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蜘蛛人

唐佳用力撓了撓發癢的膝彎,又拿出一管僞裝成口紅的藥膏厚厚塗了一層,感覺發熱的皮膚清涼了一點,她才整理好衣服走出洗手間,迎頭就撞上了邵景行。

唐佳知道,除了邵景行,也還有別人對她感興趣,也願意在她身上花錢,但那都是有條件的。就算她願意付出代價,現在這種情況也不能啊——脫了衣服不會吓死人嗎?想來不管是什麽人,看見她的腿之後都不會再願意付錢了吧。

但是如果是邵景行,也許她不用脫衣服的。這位“井少”之所以被稱為“井少”,跟他多次白花錢沒得手的經歷頗有關系。不過他本人對這些事倒好像也不怎麽在乎,只要是讓他看順眼了,占幾次便宜也無妨。不像有些人精明得可怕,看似揮金如土,其實他揮出去的每一分錢都要得到回報……

邵景行正站在走廊拐彎處的窗口抽煙,聽見動靜轉頭看了一眼,向唐佳點點頭。

這是——專門在等她嗎?唐佳心頭一熱,不由自主地把聲音放得更低:“景少——”

她現在的聲音非常迷人,尤其是這樣低低說話的時候,幾乎沒有人能抵抗得了。唐佳很清楚這一點,因為她用過幾次,屢試不爽——包括她在競争《雪夜》角色的時候,跟導演的談話。

有時候唐佳也會心驚。沒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她原本的聲音是沒這麽好的。聲樂訓練當然是很有用的,但再科學的發聲方法也不可能做到這一點。她能有現在的改變,對外當然說是她有天賦,但——多半還是因為,因為這顆珠子……

邵景行當然不是專門在這裏等唐佳的,他只是不想回包廂去聽那些人說話而已。站在這兒他能看見窗外的一片綠蔭,讓他又想起了那片有着巨大蜘蛛的密林,以及霍青。

霍青這時候在幹嗎呢?他沒答應加入那什麽特別事務處理科,霍青很失望吧?他一定以為他肯救孩子,就是個舍己為人的英雄了。結果來了才發現是個慫貨,一定很失望……

想想霍青做的事,邵景行就更覺得裏頭那些人說的話索然無味了,連八卦都沒啥意思。他正打算抽完這支煙就先離開,卻看見唐佳從洗手間出來了——其實開始他以為她是為了躲開那幾個女孩的酸話,沒想到還真是進洗手間啊。

不過唐佳才招呼了他一聲,他就看見她臉色微微一變,低頭向自己胸前看了過去。

有什麽問題?邵景行跟着把目光投了過去。

唐佳今天穿着件杏色長款襯衫,白色鉛筆褲,看起來又幹淨又雅致。不過她是D罩杯,胸大的人穿襯衫吧……反正邵景行就從扣子間的空隙裏看見了她垂挂在胸前的項鏈。

細細的白金項鏈,末端垂着的是一枚象牙色的珠子,形狀略呈不大規則的棗核形。這東西非石非木,既不是砗磲也不是蜜蠟,要說象牙也不太像。素面無花,看着不大起眼,卻似乎有層瑩瑩的寶光,仿佛被盤出的包漿那種感覺。

邵景行覺得那應該是塊什麽骨頭磨成的。然後,他看見那顆骨珠輕微地動了一下。

一枚會動的骨珠?邵景行覺得自己應該是眼花了,或者動的其實是唐佳,畢竟那顆骨珠就躺在她胸上,所以應該是她的胸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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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上!邵景行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一直在盯着人家的胸看,趕緊把目光上移,表示自己心無雜念。然而他往唐佳臉上這一看,就發現她的臉色可不是“微微”一變而已。

唐佳當然是化過妝的。所謂的裸妝,看起來像是沒化妝,其實粉底啊腮紅啊唇彩啊一點都不少,只不過畫得特別輕薄自然罷了。但就是因為追求輕薄,所以現在邵景行看得很清楚——唐佳的嘴唇已經煞白,完全失了血色。

“你不舒服?”邵景行忍不住問了一句。沒辦法啊,他這個人就是抵抗不住美色,西子捧心什麽的,他不能不問啊。

“啊——沒,沒什麽。”唐佳連忙搖了搖頭,過了幾秒鐘才低下頭,輕聲說,“可能是最近有點累,沒什麽大事的……”

她說着,又擡頭看向邵景行,一臉關切:“景少身體真的沒事了?我是不是不該過來……畢竟你剛出院我就……要是反而打擾你就真的不好了。不過我最近真的不太有時間,又特別擔心你……”

邵景行一邊聽,一邊看着唐佳的嘴唇。她的聲音很動聽,表情也非常到位,如果不是嘴唇始終是蒼白的,他大概就相信了。

這不是累的,因為剛才唐佳不是這樣的臉色,這種突然變臉的模樣,倒像是——吓的。

有什麽事把她突然吓成這個樣子?

要是別的時候,邵景行多半是要問一問的——沒辦法,他就是這個毛病嘛——但今天不同,他自己都快死了呢,哪管得了別人那麽多。所以他也就只是順着唐佳的話,敷衍地點點頭:“知道你忙。有事情做挺好的,我沒什麽事。”

這回答可不是唐佳想要的,心裏頓時就忐忑了起來,往窗外看了一眼,重新起了個話頭:“天氣熱得好快,這梧桐花都開了。我記得景少家裏就有兩棵梧桐樹的,那次去的時候梧桐花也開了,站在陽臺上就覺得染了一身的梧桐花香……”

她說的是兩年前的事了,那天晚上她站在邵家的別墅陽臺上,邵景行就在她身邊。陽臺很矮,她清楚地看見一起來的同伴站在下面的草坪上,臉上露出嫉妒的神色。

但是她當時一點都不得意,反而很惶恐。她生怕邵景行會說出讓她晚上留在別墅的話,那樣她就不知道該怎麽拒絕了。于是她沒等邵景行說幾句話就裝頭暈,匆匆忙忙地找了個借口提前離開了。

不過現在,匆忙之間她也只能想起這個話題了,雖然這可能會讓邵景行誤會,以為她是讓他再邀請她去別墅。要是這樣的話,她還得想個辦法婉拒才好……

只可惜她說了這話之後,邵景行卻并沒有接腔,反而有點出神。

邵家的別墅裏确實有好幾棵梧桐樹,而且都有年頭了。邵景行還記得自己小時候,邵伯言有時回家早,會帶着他去爬樹。

說是爬樹,其實他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哪兒爬得上那麽高的樹,不過是邵伯言托着他罷了。這個時候母親會在一邊擔心地張着手,生怕他摔下來……

也不知道那個時候她在旁邊看着,心裏是個什麽滋味。那麽溫馨的場景,在知道事實之後再回憶起來,只覺得複雜難言。

這種感覺糾纏了他十幾年。有時候他自暴自棄地想幹脆糜爛到底,可過不了多久又會想到他花的這些錢原本并不應該屬于他,實在沒有揮霍的資格;有時候他覺得該正經成家立業,至少給邵伯言留點香火,可馬上又會想到留下來的也不是邵伯言的血脈,有個屁用!

就是這些念頭,讓他的行事跟坐過山車似的忽上忽下,最後被人送了個橫豎都二的外號。要是這麽想的話,其實現在死了也挺好,至少不用再這麽糾結了。就是不知去了地下再見到邵伯言夫婦,大家該怎麽相處。

想到這些,邵景行再也沒有跟唐佳說話的興致了。其實他不傻,大略也能猜到唐佳回頭的意思,但他現在自己還缺錢呢,更不用說給唐佳好處了。

“我不大舒服,先回去了。”邵景行把煙頭按滅丢進垃圾桶,向唐佳點點頭,“麻煩跟他們說一聲,以後有時間再聚。”既然沒錢給人家,就別浪費人家的時間了吧。

“景少——”唐佳幾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邵景行轉身就走,下意識地用手按住了胸前的骨珠。這個東西,這個東西難道是沒用的?可是她剛剛明明感覺到它動了一下,以前每次它動的時候,她都成功了,可這次……

那麽,也許這一切都是她的錯覺?這東西并不會動,它不過就是顆普通的轉運珠,一切都只是湊巧而已。她覺得它動的時候,也許只是被衣服挂了一下,或者是她自己的呼吸影響,又或者……

唐佳拼命地安慰着自己。這顆轉運珠是鄭盈盈送給她的,之前鄭盈盈不是一直過得很好,沒出任何事嗎?相反的,鄭盈盈在送出轉運珠之後反而病了,這不正好證明了轉運珠是有用的嗎?

可無論怎麽自我安慰,唐佳仍舊沒法放心,甚至還有另外一個聲音在她耳朵裏叫:假如轉運珠真的有用,那麽鄭盈盈寧可失去運氣也要把這東西送出來,又是因為什麽呢……

唐佳的這些恐懼邵景行當然是不知道的,他連招呼都懶得跟包間裏那些人打,就徑直回了別墅。

邵家的別墅在不開派對的時候其實相當安靜,到了晚上甚至有些冷清。

邵景行小時候,這裏還不是這樣的,那會兒他的父母都在,經常請朋友過來,再加上保姆、廚子、司機……他簡直覺得家裏熱鬧得有點亂。

但等他父母陸續去世之後就不是這樣了。

雖然有家財萬貫的大哥,邵仲言卻要保持廉潔形象,所以他到現在都住着市區九十平的普通公寓,開一輛QQ——老實說,邵景行都弄不懂他圖什麽——為了不叫人說他用他大哥的錢,別墅這邊他自己不來,連老婆孩子也很少叫過來。邵景行還記得,有一年他堂姐就為生日想在別墅請自己同學玩,被他劈頭蓋臉一頓好罵,最後也沒成。

所以邵景行才喜歡呼朋引伴,因為實在太寂寞了。

不過以後就不會這樣了。邵景行看了看虛掩的書桌抽屜,裏面的兩份文件已經被邵仲言拿走了,看來他是不願意放手碧城的財産的。這又何苦來呢?既不講究吃又不講究穿,要爬那麽高做什麽?

不過現在邵景行也沒心思去感慨,他得想辦法弄錢。房子不能賣,那能賣的就只有他的幾輛車了。

別墅的車庫在地下,一到夜間會放下卷簾門——順便說邵景行覺得這東西一點都不需要,還顯得老土,但老保姆劉阿姨當初堅持要裝,好像門外就有個賊等着夜裏來偷車似的。

不過這種事沒必要跟老阿姨認真,裝就裝了,反正開派對的時候不放下來讓人笑話就行了呗。

邵景行按下開關,已經用了好幾年的卷簾門質量相當過硬,升上去的時候幾乎沒發出聲音,裏面随之亮起了燈光。

車庫能停七八十輛車,不過在沒有派對的日子,當然就只有邵景行的車停在裏頭。他前幾天開着出去自殺的那輛紅色小跑還在4S店裏維修,于是這裏就只有四輛了。其中那輛銀灰色保時捷是他第二心愛的,雖然是二手,但應該也還能……

邵景行的手剛剛伸到車門把手上,就聽見背後傳來喀的一聲輕響。過了兩秒鐘他才反應過來,這好像是卷簾門放到底然後自動鎖住的聲音?回頭看去,車庫大門果然已經關上了,光滑的卷簾門在燈光下泛着冷冷的金屬光澤,看上去就很牢固的樣子。

是開關壞了?要是從前,邵景行只會有這一個念頭。但是也不知道怎麽的,大概是從山海世界回來的後遺症,他第一反應居然是豎起耳朵聽四周的動靜,然後他就真的聽見了一種輕微的聲音,就在他的頭頂上。

猛地一擡頭,邵景行險些坐到地上去!車庫頂部的巨大鋼梁上,正有一個人倒挂在那裏看着他,燈光下那白慘慘的臉色還在其次,最可怕的是他有一雙大得過份的眼睛,滴溜滾圓,幾乎占據了半張臉,以至于鼻子嘴都快擠到下巴上去了。

這張臉已經有點“非人”的意思了,但邵景行鬼使神差地一眼就認了出來——三哥!

三哥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就是這些破衣服在鋼梁上摩擦才發出了細微的聲響,否則他的行動完全是無聲的。

他像一只壁虎一樣四肢着“地”,似乎完全無視物理規律,就那麽在鋼梁上迅速爬動,要不是卷簾門鎖住的輕響提醒,恐怕他到了頭頂,邵景行都根本不會知道。

“你你,你是什麽東西?”邵景行腿都軟了。

三哥沒有回答,只是咧開嘴笑了一下。他的嘴已經被擠到下巴上去,一咧嘴仿佛整個下巴都裂開了。邵景行正處在他下方,清楚地看見從他嘴裏還有兩根類似蜘蛛螯肢的東西,頂端尖尖的仿佛鈎子一般,在他唇邊一伸一縮。

邵景行覺得自己好像是有點明白他為什麽變這樣了,只是不敢相信——這也是受到山海之力影響的緣故嗎?

不過這時候根本不容他多想。三哥猛然松開四肢,整個身體挂出一根半透明的白色絲繩,垂直墜下。呯地一聲,邵景行在最後關頭鑽進車裏,回手重重摔上了車門。

尖銳的摩擦聲響起,邵景行眼睜睜看着三哥的指甲在自己的車窗玻璃上留下了三道清晰的劃痕,一直拖到底。

他顧不上心疼自己的車,只慶幸三哥還不是真正的巨蛛,至少一爪子劃不開他的車,現在馬上開車沖出車庫,大概還……

還沒等他想完,三哥忽然一低頭,沖着車輪噴出一口膠狀物,頓時邵景行就聽見聲音不對——左前輪無法轉動,卡死了。

确切點說,是被粘住了。三哥噴出來的這一坨東西竟然像強力膠一樣,發動機轟轟地響着,左前輪卻就是不轉,車子硬是在車庫裏劃了半個圓弧,險些撞到牆上去!

三哥發出了怪異的笑聲,輕輕一跳就攀附到了車身上,兩只大得可怕的眼睛緊貼車窗,死死盯着邵景行。他這兩只眼睛一瞪起來就幾乎變成了滾圓的,看上去很像蜘蛛的複眼,只是還是一顆眼珠,并不是由無數小眼組成的。

邵景行瞪着三哥嘴邊探出來的那對螯肢,手在座位上到處摸索。然而他平常會在車裏擱頸枕毛毯零食,卻沒有擱武器的習慣,摸了半天只摸到一瓶依雲礦泉水,不由得深恨為什麽不是瓶紅酒——酒瓶子拿來砸個人也行啊!

車門發出不勝重負的嘎吱聲,是三哥在外頭硬拽了。邵景行趕緊把車門鎖死,要掏手機卻發現沒拿。畢竟他本來只想來車庫看一看……

按喇叭!邵景行突然想到了這一招。別墅裏還有司機和保安在,如果聽見聲音一定會過來察看——到這時候邵景行才發現,其實他真的一點都不想死啊!

喇叭才響了一聲,三哥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忽然對準車窗又噴了一口粘糊糊的東西出來。粘液糊在玻璃上,邵景行過了兩秒鐘才發現,這玩藝兒有腐蝕性,玻璃滋滋作響,很快就花掉了!

蜘蛛的消化液!邵景行只覺得毛骨悚然。這會兒他後悔死了,當初建車庫的時候就不該考慮什麽減噪問題。現在卷簾門一放下,他不知要按幾分鐘的喇叭才能讓別墅裏的人聽見,也不知道玻璃究竟能不能堅持那麽久?

幾秒鐘後玻璃就給出了答案:堅持不住。

邵景行眼睜睜地看着玻璃被腐蝕得越來越深,然後三哥猛地一拳砸上來,堅硬的玻璃上就出現了裂紋。

完了……邵景行絕望地握緊礦泉水瓶子,看着三哥又是一拳,玻璃碎屑亂飛中他用力把礦泉水砸了過去,然後拉開另一邊車門想逃下去。

不過他立刻就聽見噗地一聲輕響,衣服後領仿佛被人拽住了,硬生生把他拉得仰倒在車座上,三哥咧開的嘴出現在眼前,兩根紅黑色的螯肢從他嘴裏伸出來,尖端閃着潮濕的光澤,像是有什麽液體正從裏面分泌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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