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去傳信的弟子并未能尋來秦長老,倒是把丐幫掌缽龍頭公冶華請了過來。掌缽龍頭與秦長老所擔任的掌棒龍頭有所不同,向來只管理內部事務,很少在外人面前露臉。魏泰平見是他來,微有些吃驚,忙上前見禮:“屬下有要事急尋秦長老,卻不知他們怎麽将公冶長老驚動了來。”
那公冶華約莫四十歲上下,身量高大,面有微須。他一見這許多人都擠在總舵內室,便察覺是出了事,但他性子沉穩,并不急于追問前因後果,只向魏泰平道:“秦長老一早便離開了君山,他不在期間,幫中事務交由我代為定奪,”他說完,目光在衆人臉上掃了一圈,最後依舊落在魏泰平身上,“究竟出了什麽事,你但說無妨。”
魏泰平剛聽說秦長老一早便離去,臉色立時蒼白了幾分,卻還是勉強打起精神,将先前發生的事一一告訴了公冶華。
公冶華聽完,也是大為震驚:“這麽說,那賊子竟易容成了秦長老的模樣,神不知鬼不覺拿走了六陽修髓丹?”
魏泰平蒼白的臉又瞬間漲得通紅,無言地點了點頭,而後忽然跪下身道:“屬下無能,竟未能察覺賊子身份。此番失責,罪不容赦,請公冶長老以幫規責罰!”
沈燕瀾在旁聽着,還不知這所謂的責罰指的是什麽,就見在場一衆丐幫弟子都變了臉色,紛紛道:“公冶長老,今天那位……那位‘秦長老’真的與平日的秦長老一般無二,任誰也看不出他是假扮的,魏大哥又不是神仙,哪裏就能看得出來。”
“就是就是,我們都沒發現也就算了,就連狄公子也沒瞧出不對勁,可知那賊子易容術有多高超。”
他這話說完,衆人的目光立刻轉向人群中一個穿着墨色衣衫的人,這人顯然便是那位‘狄公子’。只見他生得劍眉星目,頗有些江湖豪客的飒爽之氣,打扮得卻與其他丐幫弟子全然不同,腰間懸的是長刀而非竹杖,身上也并沒挂有布袋。
他見衆人都望向自己,便上前一步,向公冶華抱拳施禮:“諸位兄弟說的沒錯,今早我與魏大哥一同守在此處,也沒察覺到義父有什麽奇怪之處。他從前左腿受過重創,雖然後來治好,可走路時總有些若有似無的拖曳之感,那人竟也學得一般無二。只是……”他說到這裏,微微有些遲疑,“往常他見到我時,都會說幾句關懷之語,今日卻什麽也沒說。我那時以為義父為眼下之事煩心,便也沒有多問,現在看來……是我疏忽了。”
“那易容之人想是只見過秦長老,卻沒見過兄臺,當然不知你是何身份,”一旁的沈燕瀾笑微微地接口道,而後又向那人拱了拱手,“原來兄臺是秦長老的義子,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那狄公子轉臉向他,客套一笑:“在下狄星澤,幼時落難曾得義父搭救,而後拜入陀羅刀門下,家師便是陀羅刀掌門南宮輕離。這些時日因聽說丐幫出事,這才從吳州趕來,想要為義父分憂一二,誰知……”
他們正在說話之時,門外已漸漸擠滿了其他聞訊而來的各派人士,他們都聽說了丹藥被盜的始末,此刻正七嘴八舌地議論道:“我看這易容盜藥的必然是昨夜那惡賊,他見打不過逍遙、天山這二位小兄弟,便想到出此下策,真真是奸詐狡猾,罪大惡極。”
“此事說來奇怪,昨夜那人看着身形很是雄壯,秦長老比他矮小得多,他又是如何能裝作秦長老的模樣?”
“咳,你有所不知,易容之法練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時渾身經脈骨骼皆能随心而動,那人定是練過縮骨功,所以才扮得那麽真切!”
“久聞蜀中唐門的易容術獨步天下,此事與他們會不會有些關系?”
“是了是了,昨夜那賊子為求脫身曾放出過一個傀儡機甲人,也極像是唐門的手法,難道跟魔劍子勾結的果然便是唐門?”
他們這些人圍在內室入口處議論紛紛,內室中跪着的魏泰平與其他丐幫弟子則在凝神靜氣等候公冶華的發落,然而那公冶華從方才開始就一直擰眉不語,像是遇到了什麽極其棘手的難題。
最後還是沈燕瀾沉不住氣:“公冶長老,丹藥被盜之事雖然重大,卻也并非無可挽回。若是長老有什麽憂慮,不如說出來,大家一起考量考量?”
公冶華像是恍然回過神來,他看向面前跪着的魏泰平,低低道:“泰平,你先起來。”而後又轉向其他諸人,“沈少俠方才說的不錯,丹藥既已被盜,想來已落入魔劍子手中,此事急也無用,不如從長計議。我現下憂心之事卻不在此,而是擔心秦兄的安危。”
狄星澤神色微變:“公冶長老何出此言,我義父怎麽了?”
“不瞞諸位,今日天方亮之時,便有三封天絕令送到了君山。”
“天絕令是什麽?我怎麽從未聽說過。”說話的是剛剛趕到的齊雙雲,她在崆峒時因得師父寵愛,随性慣了,此刻才想起這樣貿然打斷前輩不合規矩,又忙悄悄吐了吐舌頭。
“天絕令是唐門令帖,與丐幫英雄帖所不同的是,這道令素來只邀請各門派的掌門,不邀旁人。天絕令從不輕易發出,每次出現都說明武林中有重大事件發生。當年圍攻魔劍子之事,便是各門派受了天絕令召集。”公冶華說着,嘆了口氣,“如今向幫主負傷在身,副幫主空缺,能接這道天絕令的就只有身為掌棒龍頭的秦兄。他一看到天絕令,便猜測是唐門又重獲了魔劍子的消息,立刻與同樣接到天絕令的華山柳掌門、掩日刀夏掌門一同動身,前往蜀中。”
齊雙雲怔怔問道:“這麽說,我師父也會收到這封天絕令麽?”
“不錯,崆峒昆元君、陀羅刀南宮掌門、落梅山莊蕭莊主、還有天山玄真道長、逍遙派穆掌門,想來都會收到天絕令,前往唐門。”
“什麽?”
這下屋子內外全都高聲嚷了起來,這一驚顯然非同小可,就連始終沒有說話的羽陽也微微挑眉,露出一絲難以覺察的詫異之色。
沈燕瀾向他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這下可糟了,要是唐門真的有問題,把這些掌門全部騙去交給了魔劍子,那後果可真是不堪設想。”
羽陽對他的猜測不置可否,垂下眼睛不知在思考些什麽。
沈燕瀾摸着下巴,思忖了片刻,又道:“別的人也就罷了,最糟的是穆師伯萬一遇害,掌門之職就要落到我師父身上,我師父肯定受不了,說不定會把氣撒到我身上。”見羽陽不肯搭理他,他又上前兩步,恨不得對着羽陽的耳朵喊出來,“我要是倒黴,你也跑不掉,我們不如趕緊動身,力求阻攔此事。”
這次羽陽終于擡起了眼睛,高深莫測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嗯。”
沈燕瀾見他同意,立刻轉過身對公冶華行了一禮:“公冶長老,唐門這次發天絕令意圖不明,此事牽連到各門派的掌門安危,非同小可。為求穩妥,我與羽陽準備前往蜀中走一遭,順便追查魔劍子的藏身之處,這便要告辭了。”
他話音一落,就有個身影沖到他身邊:“師兄,我跟你一起去。”
沈燕瀾見符玉來了,自是十分高興,信手在他頭上摸了摸:“那是自然。”
而後又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音道:“我也要一起去!”
這下沈燕瀾微微有些吃驚了,他看向說話的齊雙雲,見對方生得嬌美可愛,下意識便想道:有姑娘這樣的美人同行,是在下三生有幸。
然而話未出口,又覺得過于輕浮,想了想還是換了正經口氣道:“此行路遠,男女同行,怕要遭人閑話,有損姑娘清譽。”
齊雙雲柳眉一豎:“行走江湖,何必在乎這些繁文缛節。再說我此行是因為擔心師父,又不是為了旁的事情,誰愛說閑話便随他說便是!若是你們不肯帶我同行,我便一人上路,亦無不可。”
沈燕瀾沒想到這小妮子性子如此剛烈,剛要說句和緩些的話,就聽一旁的狄星澤也開口道:“齊姑娘擔心師尊,委實是一片孝心,在下也同樣擔心義父安危,願與沈少俠、羽道長同行,只求盡上綿薄之力。”
而後魏泰平也開了口:“請公冶長老準許屬下戴罪立功,與諸位同道一起前往蜀中。即使不能追回丹藥,也不能讓魔劍子那老賊得以恢複功力,贻害武林。”
他這句說完,又有一群丐幫弟子應和道:“我等願與魏大哥同去!”
公冶華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你們幾個與就魏兄弟一起,跟随沈少俠上路。”說着,又轉過臉向沈燕瀾道,“我丐幫這幾個兄弟都各自有些得力之處,探路放哨、打探消息等瑣事盡管交給他們去做。此外,本幫在蜀中成都便有分舵,若是唐門當真心懷不軌,只需尋到分舵回傳消息,我等即刻會前往援手。”
沈燕瀾就這麽莫名其妙地帶了十幾號人離開了君山,他自問毫無領袖氣度,性子又散漫慣了,全然不會照料他人,最重要的是,他連路都不大認得。幸好,同行的魏泰平既會識路,又會照料人,剛從洞庭湖上岸,他便命人牽來備好的良馬,招呼衆人上路。
沈燕瀾見他這樣牢靠,自是大喜過望,滿口把他稱作“大哥”,而後又自稱“小弟”,很快就不動聲色地把領隊之職轉嫁給了對方。他自己趁着衆人一個不注意,抛下坐騎,一個飛身便消失在層層樹影間。
他這身逍遙派輕功靈動飄逸,旁人絲毫沒有察覺,只有隊尾的符玉坐在馬上,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露出郁郁的神色。
從洞庭湖上岸時,羽陽便早早失去了蹤影,沈燕瀾自恃輕功不凡,也緊趕慢趕了許久,才在一條山道上追上了對方。
“喂,你跑得那麽快,是不是嫌那幫人太吵了?”沈燕瀾趕了兩步,與他并肩而行,同時低聲笑道。
羽陽臉都沒有轉過來,只漠然搖了搖頭。
沈燕瀾自認為将他心思猜得透徹:“你若喜歡單獨行動也沒什麽,反正除了我師弟,其他人我們都不相熟,”他說到這裏,竊笑兩聲,“我們兩個先行一步,料他們也追不上。”
羽陽這次開了口,依舊回答簡練:“不必。”
沈燕瀾擺出十分了然的神色:“我知道你最讨厭別人吵鬧,這次這麽多人,一定是讓你覺得頭疼,正好我也覺得人多嘴雜,有些麻煩。前面山路複雜,不如就在那裏甩開他們?”
“真的不必,”羽陽說着,停住腳步,同時向四周望了望,“他們天黑時大約能趕到此處,我們就在這裏等候好了。”
沈燕瀾察覺這個性子孤僻的同伴是真的要與那幫人一路同行,不由覺得詫異,忍不住問道:“你真的不嫌他們吵?”
羽陽這次擡起眼來,認真地看了他一眼,答道:“不會,他們都沒有你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