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三一大早起來,就見到蔥花兩兄弟在他房裏倒着金創藥。

那乃「妙手回春閻王敵」神醫趙小春笑傲江湖得意之作,可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震古铄今無人能及的療傷聖藥。

雙子先把幾瓶金創藥融在碗裏,注水攪合成泥狀,然後就像不用錢似地一坨一坨挖了往臉上敷。敷完臉,拉開衣帶再抹到身上的淤青處,手夠不到的背部則相親相愛地互相為對方塗上。

這抹好所有傷處還沒完,又開了兩瓶金創藥一人一瓶倒進嘴裏,而後喝下一大口水,咕嚕咕嚕地直接吞下肚。

曠世巨作,金創藥「鬼見愁」——外敷止外傷、內服療內傷,內外兼顧,消淤除腫,一日見效,真神藥也!

聽見小三下床穿衣的窸窣聲後,雙子渾身随之僵硬,坐在凳子上一動也不敢動,就怕小三氣還沒消,看見他們又想打人。

小三才沒空理會這兩個兔崽子,他漱洗過後就開門出去,沿着竹長廊往廚房走。

他一邊走路一邊想小五和小六抹的藥,腦海裏似乎有什麽呼之欲出,但就差那麽一點想不出來。

直到廚房門口,小三才突然頓步。他終于明白金創藥點亮他腦袋的究竟是什麽了!

金創藥、回春堂,除了小八那些稀奇古怪的藥丸、藥粉外,他還放了一個很重要,幾乎是能撐起各地回春堂花消的靈藥。

小八制藥有成,從回春功裏悟出了不習此功,亦能回春的靈丹妙藥,有一大堆的名字,像是回春粉、回春膏、回春糖、回春茶。

小三是這藥曾經的受害者,活了這麽大把年紀,這張臉不顯老,老是讓人以為他年紀小就很郁悶了,沒想到那潑猴竟然在神仙谷水井裏、溪河邊、飯菜中灑了許多無色無味的回春粉,說想試藥效。

要試藥效找雲傾就好,幹什麽拖着全谷人一起試,害得二師兄、自己、小五、小六大家都不顯老,而本來就不老的師父更是直接越活越回去,臉嫩得不得了!

然而這些藥一擺上回春堂,竟然風靡整個京城,此後無論少女、少婦、正值豆蔻年華的、還是臉已被歲月這把殺豬刀砍皺的,都不惜月月花大把銀票,買這些能返老還童,鶴發成鴉羽的奇藥。

小三怎麽會想到這個?

那是因為他從見到蘇謹華起,就隐約覺得怪,但又不知怪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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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下他知道了,原來就是那蘇謹華明明六十多,看起來卻不過四十多!

簡直成妖了這!

小三又想,以前的蘇謹華是這般重外表的人嗎?

并不是。

那他為什麽會變成今日這樣?

腦海裏靈光驟現,當的一聲,小三忽然地便了悟了。

以前與現下的不同,只差別在一個小柔罷了!

小柔是晚輩,自然比蘇謹華這個長輩年紀小許多。蘇謹華的心裏鐵定抱持着要和小柔看起來般配,而不是一個看起來像父親、一個看起來想女兒,才幹這種事。

原來不只女為悅己者容,老男人也會!

小三咧嘴,陰陰地笑了。

他喊了一聲:「癸子!」癸子立刻無聲無息地來到他面前,低頭請禮道:「三爺。」

小三說:「吩咐下去,回春堂內回春藥即日控管,一不得賣給蘇家人,二每人一月只可買一份,三和蘇家有關的人一律不賣。老子倒是要看看沒了那些藥,蘇謹華還怎麽裝年輕!」

「屬下領命。」癸子行禮後便飄走了。這也是個輕功好的。

「哼、哼哼!」難得一大早心情這麽好,小三之後本想随便做點東西給自己吃吃就算,但想起那兩個被他揍腫了的破孩子,覺得都教訓過了,不給飯吃也沒道理了些。

他走進廚房環視四周,只看一遍便把食材挑出。他如今也少照着食譜來做飯了,看見有什麽就煮什麽,一棵白菜都能搗鼓出一朵花來,這才是真正的做菜。

甲魚,加枸杞子、金華火腿,鮮炖。

海參,蔥白、蔥油快炒,以五味醬入味。

荔枝?顆顆飽滿,那就帶殼上桌,邊剝邊吃最好。

小三定了下菜色便往水缸走去,他伸手要抓缸裏甲魚,卻不知為何,藥膳又在他懷裏動了一下。

「怎麽?又調皮?」小三道。

藥膳左右晃了晃,然後一下一下地往前輕撞,「唧唧。」

小三聽不懂藥膳說話,可這三天共動了兩次,小三遂把她抓了出來。

藥膳沒亂叫亂跳,只是随着小三捉着她書脊的手往後一仰,潔白的書頁如同盛開的芙蓉一樣,緩慢柔軟地起舞,而後直翻到某一頁,才慢慢地停下來。

「嗯?」小三道,「這是要我看書?」

藥膳書角掀了一下,似點頭。

小三雖覺疑惑,但藥膳這姑娘早被他訓得妥妥帖帖了,平常沒事那是安靜得不得了,他也不怕她再作怪。

于是,小三就低頭看了看翻到的那一頁。

結果,不看不知道,一看當下那就整個怒火中燒!

藥膳翻到的那一頁明确寫着:

「藥膳江鮮篇——甲魚。

主訴:人肝經,強肝補腎,益血氣,壯陽。

以下列食法十種……」

頁首還畫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甲魚。

小三額角開始抽,有種即将要爆青筋的感覺。

他不禁回想起蘇亂送來的食材和蘇亂平時為人。

蘇亂這個人簡單地說,就是三個字——生來亂人、亂事、亂太平的。

年輕時是這樣、嫁人後是這樣、老了依舊這樣,八百年不改。

小三深吸了一口氣,說道:「翻到雜牲篇,羊。」

書頁翻翻翻,在某頁停下。

「藥膳雜牲篇——羊。

主訴:補氣滋陰,溫胃養力,益血氣,壯陽。

以下列食法十種……」

頁首畫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羊。

小三火氣都快爆了,但他努力壓制,口中繼續吐出幾個字,「飛羽篇,鹌鹑。」

「藥膳飛羽篇——鹌鹑

主訴:補五髒,益精血,溫腎強筋骨,壯陽。

以下列食法十種……」

頁首畫着兩只歪脖子的鳥。

小三當場火了!

連兩天都吃這種東西,難怪昨日小五、小六會目露紅光,犯上作亂!沒事搞這出,那老頭真是安逸太久,活得不耐煩了!

「蘇亂——」小三仰天長嘯,「你這個危害人間的禍患!老子今日不好好整治你,老子就愧對你哥蘇淩——」

在小三房裏的小五、小六被這驚天巨吼吓了一跳,兩人緊張互望,小六捂着胸口說:「我們又哪裏惹師兄生氣了嗎?」

小五冷靜下來道:「不,你仔細聽,師兄吼的好像是蘇亂的名字,不是我們!」

「……」小五語畢,雙子沉默半晌,同哀悼:「他死定了。」

◇◆◇

三爺是日直闖慶王府,蘇亂不敵,因此被抓,吊于慶王府內豪華茅廁之橫梁上。

亂不斷呼喚其孫阿岷來救,慶王蔣岷驚,請三爺坐下一談。

得知蘇亂所為,慶王頓時面黑如墨,首次請出家法——一條藤條,拎蘇亂至宗祠,命跪,并屁股擡起,鞭二十,後關宗祠忏愧。

太公蔣琛遺訓:

「亂亂吾妻,吾之半身,須待之如珠如寶,不可違逆。但吾有所憂,憂吾妻外放,日後定調戲良家婦男一如當日調戲于吾。命,爾後子孫得執家法,亂亂不守家規,鞭,并關宗祠與吾日夜相對至悔意出,得放之。」

親見蘇亂挨罰,跪蔣琛牌前忏愧痛哭,三爺爽哉,遂歸。

◇◆◇

是夜,聶府。

聶夙臉色蒼白地坐在床上,從那日被小三扔下江後,他一病不起,已多日未下床。

廚房裏燃着安魂香,煙霧缭繞。聶夙咳嗽幾聲,低頭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左袖,那處本該有他的左手,卻因小三的緣故,斷在将軍冢。

一想起那個人,聶夙就咬牙切齒,原來當年那個賤女人生的賤種沒有被淹死,現下回到京城,百般羞辱糟蹋他。

本以為握着蘇遠遠,蘇謹華怎麽都不敢動他,誰知那老頭不但撤了他将軍樓總管之位,還要他入贅蘇家,這簡直是天大的侮辱。

聶家如今就只他這個長子嫡孫能承繼香火,他怎麽可能讓自己的兒子姓蘇。

聶夙咬着牙,滿臉陰鹜,若不是自己留了一手,把蘇遠遠的心綁在他身邊,恐怕多年來的心血早付之一炬,他這個棄子也已經沒命。

「蘇三……蘇謹華……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們加諸于我身的,全數還回去!」聶夙青筋暴露,眼神冰冷。

門突然被打開,蘇遠遠穿着一襲紅衣,端着剛熬好的藥走到聶夙床前。

蘇遠遠把湯藥端到聶夙面前,略微疲憊地說道:「夙哥,喝藥。」

她這些日子日夜照顧聶夙,而聶夙近來脾氣陰沉不定,聶母對她更是沒一句好話,小姑娘也是人,被這般對待,實在已經快支撐不下去。

聶夙正在火頭上,看着蘇遠遠穿着大紅衣裳,想及蘇三和蘇謹華都是疼極了她的人,心裏的怒氣再也忍不住,一下子爆發開來。

聶夙一把将湯藥揮掉,藥碗打在蘇遠遠身上,藥汁也弄髒了她的衣服,蘇遠遠圓睜着眼看聶夙憤恨地怒視着她的模樣,心裏怔愣,滿臉的不可置信。

「夙哥你幹嘛啊?」蘇遠遠聲音高了起來。

「幹嘛?托你的福,今天我才會變成這樣。娶妻求賢,但你帶給我的卻是滅頂之災。為什麽你還不走,天天在我眼前晃,你晃得我有多糟心你知不知道,還有,我病成這樣你還穿大紅色,是在耀武揚威嗎!一想到如今被你爹所制,讓全京城的人看我笑話,我便後悔當初為什麽要認識你!」聶夙口不擇言地怒道。

蘇遠遠整個懵了,她的夙哥從來沒罵過她、她的夙哥只會對她好,但如今在她面前的是誰?為什麽突然變了個人?為什麽會用這般厭惡的眼神看她?

「夙哥……我是遠遠啊……你最疼的遠遠啊……你怎麽了……是把我認成別人了嗎?」蘇遠遠愣愣地道。

「出去!」聶夙指着門口道,「給我出去,我現在不想見到你!」

蘇遠遠反應不過來,她說:「夙哥,你別這樣好嗎?我是遠遠,是遠遠啊……」

「滾出去!去找你的三哥,找你爹去!」聶夙一張原本蒼白的臉因血氣突然上湧而變成豬肝色。

蘇遠遠的嘴唇微微發抖。

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一名大腹便便的女子急忙走了進來。

女子妝容秀雅,衣着樸素,臉上帶着明顯的擔心,連忙把站在聶夙床前的蘇遠遠推開,開口道:「夙哥,怎麽了?別發脾氣啊,大夫說你的身體還沒好,不能輕易動氣的!」

聶夙微喘,閉了一下眼,待睜開之後,怒意已沉入眼底深處,冷靜得一點都不像方才破口大罵的人。

他望着女子說道:「我才要問你,怎麽這麽晚了還不歇息,你懷着孩子,自己不睡,也要讓孩子睡吧!」聶夙拍拍女子手背。

蘇遠遠的心在看見眼前兩人親密的情景後,揪了起來。

這名女子聶夙說是他的遠房表妹,閨名聶婉婉,因為無依無靠又大着肚子,兩個月前不得已來投靠聶夙。

可是這個叫聶婉婉的女子卻與聶張氏和聶夙吃穿用度完全一樣,甚至每日都有一蠱燕窩,看得出來在聶府中備受寵愛。

還有,像是服侍聶夙這種貼身的事,她蘇遠遠得在廚房顧着不讓藥煎焦,忍受煙熏火燎,但這位婉婉堂妹卻和聶張氏一起,在房裏陪聶夙說話解悶。

甚至有幾次,她還見聶婉婉替聶夙備過私密的換洗衣物。

聶婉婉簡直比她還像聶府未來的女主人,而她反而是個來給他們當下人的人。

就在方才,在她眼皮子底下,聶夙拍了他堂妹的手背一下,那親昵的神情絕非相處兩個月就會有的。

聶張氏成天說着男女授受不親,說她蘇遠遠不守婦道,可聶婉婉呢?聶婉婉就守婦道了嗎?

蘇遠遠着實疑惑,但又想不出哪裏不對。只得把這些不悅的事埋在心裏,為聶夙而忍耐着。

聶婉婉見聶夙無礙之後,轉過身來,雙眉微蹙看着蘇遠遠。

她說:「你若再惹夙哥生氣,就別來了。即将過門的人不收斂自己的小姐脾氣,完全沒有當妻子的自覺。三從四德知道嗎?婦訓背下了沒?你娘是怎麽教你的,一點都不知進退,沒家教!」

「你敢說我沒家教,還敢說我娘!」蘇遠遠這輩子最不容得人說她娘半點不好,她氣得舉起拳頭,對聶婉婉大聲道:「姑奶奶打小這種性格,怎樣!夙哥早就知道了,可他又不介意,你這是在插什麽嘴。姑奶奶脾氣好得很,但只對夙哥好,因為他将是我夫婿!

你這個外人才沒規矩,不守婦道。你娘怎麽教你的,大着肚子還半夜到別的男人房裏。你死掉的丈夫真可憐,這兩個月我沒見你為他掉過一滴眼淚,你就只成天對着夙哥笑,你是在勾引夙哥嗎?淫蕩的女人!」

蘇遠遠對上聶夙那是溫溫柔柔,聶夙說什麽她就是什麽。可當面對的是別人,蘇謹華她都敢罵了,又怎麽會對這女人客氣。

小家碧玉的聶婉婉被蘇遠遠的火爆脾氣和突然舉起來的拳頭給生生吓着了,她後退了一步,被絆了一下,結果一屁股坐到床邊,那麽猛力一坐,小臉遂慘白了起來。

「少爺救我……」聶婉婉雙手環着肚子,額邊沁出冷汗。

聶夙連忙扶住聶婉婉,緊張地道:「怎麽了,莫非動到胎氣了!?」

「疼……」聶婉婉輕呼。

「來人啊!去把大夫叫過來,夫人動了胎氣了!」聶夙朝門外大喊,他心裏只有這個懷了他孩子的女子,完全沒看見還舉着拳頭愣在當場的蘇遠遠。

大夫趕來之前,聶張氏先到了。

她一看聶婉婉心裏就咯噔一聲,焦急地往聶婉婉走去,「當心孩子,孩子可千萬不能有事!」

蘇遠遠打出生到現在,沒見聶張氏走路這麽快過。

「夫人……」聶婉婉含着淚道。

聶張氏見兒子房裏還有另一個女人,想當然爾她便是害得聶婉婉動氣的人。

聶張氏轉頭對蘇遠遠怒道:「婉婉一個弱女子,你也要欺負她!蘇遠遠,你爹簡直把你慣得無法無天了!要是婉婉和孩子有什麽萬一,一屍兩命,到時我要你拿命來賠!」

聶張氏面容扭曲,恨極了蘇遠遠。她的夙兒就是因為蘇遠遠才落魄至此,斷了左手、抑郁寡歡、還被蘇三那個賤種扔進江裏,從此一病不起。聶張氏心裏咒罵着蘇遠遠,蘇遠遠怎麽不去死,害了夙兒一個不夠,還想再害她的孫兒嗎!

蘇遠遠放下拳頭對聶張氏吼道:「我又沒有碰到她!」之後再将視線移到聶婉婉身上,「喂,你是自己跌坐在床上的,別誣賴我!」

聶夙胸口大大起伏了幾下,最後壓抑着怒氣,低聲怒道:「婉婉是被你吓的,你要是沒作勢要打婉婉,婉婉會吓得跌一跤!?」

蘇遠遠頓時啞口無言,三個人加起來一起污蔑她,其中一個還是她心系之人?蘇遠遠第一次感到茫然而心痛,聶夙變了,她的夙哥變了!

她把女子最珍貴的東西給了他,甚至為他與三哥翻臉,當日一句句的不與他分開,今日向來好諷刺。

大夫和下人一起沖了進來,還沒到床邊便喊道:「出去,閑雜人等都出去,待我為夫人診脈,絕對不會讓夫人有事。」

蘇遠遠被聶張氏叫了人趕了出去,她不甘地站在門邊,鼻酸眼眶熱。

她就要哭了,但她死死忍着。

她才不讓這些人看到她哭的模樣,她是蘇遠遠,是當朝皇上欽點的首席禦廚,是将軍樓将來的樓主,她這麽強,她才不會哭。

蘇遠遠吸了吸鼻子,轉身離開。裏面那麽熱鬧,他們愛怎樣就怎樣,她是個有骨氣的人,除非聶夙來道歉,不然她絕不原諒他們!

蘇遠遠挺直了背,走得毅然決然。

◇◆◇

聶婉婉在聶夙的旁邊躺下,大夫說這幾日千萬別讓她下地,得在床上仔細養着才行。

大夫離開後,房裏就只剩下他們三人。聶夙臉色還是不好,這讓聶婉婉很是擔心。

「少爺,我和孩子都沒事,您就別再生氣了。婉婉會給少爺和夫人生一個胖小子,如果一個不夠,那就生許多個。夫人和少爺不用顧慮婉婉,婉婉本是下人,得夫人少爺垂憐,賜了姓氏,才得有今日。婉婉知進退,為了少爺日後前程,孫小姐還是得迎進門的。只是就怕那孫小姐進門之後天天惹少爺不開心,婉婉擔心啊!」

将為人母的聶婉婉說話溫柔,嗓音婉轉,如菟絲花攀喬木,一心只想着聶夙。

聶張氏坐在床邊的凳子上,開口說道:「她進門之後,自有我整治,婉丫頭你只要服侍好夙兒就好,不需要操心其他。」

「是。」聶婉婉應道。

聶夙看着這麽善解人意的聶婉婉,忍不住嘆了一聲,「只可惜你有了我的孩子,我卻不能給你名分,蘇遠遠必須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這些年實在太委屈你了。」

聶婉婉搖頭,「少爺知道婉婉并不在意這些。只要能一直随侍在少爺、夫人身側,婉婉就很滿足了。」

聶婉婉這模樣,識大體又懂進退,待在聶夙身邊十多年如一日,衷心從未變過。就連向來态度高傲,目中無人的聶張氏也對她青睐有加,更別提她懷上聶家子嗣後聶張氏的喜愛了。

聶夙憐惜地看着婉婉,握着她沒戴首飾的手腕說道:「雖然不能娶你,但我答應你,日後定将只傳長媳的血玉環從蘇遠遠腕上剝下,親手為你戴上。在我眼裏你才是我的妻子,只有你有資格懷上我的孩子。」

「少爺,這怎麽可以!婉婉身份不配。」聶婉婉驚呼。

聶夙擡頭看了聶張氏一下,發現聶張氏正在瞪他,聶夙一笑,說道:「娘,全天下只有婉婉一個讓你滿意,她不但不會搶走你的兒子,還會一心一意侍奉你兒子,這樣的婉婉難道不值得配上血玉環。」

「至少得五年後。」聶張氏略略不悅地說,「到時京城裏再也沒人能記得那野丫頭了,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夫人……」聶婉婉掩着櫻桃小嘴,驚喜地道。

「你瞧,娘多疼你!」聶夙說。

房門突然被用力一踹,随即往兩側開。

蘇遠遠紅着眼眶走了進去,怒道:「混蛋,你們這對奸夫淫婦還不給我分開,什麽遠方堂妹,什麽懷着身孕來投奔,聶夙你這個負心漢,我一心對你,無一不依你,但你居然瞞着我養了個野女人,還弄大她的肚子!」

床上的聶婉婉驚了一下,瑟縮在聶夙懷裏。

聶夙朝蘇遠遠皺起眉頭,說道:「婉婉僅僅是我最珍視的人,她需要我照顧,你別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她都爬上你的床了,你還說我無理取鬧?」蘇遠遠不敢置信地瞪着聶夙道,「是誰說過要一輩子待我好,是誰說過永遠要令我開心的?聶夙、夙哥,我是因為喜歡你才不顧一切地信任你,為了你我甚至連三哥都不理,可是你把我當成了什麽,很好欺負的笨蛋嗎?」

聶張氏站了起來,嚴詞厲色地道:「遠遠,別在這裏撒潑,若傳出去,你日後還怎麽見人!」

「沒臉見人的是我嗎?」蘇遠遠回嗆道,「現在被我抓奸在床,沒臉見人的是夙哥和聶婉婉吧!」

聶張氏朝蘇遠遠走來,舉起手便要狠狠扇她一個耳光。

蘇遠遠以前會對聶張氏低聲下氣,那完全是為了聶夙,她不願聶夙在她與聶張氏之間為難。但什麽都揭開了,聶夙有了別的女人,那個女人都快生孩子了,卻一直把她蒙在鼓裏。要不是今天她覺得氣氛太過奇怪,在花園停了一下後馬上踅了回來,她恐怕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愛着的男人喜歡的竟是別的女人。

聶張氏一巴掌下來,蘇遠遠立刻用手擋住。

聶張氏憤怒又甩下第二個巴掌,這回蘇遠遠怒了,她側身躲過聶張氏的手,接着一巴掌反打回去。

多少日子委曲求全,那是她為了聶夙而作踐自己,現下不會了,她不會再忍耐了。

蘇遠遠啪的一聲打得聶張氏唉叫出來,人跌到地上。蘇遠遠見聶張氏臉頰留了個紅通通的掌印,但她卻不覺得快意,她為自己感到悲傷。

聶夙見到聶張氏被打,猛地從床上下來疾步到蘇遠遠面前。慘無臉色的他擡手用力扇了蘇遠遠一巴掌,怒道:「你敢打我娘,你是什麽貨色,憑你也敢打我娘!」

蘇遠遠被打懵了,耳朵嗡嗡作響,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她不可思議地看着聶夙,看着聶夙放下的手,而後她憤怒地尖叫出聲:「混蛋!我對你那麽好,你病了衣不解帶地守在你身邊,你卻打我,你打我!」

蘇遠遠朝聶夙撲去,聶夙用力一推,就把蘇遠遠推倒在地。

蘇遠遠撞到桌子後狠狠地跌了一跤,她摔在地上後,整個人愣住了,直直看着聶夙,說不出話來。

「少爺……」

後面的床上傳來聶婉婉着急的聲音,聶夙怕她被波及,立刻道:「好好待着,不許過來!」

蘇遠遠許久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她用幹澀的語調問道:「夙哥,我在門外全聽見了。你告訴我那不是事實,你只是捉弄我一下罷了,好不好?」

聶夙沒有說話,面色不複以往溫柔。

蘇遠遠得不到聶夙的回應後,開始自言自語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知道你是愛我的……變成這樣一定有原因……我不相信……」

蘇遠遠搖搖晃晃地從地上起身,她目光飄忽不定,陷入迷障之中,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确定蘇遠遠真的離開後,聶夙馬上扶起聶張氏,讓她坐在房裏的椅子上。

聶夙對憂心的聶張氏緩緩說道:

「娘你放心,我不會這麽簡單就讓蘇遠遠逃離我的掌控,她是一張催命符、也是一張保命符,用得妥當,連蘇謹華都要對我退讓三步。蘇家,只能是我的,而當我接管蘇家後,蘇家的一切,都将成為聶家的。」

聶張氏臉色才和緩一些:「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尋常,等她發現她離不開你,回過頭又來找你,你絕不能讓她蹬鼻子上臉,要讓她知道規矩!」

聶夙說道:「我會的,娘。」

◇◆◇

慶王蔣岷在皇宮中與攝政王敬王論完事後,夜已深。

八名轎夫擡着轎子,兩旁六名侍衛護駕,他們在清冷落雪的街上行走,朝慶王府方向回去。

轎子突然停了下來,原本閉目養神的蔣岷随即睜開眼睛,轎外侍衛腳步聲走到不遠處後再退回來,低聲朝轎內的他說:「王爺,路中央倒着個姑娘,似乎是蘇家的孫小姐蘇遠遠。」

蔣岷遂即掀開布簾下轎,看了一眼蜷曲在大雪中的紅衣女子。

他朝前走去,發現蘇遠遠臉色蒼白抱着肚子不省人事,其間隐約還能聞見淡淡的血腥味。

「蘇姑娘?」蔣岷喊了一聲後卻不見蘇遠遠有反應,他皺起眉頭,而後毫不猶豫地伸手,将蘇遠遠抱了起來。

蔣岷感覺自己的手掌有些黏糊,更重的血腥味傳了過來。

蘇遠遠在蔣岷懷中痛苦地呢喃着:「……三哥……三哥救我……救我……」

蔣岷眉頭越皺越深,立刻将蘇遠遠抱進轎子裏,發令道:「盡速回府,找來禦醫候着,通知蘇三的手下說蘇遠遠出事,要他盡快趕來。」

一連發了三個命令,侍衛們有條不紊地領命離去。

狹小的轎子內,蔣岷穩穩地抱着蘇遠遠。

此處離将軍樓只有兩條街的距離,蘇遠遠應該是想往那裏去,蘇三有人手在那裏。但還沒到達,卻在途中就暈倒了。

蘇遠遠與他也算同輩,是二爺爺的孫女,二爺爺雖不愛提起她,但蔣岷還是決定帶這個姑娘回家。

◇◆◇

小三得到消息趕至慶王府時身上只穿着亵衣,而雙腳赤裸連鞋都沒有。

不一會兒手忙腳亂的雙子也出現,一個提鞋,一個拿衣服,三人都是接到消息後匆忙趕來,是以衣衫淩亂不堪。

小三一見到慶王急急便問:「遠遠怎麽了?」幹脆直擊要點,沒有多餘累贅的話。

蔣岷正站在門外庭院裏,他的臉還是那樣面無表情,毫無波動。

蔣岷說:「我下朝回府途中遇見她時她已昏迷,流血不停。禦醫說她有孕一個多月,但胎象未穩肚子又遭受重擊,孩子因此流掉了。」

「她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小三驚吓大于驚訝,而後咬牙切齒道,「聶夙那個畜生!老子這次絕不饒他!」

「師兄先穿衣服,正下着大雪。」小五道。

「不穿!」小三吼。

「那也不穿鞋子嗎?」小六問。

「吵死了!」小三這般回道。

随後小三對蔣岷說道:「我進去看她!」

蔣岷攔住小三,「她還沒醒,禦醫說要讓她好好休息,更何況女子小産,男子不宜入內。我已派了兩名心腹守在她床邊,你無須擔心她在慶王府內會有任何差錯。」

「憑什麽男子不能入內!」小三強硬地說。

「蘇三,守禮。這關乎她的名節。」蔣岷說。

「名節個屁!」小三怒道,「都這種時候了,你跟我講名節!老子問過了,是你把她抱回來了,你都不守禮了,還拿那套來說項!」

「我是為了救人。」蔣岷的人就是這樣淡淡的,語氣淡淡的,表情也是淡淡的。

「你有說法我也有!」小三繞過蔣岷直闖客房,吼了一句,「老子是她哥!」之後,推門入內。

小五和小六見小三動了,他們自然也想動,但只跨出了步伐,鞋底都還沒踩到地,便聽見小三吼了一句:「你們倆給我留在外面!」

雙子只好将踏出去的腳收了回來,并且立定站好,挺直腰杆在外頭守候。

開門入內,撲鼻而來的就是那濃重的血腥味,小三心裏一痛,眼眶就熱了。

聶夙,老子操你祖宗十八代,祝你今生絕子絕孫。蘇遠遠一心一意信任你,你卻這麽回報她!

裏頭的兩名侍女看到小三衣衫不整地走進來顯得十分驚訝,但她們随即讓小三趕離了這間房,怎麽去到外面的都不知道。

門關了起來,這種時候似乎不宜吹風。

小三腦子一片混亂,但直到看見躺在床上,睡夢中還緊皺着眉頭,手指偶爾還會因做夢而抽搐的蘇遠遠,他慢慢地便靜了下來。

原本潑辣、性格外放、活蹦亂跳的女孩兒,現下變成這樣,小三不心疼那是不可能。

但就算再氣再怒又如何,那個才一個多月的孩子也不會活過來,蘇遠遠也不能像之前蒙着自己的雙眼一樣,那麽開心快樂。

小三站在床邊看着,看着這個本來會是他妹妹,又可能會是他女兒的人,如果他能不理會蘇遠遠,直接把聶夙全身骨頭打碎,讓他沒辦法造孽,那今日蘇遠遠也不會遭此橫禍了。

可惜、可惜他比誰都明白,世間沒有如果。

小三把接到消息後匆忙間塞進懷裏的藥瓶拿出來,揭開木塞,而後打開蘇遠遠的嘴,将瓶內唯一一顆的藥丸放入她口中。

藥丸頗小,呈碧綠色,一取出後滿室馨香,血腥味完全淡去。

「你是個有福氣的……」小三合上蘇遠遠的嘴,藥丸遇水即化,順着津液,緩緩流進咽喉,直到胃裏。

「這是我師弟取他的藥人血,加上百味靈藥所制成,三天前才送到回春堂給我,被小五取了回來。吃下後你就不會有事了。好男人滿京城都有,日後我幫你選一個可靠的,你要忘了聶夙,別讓他在你心裏留下任何傷痕,他不值得。」小三溫柔地說道。

床上的蘇遠遠眼皮略動,兩行清淚由眼尾滴落下來。

小三深深籲了一口氣,又看了蘇遠遠一會兒,才走出門去。

服侍蘇遠遠的兩名侍女馬上進入房裏,将門關好不讓風吹入內。

小三走到慶王身旁,低聲對他說了一句:「謝謝。」而後對一直定在原處的小五、小六說:「到蘇家把遠遠她娘帶過來,小五記得路,我就不再多說了,快去快回。」

雙子點了一下頭,瞧了瞧周圍沒幹淨的地方放小三的衣服鞋子,兩人的眼睛最後看上了慶王蔣岷,遂向前去把手裏的東西一股腦地往蔣岷懷裏塞,說道:「幫忙拿一下,等會兒我們回來再幫師兄穿上。」

接着轉身一躍,便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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