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們剛說到此處,就聽下方院中傳來幾聲略帶促狹的笑意,原來是齊雙雲不知從何處走出,她那三位師姐望着她一齊笑得意味深長。其中那名為萬淩瑤的三師姐與她最是熟絡,向她眨了眨眼,問道:“五師妹,師兄好些了麽?”

齊雙雲滿臉倦意,也在石桌旁坐了下來,輕輕搖頭:“師兄的毒雖解了,可現在還是似睡非睡的,未能全然清醒。”

“聽說烏夜啼餘毒難除,向來是需要兩三日才能痊愈,不過……”另一名叫做苗月桃的四師姐觑着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師兄若是醒來見了你,想來什麽毒都好了。”

齊雙雲兩頰一紅,用手捂了臉,支着肘撐在桌上,假裝沒聽見她的話。

她二師姐孔綠真比其他兩人要穩重些,并未出言調笑,只坐在她身旁,語氣關懷地道:“五師妹,你這次獨自到江湖行走,倒是結識了不少朋友麽。我瞧着與你同行的這些人,似乎都很有些本事,尤其是那位陀羅刀門下的狄公子,對你甚是回護,莫非……”

她話音未落,萬淩瑤已搶過話去,嘻嘻笑道:“我們方才還在說,那狄公子看着人品不錯,又風度翩翩,不知你心裏是更喜歡他一些呢,還是更喜歡大師兄一些。”

樓上的沈燕瀾與狄星澤正巧将這幾句閨中密語聽在耳中,不由詫異地對視了一眼,似乎全然沒料到這幾個姑娘家說起話來如此大膽。狄星澤情知再聽下去于理不合,便後退一步,想要回避,可到底心中好奇,退了一步,又停住,想要聽聽對方究竟如何作答。

只見齊雙雲臉頰漲得通紅,将頭一撇,略帶薄怒地道:“你們胡說什麽,狄大哥對我多番照顧不過是出于同道之誼,我更是将他視作兄長般敬重,哪有……哪有你們說的那些事……”

萬淩瑤向她偏頭一笑:“你既這麽說,那我可要替大師兄放下心了。”

沈燕瀾聽了這番話,心下暗叫不好,趕忙偷向狄星澤瞥了一眼,果然見狄星澤面露怔忪,雙手不自覺一松,懷中那把長刀竟直直向下墜去。沈燕瀾生怕那長刀墜落之聲會驚擾到院中那幾名女子,慌忙伸手一抓,以無形內力将那柄刀抓了回來,而後重新遞到狄星澤手中,壓低聲音安慰道:“那位萬師姐瞧着話多,有些惹人嫌,齊姑娘多半只是敷衍她。她們姑娘家說話,十句有九句做不得真,狄兄不必放在心上。”

院中那四人對樓上的動靜一無所知,齊雙雲與萬淩瑤打鬧了一番,又被孔綠真喝止住,兩人只好重新圍坐到桌旁,過了片刻,才又喳喳私語起來。只聽那萬淩瑤笑了一聲:“說起來,五師妹結識的這幾個朋友确實不凡。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逍遙派的人,傳聞逍遙派弟子皆相貌極佳,果然名不虛傳,”而後,又微微紅了臉,悄聲道,“你們瞧見那位沈少俠沒有,我也算見過不少江湖中青年才俊,可還未曾見過一人能與他相比。雖說師父常說男兒皮囊無用,可誰不喜歡這樣好看的皮囊?”

沈燕瀾驀地聽見有人這樣誠摯地贊頌自己,饒是素來被誇獎慣了,也忍不住心頭一喜,暗想:這姓萬的姑娘快人快語,真是個爽直可愛之人。

那邊萬淩瑤話音未落,就見苗月桃也立刻點頭附和:“正是呢,昨日他擡頭看我一眼,我可險些連話都不會說了。”頓了頓,又贊嘆道,“還有他那姓符的師弟,也是難得的俊俏。”

沈燕瀾見她們昨日還規規矩矩,擺着武林名門弟子的風範,今日卻趁着四下無人,在此肆無忌憚地議論年輕男子的樣貌,心裏微微覺得好笑。他想着萬一不甚暴露行蹤,讓那幾名姑娘得知私語被人聽去,定要大為羞惱,便想退後一步,拉着狄星澤一同離去,卻聽下方又有人道:“若論相貌,那位天山派羽道長才是真正仙風道骨,姿容無雙吧?如若不然,那位唐門大小姐怎會見了他便丢魂失魄,哼,看她那副樣子,好像要把人家道長活活吞下去似的。”

沈燕瀾驀地一愣,立時站住腳,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就是呢,今日一早她便巴巴地跑來,誰也不尋,單單就尋那位道長。怪不得人家說唐門是江湖邪道,竟連出家人都不肯放過,還硬要拉着道長陪她去集市閑逛,真是不知羞恥。”

“說起來,确實很奇怪,”齊雙雲也猶猶豫豫地接話道,“我自從在君山結識羽道長,就沒見過他搭理過沈少俠以外的什麽人,沒想到他方才竟真的答允了唐大小姐,與她一起出去了。”

“所以說五師妹還是江湖經驗太淺,”孔綠真語重心長地道,“唐門畢竟是名聲在外的武林世家,那唐大小姐又是唐門門主的獨生女兒,誰不想與她攀上一星半點的關系。這位羽道長縱是心性孤傲了些,也不免要考量自己将來的武林地位,他雖是扶光劍法的傳人,如今在江湖上薄有威名,可終究不能與唐門繼任者這一名聲相提并論。他若是肯還俗,再攀上這一門親,将來飛黃騰達指日可待,想來他也不會不樂意的。”

沈燕瀾聽到這裏,再也忍不下去,手指無意識地按在窗棂上,“咔嚓”一聲,将那雕花窗棂捏了個粉碎,而後飛身下樓,幾步便沖出了客棧。

唐家集的集市并不很大,不過做什麽生意的都有,大到錢莊飯莊綢緞莊,小到紮風筝賣糖人糊皮影戲的一應俱全。

沈燕瀾全無心思賞玩這些蜀地特産,只來回繞着集市轉了好幾圈,然而卻沒看見那位唐大小姐和羽陽的身影,頓時心裏更加沒有着落,暗想:羽陽是出家人,半點俗塵都未沾染過,絕不可能去做什麽沽名釣譽的唐門快婿,壞了修道之心。怕只怕唐門奇藥繁多,萬一那唐大小姐看上他,存心逼他就範,給他下了什麽催情丹,和合散之類的下流玩意,一旦生米煮成熟飯,那可就糟了。

從前聶清濯跟他說過不少江湖俠客們不擇手段的愛恨糾纏,此刻那些亂七八糟的故事一個個在他心頭冒泡,讓他幾乎都能想象出羽陽中了□□,又被關在唐家堡內,任人擺布的情形。他心裏急得火燒一般,顧不得其他,運起輕功又向唐家堡的方向飛身而去。

出乎意料的是,他還沒有闖到唐家堡,便在路過的一棵山間老松下,看見了那個白色道袍的身影。

羽陽正在樹下跏趺而坐,周遭有淡淡的冰寒真氣随他流轉,山間微風輕拂,扯動他一縷鬓發輕然飛舞,其風姿動人,更勝往昔,看得沈燕瀾呼吸都是一滞,一時忘了收住腳步,直到帶着風聲奔到他面前,才恍然站住。

羽陽聽見動靜,緩緩睜開雙眼,看見沈燕瀾,微微挑眉:“這麽急,又是什麽事?”

沈燕瀾見他眸色清明,便知方才自己想象出的那些事全都不曾發生,當下咳嗽了一聲,裝作不在意地四下望了望:“沒什麽,吃撐了,出來随便走走。”

羽陽聽了,并未露出懷疑之色,只垂了眼睑,繼續默然打坐。

沈燕瀾盯着他看了一會,又用閑聊的口氣道:“聽說方才唐大小姐找你逛集市,怎麽這麽快就逛完了?”

羽陽眼睛都不睜,淡淡道:“她發現藏在內堡中的天羅紅蓮果然已被人取走,然而取出之人尚未查明,她此番只是來告知一聲,說完便走了。”

沈燕瀾聽到這裏,心頭才驟然一松,語氣都不自覺輕快許多:“原來如此,沒想到這位唐大小姐如此熱心,這樣一來,我們倒是省了不少事。”

“嗯。”

沈燕瀾自到達君山,管了丐幫那一檔閑事之後,便一直與諸多武林同道在路上跋涉,難得有閑散時光。此刻見周遭山色青翠,又寂靜無人,身邊只有羽陽,心情忽然便開闊許多。他上前兩步,與羽陽面對而坐,支着下颌微微一笑:“喂,你上次還欠我幾支曲子,現在吹給我聽,好不好?”

羽陽睜開眼睛,望着他的笑臉,目光微微一怔,而後有些無奈地站起身來,信手向腰間一摸,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雲箎被唐暮雪借去了,下次吹給你聽。”

沈燕瀾神色一變,幾乎是跳了起來:“什麽?她為什麽要借雲箎?”

羽陽似乎覺得他反應太過,平靜地解釋道:“她未曾見過,覺得新奇,借去看一看,有什麽關系?”

沈燕瀾難以置信般瞪大眼睛:“那支雲箎你明明從不離身,竟然這麽輕易就借給她?你到底……對她……什麽意思……”

羽陽微微皺眉:“一支雲箎而已,哪有你說的那麽重要,再說我也不是從不離身,你先前不就拿去過。這點小事,有什麽好大驚小怪?”

沈燕瀾聽了這句,立時想起自己之前拿了他的雲箎做了什麽,一想到那唐大小姐或許也是出于這個原因拿走了雲箎,他便覺得肺都要氣炸了:“你竟然拿她跟我相比?”

這句話一出口,他便覺得如同妒婦之言,很不成體統,趕忙又勉強哼笑了一聲:“我們好歹也相識了十年,我拿你的雲箎玩一玩,當然算不上什麽事。可那唐門大小姐明明對你有情,你身為出家道子,不但不知道避嫌,還借出随身之物,難道就不怕讓她誤會?”

出乎他意料的是,羽陽聽了他這番話,只意義不明地冷笑了一聲,根本沒有答話。

沈燕瀾望着他眼中冷意,心裏忽然便是一沉,仿佛墜入冰窖一般,怔怔道:“難道……你根本不在乎這些,難道你果然對她生了情,你們是兩情相悅……”他說到這裏,忽然便說不下去,沉默良久,才擡起頭,用冰冷的口氣道,“羽陽,你們天山是全真道派,向來不容俗情,你既已出家受戒,就應該謹遵道規,澄心遣欲。你莫非忘了你那同門師兄明真,先前他便是因情入魔,最後才成了魔劍子,為禍武林,你難道要步他的後塵麽?”

他最後這兩句,語氣已是極重,卻還不肯住口,又道:“你掌門師兄如今就在唐家堡,倘若他知道你與唐門大小姐生出這種糾葛,只怕不會輕易饒恕你。”頓了頓,又冷哼一聲,“天山道規森嚴,當年淩青因為私藏幾張春宮圖便被你罰了四十戒棍,像你這樣肆意妄為,跟人生出私情,不知該罰多少戒棍?”

羽陽聽了這些話,神色始終沒有一絲波動,直到最後才揚起唇角,淡淡道:“有件事,你或許不知。我拜入雲牙祖師門下時并未受戒,自然也不必遵守道規。所以,我若真的跟什麽人生出私情,掌門師兄也不會怪罪于我。倒是你……”他默然片刻,忽然擡眼望向沈燕瀾,輕聲冷笑,“逍遙派門規再是松散,應該也不許同門師兄弟之間狎昵斷袖吧,你有空擔心我,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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