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良藥苦口的赤鱬

在邵景行看來東西南北都一個樣兒的密林,在霍青眼裏顯然是不一樣的,大概走了将近兩個小時,樹木就稀疏起來,并傳來了潺潺的水聲。

邵景行長長出了口氣。這段路他走得提心吊膽,生怕哪兒又跳出一只蜘蛛來,幸好是沒有。但樹林裏的空氣又潮又悶不說,草叢裏還“埋伏”了許多藤蔓,他原本是想扶着霍青的,結果自己倒險些表演個嘴啃草皮,還是霍青把他及時拎了起來——真是相當沒有面子。

“這就是那個雞翼之澤的支流?”水看起來倒是非常清澈,水面上生着些水草蓮葉樣的東西,不時微微晃動,也不知道是被水沖的,還是下頭有什麽東西。

霍青聽他說話就知道他又不知道把即翼之澤想成了什麽東西,一陣心累。不過他現在實在也沒有精力再去糾正邵景行,只是說:“不要随意靠近深水處,或者是植物生長太多的地方,不知道下面會藏着什麽東西。”

邵景行的确很想過去拿清涼的水洗洗臉,但被霍青這麽一說,趕緊收住了腳:“會,會有什麽東西?”這水看起來很清很淺的樣子,難道裏頭也會有什麽怪物嗎?

他話還沒說完,一片蓮葉忽然一歪,一團赤紅的火光從水裏沖上來,沖着他就噴了一股水流出來。幸好邵景行已經收腳了,連忙往旁邊跳了一大步,那水流就落在他身側的地上,竟然顆顆水滴都力道十足,打得那一片草叢碎葉迸射,連底下的沙石都濺起來些。這要是打在身上,就算隔着衣服大概也會打出一片血點子來呢。

“這,這啥?”邵景行吓了一大跳,才看清那是一條顏色赤紅的魚,瞧着有點像鲫魚,渾身的鱗片在陽光下仿佛燃着的火焰一般,煞是好看,卻沒想到還有這麽大的本事。

霍青瞥了一眼:“算是丹魚的一種吧。”

他看看邵景行的表情就知道他對丹魚一無所知,只好簡單地補充解釋:“丹魚見載于《述異記》,在兩界分離之後,只有龍巢山下的丹水中可見。這種魚的血塗在腳上,可以涉水如履平地。”

邵景行聽得張口結舌:“這什麽原理啊?”用魚的血塗腳就能涉水如履平地,那用鳥的血塗腳豈不是能飛了?

邵景行想不到他居然也還會問原理的,倒不能不再多解釋兩句:“事實上就是丹魚體內的山海之力,能夠臨時性地激發水系異能。雖然不同産地的丹魚具體效果不同,但大致如此。”

“是什麽人塗上都能激發嗎?”邵景行倒有點躍躍欲試了。看這個丹魚噴出來的水流,比他那個打火機一樣的異能有威力多了,要是能激發的話……

“你不行。”霍青無情地打破了他的想法,“你覺醒的是火系異能,與水系沖突。”

邵景行不死心:“就沒有什麽水火雙修嗎?”小說裏經常這麽寫的啊。

霍青沉默了一下,然後說:“有。但是……”

邵景行感覺自己明白了他的未盡之意——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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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他知道他不行。小說裏都說了,凡是這種角色,要麽天賦異禀,要麽後天好運,再不然就是九死一生之中爆發什麽的,這幾樣,他一點都不沾邊——哦,要說他現在的異能倒也是生死邊緣爆發的,但快要死了才只爆出個打火機來,可見……

霍青大概是察覺了他的心思,沉吟了一下說:“其實你的異能非常特殊,不要說在特事科,就是兩次山海紀元當中,都沒有見過記載。”

邵景行有點沒精打彩地說:“是弱得特別不一樣嗎?”別以為他聽不出來這是安慰,雖然說霍青會安慰他——這已經挺難得的了。

“不是——”霍青正準備解釋一下,忽然聽見草叢之中窸窣作響,探出一張人臉來。

“這什麽!”邵景行一歪頭就看見一張只有小孩巴掌大的臉伸到了自己腳邊,頭頂還長着個雞冠子似的東西,頓時嗷地一聲跳了起來,險些蹿到霍青身上去,“這什麽玩藝啊!”

霍青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往自己身上爬的意願:“這是凫徯,沒什麽危險的。”要是有危險,他也不能讓這東西湊到邵景行身邊啊。只是看邵景行這樣子,一只雞都……

“騙人!”邵景行脫口而出,“伏羲是女娲他哥,怎麽可能長這樣!”

霍青哭笑不得,只覺得兩邊太陽穴都開始脹痛了:“不是那個伏羲……《山海經·西次三經》記載,鹿臺之山有鳥,狀如雄雞而人面,名曰凫徯。”

這時候那只凫徯才從草叢裏踱了出來,果然像是一只大公雞的模樣,只是脖子上長的卻是一張人臉。

邵景行戰戰兢兢地看着這玩藝兒:“鹿,鹿臺之山的鳥怎麽跑這兒來了?”

現在他算是知道,為什麽當初霍青發現他吃了那只訛獸之後會是那種表情了。這玩藝兒說是長着“人面”,其實哪兒可能真像人臉一樣看着順眼啊。眉目的位置倒跟人有點像,卻是透着說不出的詭異。倘若當初他要是看見了那只訛獸長着這樣的臉,打死他都不敢吃啊!

霍青很想嘆氣:“鳥長着一雙翅膀,能飛。”飛到哪兒都沒限制吧。而且這東西只是長得吓人,又不吃人,至于怕成這樣嗎?

“真,真沒危險嗎?”好像他記得,山海經裏的東西很多都有特殊能力的。

“書中記載只是見則有兵。”霍青簡單地說。看邵景行一臉驚悚模樣,只能追加解釋,“其實是凫徯會影響人的情緒,令人暴躁易怒,因此易起争端。尤其是食用凫徯肉,受到的影響會更大。”

邵景行不由得又看了一眼那只凫徯:“誰會吃這玩藝啊……”

“災荒年間,人且相食,何況是這些。其實天災人禍之時社會本就容易動亂,凫徯不過是适逢其會,背了這麽個名罷了。”霍青瞥了邵景行一眼,“而且,你不餓嗎?”說誰會吃,當初他不是吃訛獸也吃得很香嗎?

他這麽一說,邵景行的肚子頓時就是咕嚕一聲。

山海世界與本世界——這是特事科內部對現實世界的稱呼——之間的時間是有差別的,他掉進來的時候本世界是晚上十點多了,可這邊卻是大白天。因為被三哥吓得不輕,他一時都沒意識到這個問題,只顧着跟霍青走了。

因為發愁沒錢的事兒,邵景行的晚飯沒怎麽吃得下,本該睡覺的時候又走了幾個小時,肚子早就空了,現在被霍青一提醒,他頓時就覺得餓了。

但是,餓歸餓,對着這個凫徯的臉他真有點吃不下啊……

“其實你的異能可以解決這個問題。”霍青再次會錯了意,以為他是怕吃了凫徯肉會易怒易躁,于是詳細地給他講了一下,“……那塊訛獸肉已經檢驗過,你的異能特殊之處就在這裏。比如說這只凫徯,只要用你的異能點着的火燒過,就像普通雞肉一樣,不會再令人易躁怒了。”

邵景行張開了嘴合不攏,萬沒想到自己的打火機能力居然這麽特殊,難道他是消毒水嗎?就這麽一燒,有害成份就消失了?

“你的異能非常有用。”霍青腿上那種鈍痛還在擴散,但他已經顧不上了——能否借此機會說服邵景行更重要,“山海世界裏的生物可食用的很少,而在山海世界裏執行任務,有時候找不到門會耽擱很久,如果胡亂吃東西,即使是異能者也不行——”

“不是,你不是可以自己開門嗎?”邵景行聽得心驚膽戰,趕緊打斷了他。有了上次的經驗,他還以為掉進來也不過就是24小時,原來還不只是這樣嗎?那會不會永遠困在山海世界裏啊!

霍青猶豫一下,擡起手腕,給邵景行看了看自己腕上的表:“這個是破界器。”

邵景行頓時忘記了肚子餓,嗖地湊了上去:“這不是手表嗎?”其實他上次就注意到了,這分明就是塊潛水表嘛。他有個朋友愛玩軍用表,他也跟着看了個七七八八,霍青手上這塊,從外形來看就是海軍潛水員配備的那種防水抗壓的潛水表,除了專用功能之外也沒什麽稀奇的。

不過他現在仔細看看,就發現表盤上多了一個扇形區,現在大約有三分之一是紅色,另外的三分之二都是空白。而表盤側面則多出一個按鈕,與表盤邊緣齊平,顏色也是同樣的深紅色,很有點“非緊急情況下請勿觸動”的感覺。

“扇形區全部變為紅色表示充能完畢,這時候可以破開結界一次。”霍青簡單地給他解釋了一下,“我拉你進來的時候,已經用過一次了。在山海世界裏,一次充能大概需要48小時。”

他收回手,嚴肅地說:“這是緊急情況下才能用的。要知道結界如同人的皮膚,強行開門就像将皮膚撕裂,即使它有自我修複功能,修複部分也會變得脆弱,更容易被沖破。如果撕裂太厲害,還有可能無法自愈,形成兩界漏洞。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不能使用,如果使用了,事後要盡量修複,以免形成漏洞。”

邵景行聽得迷迷糊糊:“原來這麽麻煩……”

霍青擡頭看了看眼前的景物:“結界歷經數千年,本身就會弱化,這個時候更不能随意開門。所以我們執行任務,都是找自然開啓的門。這種門類似于皮膚上的毛孔,範圍小,開啓有一定時間。并且它會自我修複,一般在開啓幾次之後就會修複完畢,從而消失。你上次就是遇到了這樣一扇門。”

邵景行嘟囔了一句:“那我還真是有運氣呢……”

霍青也覺得這個運氣實在是說不上好,沉默了幾秒鐘才說:“不管怎麽樣,你覺醒了異能,而且還是這樣特殊的能力……”

邵景行猛然發現霍青又準備講什麽“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的話了,連忙擡手往前面的河裏一指:“那是什麽!”不行啊,這雞湯他實在喝不下,單一個山蜘蛛就要把他吓尿了,再大的責任他實在是擔不起來。

但他也實在不好意思像在醫院裏一樣拒絕霍青了,畢竟這次要不是霍青把他拉進山海世界來,他這會兒大概已經被三哥消化了,哪還能好端端站在這兒跟霍青說話呢。

再說,他自己是不敢承擔這種責任,可是對霍青這樣敢于承擔的人,他還是很佩服的。不幹歸不幹,不好老是硬怼的。

不能硬怼,又不敢再往下聽,邵景行也只能轉移視線了。誰知霍青一眼看過去,頓時眉毛一揚:“赤鱬!”

“啊?”邵景行只是看見水面上的蓮葉動了一下,因此胡亂一指而已,萬沒想到居然真有好東西,連忙伸着脖子去看,卻什麽都沒看見,“在哪,在哪?”

霍青這才意識到他是瞎指,皺着眉頭看了他一眼。不過這時候也來不及多說什麽,他往前踏了一步,一揚手,一道冷光從指縫間射出,噗地一聲釘進了水面。

邵景行在小刀破水而入的時候才看見了那條赤鱬。雖說名字裏有個赤字,但這東西可遠不如丹魚那麽鮮豔好看,而是一種黯淡的磚紅色,藏在重重水草之中,還真是不大容易看見。

飛刀後面還連着一條蛛絲,霍青一收手,把赤鱬硬生生拖上了岸。別看這東西也就一尺長短,卻撲騰得十分厲害,尾巴拍得河岸噼啪作響,一個打挺能騰起半米多高,把蛛絲繩扯得筆直,随時都好像能掙脫似的。

“這就是赤鱬啊……”跟他心目中的美人魚差得也太遠了。這玩藝可不是上半身人下半身魚,只是頭部像人臉而已。并且由于魚頭的形狀,口鼻到下巴的部分還向前凸出,跟山頂洞人似的,比凫徯還難看呢。

霍青揚手一棍子掄在赤鱬頭上,終于把這玩藝兒打老實了,才瞥了邵景行一眼:“對。”

邵景行無師自通地看懂了他的意思——漂亮嗎?

“跟美人魚差太遠了……”邵景行摸摸鼻子,“那什麽,這怎麽吃?”這個不能用他的異能點火來烤了吧?要吃生魚片嗎?

果然霍青簡單地回答:“生吃。”頓了頓,又說,“你想的那種人魚是鲛人。”

“哦哦——”邵景行其實沒怎麽搞明白“交人”是什麽人,跟魚又有啥關系,但他這次沒問,而是打算回頭去百度一下,免得霍青又嫌棄他不學無術,“那你快吃吧。”

赤鱬看着難看,但切出來的肉卻晶瑩如玉,帶着紅色的魚皮,像是上好的鲷魚刺身,雖然那張臉實在有點讓人發毛,但邵景行看着霍青把成塊的肉放進嘴裏,還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我能吃點嗎?”

說實在的,霍青剛才提起訛獸肉真是怪饞人的。那個兔子的肉真是太香了,要是山海世界裏的東西都這麽好吃的話……

霍青皺着眉頭咀嚼魚肉,聞言點點頭:“可以吃。這東西除了防治疥瘡沒有太多副作用,異能者吃一點是沒問題的。”

他這麽一說,邵景行就有點忍不住了,再說他确實是餓了。霍青話音未落,他就手快地撕了一條肉,塞進了嘴裏。

赤鱬肉嫩得跟豆腐似的,一撕就分離成薄片,入口更是一下子就化了,那滋味……

“呸呸呸!”邵景行轉着圈想找水漱口,“這——怎麽這麽苦!”簡直好像戳破了苦膽一樣,還有股難以形容的土腥味兒,簡直是要多難吃有多難吃!

邵景行一向怕苦。他是連黑咖啡都不要喝的,更何況這個赤鱬肉的味道簡直堪比中藥!偏偏還化得那麽快,吐都吐不及。虧他看霍青大口咀嚼,還以為有多美味呢。難怪他皺個眉頭,本來以為是因為腿上的傷,原來是因為難吃!

“良藥苦口。”霍青在邵景行把魚肉塞進嘴之後才想到他可能沒料到赤鱬肉的味道不大可口,但也沒想到他反應會這麽強烈,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頭。

邵景行被苦得眼淚都出來了,張着嘴跟狗似的直伸舌頭:“山海世界裏的東西都這麽難吃?”他想起來當初霍青給的那塊肉幹了。

霍青沉默了一下:“如果是凫徯肉,就和雞肉差不多。”

邵景行這下算是明白了,敢情這就是“好吃的東西都不健康,健康的東西都不好吃”啊!

“這個看起來那麽像鲷魚肉……”味道也差太遠了吧?

霍青看他一眼:“這個本就是鲷魚。”

“啊?”邵景行看了一下只剩半截的赤鱬,如果忽略那張怪臉,單看它的體形和顏色,還真有點像鲷魚呢!

“或者說,這是鲷魚的異變品種。”霍青咀嚼着魚肉,随口道,“正像行軍蟻是朱蛾的退化品種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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