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三和他兩個師弟不但斷了袖,還一次斷三只的事在京城裏傳得沸沸揚揚,原本常來的高官顯貴王孫公子不齒小三為人,便不願踏足米香。
男人和男人在一起,那多傷風敗俗啊!
但小三會在意這個才怪。
并且當日在米香見到小三別扭地拐着彎對那些小乞丐好的客人,自也看清楚了小三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一文錢、一碗飯,原來是要讓貧苦人家也能有飯吃,蘇三根本不在意米香會不會賺錢,反之,他只想讓米香多花錢。
三爺的铮铮風骨令人敬佩,行事不拘小節、為善不欲人知、只做自己認為該做的事,無視蜚語流言。這樣一個可敬可佩之人,又怎麽能因為喜歡男人這點小事,讓人看不見他予人的大恩惠。
米香的事很快傳進了京城裏,原本就對三爺頗有好感的各家大老爺們也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三爺的名聲一時間竄得像天一樣高,此後更是再也沒人有那個能耐将品行高尚的三爺從雲端拉下來。
加上之後循着傳言跑到米香找三爺的蘇亂蘇大二爺表示,蘇三那可是他蘇家一脈的傳承之人,生來骨血裏就刻着「願天下無一饑之人」的祖訓,蘇三當然好,蘇家的孩子怎麽會不好!
蘇謹華除外。
于是,京城裏沸騰了。
男子喜歡男子又如何,至少三爺光明磊落不遮掩,比那些家有糟糠,外頭還養着成堆小情兒的人好得多。
就算今天三爺不是喜歡男子,而是喜歡一頭豬,他們這些誓死追随三爺的三爺黨也會力挺三爺到底,支持三爺至海枯石爛、地老天荒!
◇◆◇
小三最近鮮少出門。
他不是不能出門,而是不想出門。
也不知道現下外面為什麽那麽多瘋子,他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扔絲巾就算了,為啥絲巾裏包着的是石頭,想砸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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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巾裏石頭也算了,成束成束的花雨拼命往他身上下,他都快被花給埋了長街兩邊的人還不帶停,是想死啊!
三爺脾氣好,花落成雨不計較,可天外突然飛來一木瓜,對着他腦袋砸來是怎麽回事?作死啊!
直到後來捧着那顆大木瓜回家準備剁了炖湯喝,小五看見後酸溜溜地說了句:「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
對情愛完全不理解的小三才驚覺:娘的外面的人全都瘋了,沒事對他丢絲巾、丢鮮花、丢木瓜竟是想要就此表示他們很喜歡他!亂扔亂砸,以為這些全都不用錢是吧!
後來被連續砸了幾天,開口大罵也不見對方停歇,所有人都在表示對三爺至高無上的愛,小三就索性待在自宅不出門了。
小六拿着一把松子一顆一顆地吃時,小三正在晾衣服。小六坐在長廊的竹欄杆上一臉的悠閑惬意兼甜蜜,師兄回來後沒責罰他真是太好了,不但如此,師兄好像還對他更好了些,這實在是讓他要高興死了。
小三晾完衣服,又回房拿了衣物出來補。他就坐在廚房外、老樹下的搖椅上。搖椅晃啊晃,潔白的衣衫垂放在小三腿上,前陣子那些打打殺殺全被抛到腦後,此時只感覺寧靜非常。
小六看着小三心無罣礙,一切都是空的神情,看着小三拿着針線一針一針縫他衣衫的安逸之色,簡直就好像回到了神仙谷裏一般,無憂無慮且無紛擾似的。
還有,師兄補着他衣服的模樣真的好溫柔,溫柔得他春心蕩漾、春意萌動,一雙眼睛就只看着他師兄,滿臉陶醉地不舍得将目光移開。
小三一邊補衣一邊開口說道:「百裏小六,看了老子一上午跟一下午,你不累嗎?」
「不累。」小六回答,「是師兄比較累,又洗衣又補衣的,師兄好辛苦。」
小三聽見小六的話,停下手邊動作,擡頭看了小六一下。當他在小六臉上看到那種可以算是着迷的眼神時,他愣了一下。
打小五把小六拎回來,小三便以為一切都該回到原位,自然,小五如果也不再纏着他親來親去那是更好。但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對雙子的改變,他就算想視而不見也做不到。
小三心中很納悶,這兩只畢竟是他從小揍到大的,他三師兄的威嚴高高擱在那,就不明白他們怎麽會看上他?
因為好脾氣?抱歉,三爺沒那種東西;因為長相英俊?娘的,這兩只比他俊上萬千倍有沒有!
他百裏三長到這年紀,大半時間都是豬嫌狗棄,他真是不懂這雙子為何一前一後地說喜歡他!小六甚至還在大庭廣衆下說出口的,連面子都不管了!
……嗯……他錯了,小六壓根沒有「面子」這東西……
在小三努力思考的時候,小六開口說道:
「師兄,哥說是他死皮賴臉跟着你,纏得你受不了了,才得到個機會讓你給他一個承諾。他說他比我早發覺自己的心意很久,也努力很久了,所以才有今天。他還叫我不要垂頭喪氣,因為我才剛得知自己喜歡你,我只要也花那麽長的時間讓你知道我的真心,早晚有一天你也會被我打動。」
小六像是在說今天的豬肉價是多少的模樣,沒有激動、沒有他哥早他一步被小三認可的嫉妒,他只是用一張認真的臉看着小三,把自己心裏的話說出來。
小三用鼻孔噴了一口氣,「我早同他說過我對男的沒興趣,老子是要娶媳婦生兒子,以後讓兒子養到死,有子送終的。」
「我也可以把你養到死啊!」這句話好像怪怪的,小六想了想後重新道,「我是說,我也可以養到你老你死,給你送終。」
小三翻白眼,「這不一樣,你又不是老子的兒子。」
「要不然,師兄你收我作兒子啊,我會做一個好兒子的!」小六誠懇地道。
小三對小六那異于常人的腦袋感到沒轍、感到想放棄,不過他還是忍住了。他覺得自己應該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小六,這點很重要。
小三說:「百裏小五那是打不知多少年前就盯上我了,可不論他怎麽難過、怎麽悲苦、怎麽覺得明天就要活不下去了,我還是認為娶個媳婦比較好。最後是他在去雪漠荒原的路上痛苦得就要立刻死掉,我才答應他給他一個機會的。」
「啊,那時候我在駕馬車!」小六驚訝。
「對……」小三看了眼小六這個呆孩子。你哥無時無刻都在鑽老子的簍子,一看到縫隙就見縫插針那樣用力插進來,時時刻刻都在想怎麽上了老子……不對、是時時刻刻都在想怎麽讓老子答應他,和你比起來,他實在是太用力了,那個破孩子。
小六突然覺得他哥很可憐,那麽早就知道自己喜歡師兄,可師兄一定一直都不知道,還照三餐抽他,哥一定難過死了。
「将軍冢中幾度與生死擦肩而過,将軍冢外又被大雪所埋,我那時都快瘋了,想都沒想就喊了我答應他,只覺得除了找回他以外,什麽事情都不重要。等後來真的找着他,又看到他因為要救咱們而被捅穿的傷口,那個決定便沒法子改,從此定下來了。」小三說。
小六回想起當時的驚心動魄,想到他哥險些就死,不由得眼眶泛紅。但是他開口卻是這樣說:「師兄,如果那次被雪埋的是我,被捅穿肚子的也是我,那你會不會也像答應哥一樣答應我?」
小三狠狠地瞪了小六一眼,然後側首朝旁邊「呸!」了一聲。
小六立刻打了個寒顫,會意過來後也連忙朝着地上「呸呸、呸、呸呸呸!」連呸好幾聲。而後,再用滿心期待的眼神看向小三:「師兄你會吧、會吧對不對!若是我要死了,你也要像喜歡哥一樣喜歡我,如果你喜歡我,我就會因為你喊着我的名字而活下來。除了你身邊,我哪裏都不願去。」
小三一時間愣住了,他從來沒看過小六這樣的眼神。滿是希翼,滿是柔軟。小六目光閃閃,專注地看着他,讓他就算想把小六的話當成玩笑話也辦不到。
小三喉頭哽了一下。他就覺得這孩子賊傻,傻到連命也不要就是要喜歡他。
于是,小三一個不小心,同小六一樣也犯了傻,脫口而出道:「好,我答應你,若是真有那麽一天,我會做到。」
小六一時間高興得都快瘋了。他覺得就算現下死掉了那也值得,因為從此師兄就會喜歡他。
「但是……」小三又再度開口。
好不容易平複下自己的心情後,小六連忙問道:「但是什麽?」
小三的眼神轉瞬間一變,整張臉也化得猙獰。他惡狠狠地盯着小六道:「但是在答應你之前,我會先鞭屍一百!」
「咦,為什麽!」小六傷心地喊着。
「師父救你回來,給你一條性命,不是讓你随意揮霍,說死就死的!」小三道,「記得小春出事時,師父悲痛欲絕的模樣嗎?你要敢不珍視自己,讓師父難過,別說我了,我鞭完屍後二師兄也會在後頭等着你!」
「我又不會故意讓自己出事!」小六嚷道。
「你是不會。」小三說,「但你敢說你現下完全沒有一點那種心思!」
「呃……」師兄怎麽那麽厲害,随随便便就猜到他在想什麽了,他以為那是他和他哥才會有的心心相印耶!
小六發呆時,小三手中銀針一甩,欄杆處的他随即捂着臉嚎了一聲。
小三銀針斷無虛發,那針現下就穩穩紮在小六鼻尖上。
「亂七八糟!」小三怒說,「再想着死,老子不介意親自動手,揍死你這個破孩子!」
嗚嗚嗚嗚嗚……小六把細小的銀針拔出來後,暗自垂淚。
果然剛剛看到的全是幻覺,師兄怎麽可能溫柔。
嗚嗚嗚嗚嗚……鼻子好痛。
◇◆◇
小六和小五一個在內,一個在外,因為小三這幾日沒打算出門,所以将軍樓和米香歸了小五管,而小六則待在宅子裏伴着小三。
小三剛聽到小五這番打算時認為不必要,他一個大男人需要人陪?簡直笑話。
可小五卻說:「蘇家那批蘇家軍幾乎都被蘇謹華換下了,同時有一批人回到京城裏,那些人滿身血腥味,在尚未交手得知對方實力之前,小六在你身邊我比較安心。」
小三并不意外。他道:「阿岷有說過蘇謹華這批入京的手下才是他真正的心腹,我原本還在想他養的那些怎麽那麽不禁打,原來實力放在別的地方。」
一聽見小三口中又冒出別的男人的名字,這次不止小五,連剛對小三表露心跡的小六也冒出酸水。
「師兄和慶王還挺常聯絡的嘛!」小五、小六聲音扭曲地道。
小三點頭。「蘇亂牽的線。阿岷比我了解京城上下盤根錯節的關系,蘇亂說能用就盡量用,蘇家被蘇謹華占了,但蘇亂還有個慶王府,這回人都在京城裏露臉了,看來這回是打定主意,不死不休了。」
雖然小三只是平淡說來,但小五、小六兩人還是嫉妒得要死。原來阿辰這陣子常常遞東西給小三,就是幫慶王送信。
他們長這麽大都還沒跟師兄通過信呢,更何況用信訴衷情那是必要的,講不出口的情話寫在信上,這樣你傳給我我傳給你,你把心傳給我我又把心傳給你,多甜蜜啊!怎麽可以他們都還沒做,慶王就搶先了呢!可惡至極!
小三不知小五、小六自己把自己泡在醋桶裏了,他悠閑地喝着茶、看看書,感覺偶爾這樣放松放到腦袋都松掉,也是挺不錯的。
這天早上,小五出門沒多久,阿辰就回來了。
他推着一輛木板車,車上一堆新鮮食材。比較顯目的是一籠甲魚、一籠鹌鹑和一只活蹦亂跳的羊。
阿辰把木板車推到小三面前,道:
「這些是蘇大二爺派人送到米香,說是給三爺加菜,盼三爺能長點肉的。五爺怕您在宅中無聊,遂令我立即送來給三爺打發打發時間。」
小三看了一眼,讓阿辰把木板車推到廚房外的空地放後,阿辰便離開了。
小六拿着條抹布從大堂裏跑了出來,邊跑邊用抹布擦手。他跟在小三後面一起去看那些食材,然後訝異地喊道:「怎麽這麽多東西!這頭是什麽?羊嗎?為什麽毛這麽蓬?這麽多?」
小三搔搔頭,表情略微無奈,但嘴角卻是勾了起來,「這叫綿羊,只産在關外,肉質綿而香,沒有一般山羊的腥膻味。蘇亂也不曉得從哪裏得的,這麽一頭就心甘情願給了我,明明是個吃客,怎麽這樣大方。」
小六摸了摸那頭綿羊的毛,訝異道:「師兄,這羊的毛好柔好軟!」
「綿羊毛不僅柔軟,還十分保暖,以前在關外的時候,夜裏冷得人都要結冰,我讓人做了好幾套綿羊襖子發下去,之後個個都說暖,一件襖子穿了幾年,破了就補,都沒想過要換掉。」小三看着綿羊,像看見了老鄉,心裏真是百感交集。
遙遠的過去,大漠蒼煙,金烏墜垂,夕陽如火,映萬裏晴空。
即便他已經不是那個蘇三橫,但曾擁有的記憶還是一直深藏在腦海裏,只要引動,便能想起。
小六對綿羊非常有興趣,在得了小三首肯後,就把羊頸上的麻繩給卸了,看着羊兒跳下車後,蹦蹦跳跳地找草吃去,小六也追了上去。
他每過一會兒就抓抓綿羊的毛,綿羊不高興了,咩咩咩咩地直叫,小六卻覺得很新鮮,一邊玩一邊笑得傻兮兮。
小三看着小六,直到小六和羊跑離了自己的視線,他才抓抓自己的下巴,而後喊道:「癸子!」
癸子立刻出現在小三身前,低頭尊敬地道:「三爺。」
「跟我來,有事要你辦。」小三雙手負于身後,轉身走入了大廳。
癸子以一步半的距離落在小三身後,默默地跟着小三。
◇◆◇
小三找到小六的時候,小六正和綿羊滾在一起,一人一羊身上全都沾滿了青草,綿羊依舊在咩咩叫,小六也是一直笑。
「別玩了,把羊抓過來!」遠處小三喊着。
小六立即起身。他把綿羊往腋下一夾、手掌一托,就這樣圈着羊走回來。
「師兄!」小六臉上盡是笑意。
小三也沒對渾身是草的小六說什麽,只是把綿羊接過來。
寬廣的後院草地上被挖了一個坑,地底下略濕的泥土堆在不遠處。那個坑不寬,約莫三尺,而望進去,底下已有百斤炭在燒。
小六還沒問小三這是要做什麽,就見小三解下魚腸劍,動作迅速地把綿羊的毛給剃了扔到一邊,再舉劍一紮把綿羊脖子開了個洞放血,然後羊就死了,死得幹淨利索,連叫都沒叫過一聲。
方才還和綿羊玩得很愉快的百裏小六表示:「……」
剖肚後小三把羊雜收拾幹淨,塞入多種調料後縫起,再用野蜂蜜把羊刷上厚厚一層糖色,用鐵鏈吊起,随後放入炭火正紅的熱坑中,坑口再以毛皮覆上以免香味走失,這便好了。
小三瞥了一眼直直看着他的小六一眼,問道:「怎麽了?」
「……」這是小六。
「?」這是剛剛處理好今日晚膳的小三。
兩人相對無言。
晚上,在外頭忙了一天的小五回來了。他肚子很餓,因為覺得外頭的膳食引不起食欲,所以幹脆不吃。
哪知越靠近家裏肚子就叫得越響,原來他不是沒食欲,而是吃慣了小三煮的菜,別人煮的怎麽看,怎麽覺得難吃。
小五坐上飯桌,小六也同時入座,這時一陣難以言語的香味傳來,讓兩個人的肚子同時鼓噪起來。
三爺出現,豪氣地把焖烤了一整天的羊端上桌,接着拿出兩把小刀子放在桌上,說道:「想吃哪裏,直接用刀子片下便行。」
接着他又端出兩盤胡餅、一壺茶,和一盤顏色如琥珀透亮,淋着大量蜂蜜的野蜂巢。
「羊肉可以沾上這個後用胡餅卷起來吃。直接吃也可以,喜歡怎麽來就怎麽來,吃得爽快便成。」小三擦完手後也入座。
這位和小五、小六使的刀不同,他是直接抽出吹發可斷、削鐵如泥的劍中之聖「魚腸劍」,一劍剔下羊大腿,而後直接拿着羊腿啃,吃相豪放曠達、沒有一絲違和。
小六原本還有些傷心小三宰了他的羊,可後來聞這烤羊味道香濃,連他哥也吃得兩眼放光,這才拿刀切了一片放到嘴裏嚼。
結果,不嚼不知道,一嚼不得了!
原來這就是關外的羊肉嗎?真如師兄所說,毫無腥膻味道。且全羊色澤褐亮,一刀切下皮脆肉嫩,送入口中綿密多汁、香甜可口。小六吃到一雙眼睛都眯了起來,感覺從胃裏暖活了出來,全身舒暢,飄飄然好像在半空中轉着圈。
這實在太好吃了、這實在太好吃了!
為什麽不讓他早點遇到這頭羊呢?那樣就能早些讓師兄烤給他吃了。
相見恨晚啊——
以後要到哪裏去抓才有啊——
唉,吾生今日腹之欲已經得滿足,現下即死也可以。
不過!
小六又回過神來,他才只吃一口啊!不行,得全吃光才行。
是以六爺再度埋首切肉。
對面五爺還會換換口味把羊肉包在烤餅裏,但六爺不是,他滿嘴都是肉。
天啊,怎麽會這麽好吃——
小三啃完羊腿就飽了,他洗過手後喝着茶,眼睛半眯地表示這只羊很好。
也許日後有空閑了,該派人到關外抓個幾只回來養,以便想吃時張口就能吃到。
小五、小六則吃得滿嘴油,連話都沒空講了。
小三靠在椅背上,慢慢喝着熱茶。
有東西吃的日子真是好,兩個兔崽子安安靜靜地低頭猛吃也很好。什麽都不必想,心情松朗,開開心心地活到老,這不就是他重獲新生後答應師父、也答應自己的,人生終極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