柔擡起頭來,對突然出現的人露出怔愣的表情。

小三開口說道:「蘇遠遠說你想見我。」他神色平靜,态度自然。仿佛此時此刻出現在一個已婚婦人院子裏并不是什麽大事。

穆小柔不是別人,縱使再世為人,但在他的心裏這名女子永遠是他的小柔妹妹,是他要一輩子護着、疼着、捧在掌心裏珍惜的人。上一世的諾言,只要他還記得,便不會忘——已得太後懿旨,平南越後,歸家成親。

穆小柔臉上浮現一抹淡淡的笑容,那是只有提及她女兒蘇遠遠時,才會出現的表情。「你應該就是三爺了吧!」

穆小柔的聲音平靜溫和,因為從蘇遠遠每日的叨念裏知道眼前人是個什麽性格的人,是以并不驚訝人稱「三爺」的男子為何會在夜裏出現她的小院中。

「……你可以叫我小三。」小三說。

穆小柔仍是溫和地笑着。「遠遠多虧你照顧了,蘇師父。」她換了一個稱呼,棄了三爺,變成蘇師父,因為小三的一句話,他們的距離拉近了些許。

穆小柔音調柔軟,目光平和地說道:「遠遠自小被慣得無法無天,所有人都頭疼不已。虧得她有這個福氣受教于蘇師父,約束了她的脾氣,讓她不僅收起了頑劣性子,廚藝也日進千裏。身為她的娘親,我無以為報。」

「遠遠就算有錯,那也是蘇謹華的錯。」小三說道:「養不教,父之過。蘇謹華不負責任,才讓遠遠不辨是非。然小姑娘天性頗好,手藝也不差,我只是稍微提點一下,她便會意。遠遠是你生的,聰穎自是随你,這不是我的功勞。」

穆小柔愣了一下,雖然覺得眼前之人模樣不過二十多,但語氣卻似她的同輩,她奇怪了一下後卻感覺并無不可,仿佛小三用這樣的态度同她說話本就自然。

「你倒是第一個這樣說那孩子的人。」穆小柔的目光裏不由得加入了一份笑意。

「不奇怪。」小三在穆小柔的對面坐了下來,将竹籃放在桌上。「京城多是眼瞎人。她的身份擺在那裏,任她再亂來,那群人看着她蘇家孫小姐的身份,也會視而不見。不過以後不會了。從她叫我一聲『三哥』,而我應下起,我自然便要看着她的。還有,你知道聶夙品行嗎?關于遠遠的歸宿,我在這裏先知會你一聲,聶夙絕非良人,日後我會換了他。」

穆小柔道:「蘇師父快人快語。」

「我只是不愛拐着彎講話。」小三邊說邊把竹籃裏的菜肴拿了出來。

他道:「遠遠說你老是不吃飯,不然就是只吃一點。瞧你瘦得只剩骨頭,這般折磨自己有好處嗎?你爹娘要是知道了,九泉之下也不安心。」

穆小柔愣了一下。

「我給你做了點東西,開脾胃的藥膳,你若吃不下就喝湯,用不着勉強。至于遠遠,她的手藝還差了那麽一點,等改天我空了些,再好好教教她。你們兩個都要好好的,我才安心。」

「你……」小三方才說話時穆小柔就覺得有些奇怪了,但她以為那是蘇三太看重遠遠才說出的肺腑之言。畢竟在穆小柔看來,蘇三是遠遠的師父。

但當小三第二度再提及她們兩母女的事時,穆小柔卻在蘇三古怪的話語中,聽見萬分熟悉的語氣。

曾經有一個人訓着她時也是這般快言快語,他總說:「你要好好的,我在千裏之外才能安心。」

看着眼前的人,穆小柔恍惚想起當年,那個和她一起長大的少年。每回從邊陲回來,他總和她一起躺在她家後院的梅花林裏,說着許久不見,他在邊陲做了什麽,與對看不到她時的擔心。

穆小柔的眼睛有些紅,聽着這男子的語氣,發現這男子在與她見面開始就自然地表現出對她的關心。透過言語,她突然有一種荒謬的錯覺,感覺那個威風凜凜的少年将軍并沒有離開太遠,還是在自己身邊。

小三擺好菜肴和碗筷,擡頭見到穆小柔紅着的眼眶時呆了一下,而後說道:「你不要哭。」

穆小柔突然怔怔地掉下眼淚來。

為何分明就是不同的長相,但他給她的感覺卻是那麽像他。

淚水一顆一顆,滑過她蒼白柔弱的臉龐,聚在她堅毅不屈的下巴,而後一滴、兩滴緩緩地落下來。

小三看着穆小柔,一字一句清晰地道:

「我知道你不吃飯,是因為為你做飯的人叫蘇謹華。我知道你委屈,因為他你這些年來都沒辦法跨出蘇家一步。我知道你難過,因為幹爹幹娘被那畜生逼得一死一離。幹爹最後去了哪裏,我至今都還查不到。我也知道你自責,但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蘇謹華造的孽,你不要往自己身上擔。」

穆小柔驚愕地擡起頭,說道:「你說什麽!?」

小三繼續說道:「你要好好的,就像當初一樣,就像每回大軍凱旋歸來,你站在街道旁揮舞着手帕朝我笑,那麽的開心。禁锢你的牢籠我會破開,纏着你的跗骨之蛆我會挑開。蘇謹華不會太好死,他欠我們的,我會一一讨回來。」

「你……」穆小柔不知該如何應答。這段不可思議的話連結了她的過往,那些沒有人知道的事,她竟從這個青年嘴裏聽到。

她在這青年身上看到了那個離去多年的人的影子,但這不可能,死去的人不會再回來。但她忍不住那麽想、忍不住……因為這人的行事作風,甚至連說話的模樣都像他,無一不像。

穆小柔忍不住心酸,輕聲叫了一聲:「……阿橫。」

「嗯。」小三卻是就此應下。

他說:「好了,吃飯,不要哭了,再哭眼睛會瞎掉。想來你還沒嘗過我做的菜對吧,你不曉得,現下老子可厲害了,以前在戰場上光會吃饅頭,現下不僅饅頭,給我小半天,老子包子都能做出幾十籠花樣還不帶重複。」

「……你……阿橫!?」穆小柔驚訝地張大雙眸。

小三瞧穆小柔震驚的樣子,就知道從一開始說那麽多她都雲裏霧裏,直到他應了她後她才發現是自己。

不知為何,小三覺得好笑,下一刻竟也就笑了出來。「你怎麽到現下才發現是我?我記得你以前聽聰明的啊!」

他從來沒隐瞞自己的身份,只是因為不想說,沒必要說而已。

但對着這個女子,他覺得有必要。若不是今日來見,他不知穆小柔被蘇謹華折騰成這樣,食不下咽、自我譴責,她明明是他見過最溫柔、最貼心、最美最好的一個女孩兒,卻因為記挂當年的事,傷心欲絕到如今。

雖然不可思議,但穆小柔再三判斷後,終于發現眼前之人說的是真的。阿橫出現時周遭總有一種氛圍,那是強大且讓人心情安定的感覺,只要他在,就什麽都不需害怕,他不會放任任何不公不義之事在他面前發生,他會用最直接的方法,解決掉那些肮髒事。

霸王蟹蘇三橫強大、直接、且無所懼怕。

穆小柔眼淚掉得更厲害了。

她想問:「阿橫,你怎麽會變成這樣?這些年來你在哪裏,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當初棺木裏那個沒了氣息的定波将軍她是親眼看見,守靈後親手扶棺,與阿橫爺爺蘇淩一起送至将軍冢的。

阿橫身上的傷口那麽猙獰,直中要害,沒有人會以為這樣的情況下阿橫能活過來。

但這個憑空出現的人承認他是阿橫,還稱她父母為幹爹幹娘,當初爹娘認阿橫當養子的事除了爹娘和她,沒有別人知道。

加上雖然樣貌不同,但這人給她的感覺卻是意外地熟悉,穆小柔連想否認也不行,阿橫真的回來了!

穆小柔急切地想問眼前的人到底經歷了什麽,但一想到那或許是阿橫的傷心事,就開不了口。

阿橫安在,平靜地坐在她面前,于是随着時間慢慢過去,她也逐漸冷靜下來。

他們有生之年能再相見已是上天垂憐,于此之外她不再想其他。

他們,是一生下來,看到對方的第一眼,便知道的,這輩子最好的朋友,永遠支撐着對方的,沒有血緣的親人。

因為到了論及婚嫁的年紀,她必須聽從父母之言被許出去,他也得按家裏的意思娶個女子,尚還懵懂、不知情為何物的他們于是天真地許下一個約定,他們要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離。

怎知,世間除了他們,還有一個蘇謹華。

于是,他們措手不及……

小三把盛好魚球和乳白色湯汁的碗和調羹送到了穆小柔手裏。

穆小柔低頭看着手中香氣四溢的魚湯,還有在湯碗裏浮浮沉沉的紅棗與枸杞,那一陣的香、那盼她好的心意,促使她拿着調羹,用微微發抖的手,一匙一匙,飲入幹涸荒涼的心裏。

小三看着她喝了幾口湯,吃了兩顆魚球後說道:「沒胃口就別勉強自己,我知道你吃得少。」

「不,是這湯很香……我沒聞過味道這麽香的湯……所以……」穆小柔好不容易讓自己止住淚,不叫小三擔心,但只要聽見小三的聲音,她的眼眶依舊會不由自主地紅起來。

小三嘴角微彎,淺淺笑意綻放。「好了丫頭,吃餅。」

穆小柔放下碗與調羹,拿起擺放在青瓷盤上的蜜煎柿子餅。

輕輕咬了一口,慢慢嚼碎後吞下。她道:「很甜。」

「我沒放糖。」小三說:「雖然你喜歡吃甜的,但飲食之道講究平衡,酸甜苦辣鹹,人間五味,哪個都不能缺。以後你要慢慢什麽都吃一些,把自己養好一點,不要拿自己的心思卻惦記那些無關緊要的人,你要顧着自己,要活得開心。」

「嗯。」穆小柔紅着眼眶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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