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又掉進來了
碧暑山莊這個湖,可算大手筆了。買下這塊地皮的時候,這裏本來是個幹涸的大水窪,堆着垃圾腐土,下雨就積點水,天氣一熱就很招蚊蠅喜歡,可想而知是個什麽氣味了。
金府的人把這垃圾窪子整治出來,還擴大了。也是他們運氣好,居然挖出了地下水,就此水窪變湖泊,成了碧暑山莊的主體景致——凝碧湖。
名字是真俗,景致卻還真的挺不錯。
從邵景行住的這幢小樓出去,有條木棧道通往湖邊,一路都是從湖裏引出來的活水,清清淺淺的一條小渠,白石鋪底,裏頭活泛着金紅色的寸把長的小鯉魚,在水渠裏來回地竄,不時還要浮上水面叼一叼兩邊合歡樹落下的細碎花瓣,也算是一抹雅趣。
到了湖邊,映入眼簾的就先是一片睡蓮,還不是最常見的那種紫紅色,而是有紅有白有黃,不是特別名貴的品種,也算不錯了。
這時候已經進入睡蓮的花期,這一片湖邊挨挨擠擠全是橢圓形的葉片,其間或高或低地舉出各色花朵,幾乎把水面都蓋滿了,只偶爾能從縫隙裏看見一條魚游過,帶起一圈漣漪。
“這要是掉下去,怎麽也能聽個響吧?”邵景行在木棧道上走了兩步。這棧道是有欄杆的,當然四五歲的小孩子彎下腰能鑽過去,但棧道離水還有三十多厘米的高度,如果孩子失足落水,總不會半點聲音都沒有的。
“孩子的母親當時在打電話。”霍青沿着湖邊走,目光搜索着湖水。
邵景行緊跟着他:“你看什麽呢?要不要找個工具來撈一撈?我就說我手機掉水裏了……”
“等一下。”霍青四處打量,最後站定下來,“當時孩子站的大約就是這個位置。”
邵景行傻傻地問:“你怎麽知道?”
“從發過來的現場照片上的景物判斷。還有這裏——”霍青指了指腳下,“這一片睡蓮因為當時下水撈人,折損了不少。”比旁的地方稀疏得多。
邵景行湊過去往水下看。這水倒不說清澈見底,但總共就一米來深,真要是底下躺着個人,怎麽也看見了:“要不然,真的不是落水?”也可能是孩子淘氣跑出去,被人拐跑了呢。
霍青搖頭:“查過碧暑山莊的監控,沒有看到孩子離開碧暑山莊。”也是因為這個,孩子的家人堅持孩子是落水了。
“這湖裏總不可能有食人魚吧?”邵景行望向寬闊的湖面,說得自己都有點發毛了,“應該不會的。他們養的都是鲫魚、鯉魚,花鲢什麽的……”讓客人可以拿自己釣上來的魚做菜,也是個噱頭呢。
霍青仍舊搖頭。當然不會是食人魚。食人魚吃人還得剩下骨頭呢。再說了,食人魚還用得着特事科的人出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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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會是什麽,什麽異獸嗎?”邵景行覺得後背更毛了,“但,但他們建這個湖我也來看過,沒出過什麽事啊……”要是湖裏有東西,早前吃那些建築工人不是更方便嗎?
這個問題霍青倒能回答:“也不一定早就在這湖裏。你忘記鬿雀了嗎?”那也是從別的地方飛來的呢。也許是剛剛來,所以只來得及做了一次案。
“那孩子豈不是……”邵景行毛骨悚然。
霍青沒說話。如果真是撞上什麽異獸,孩子多半已經兇多吉少。但這話題太沉重了,談起來也沒有什麽用處,所以他直接下了結論:“出事的時候是傍晚,我們也到那時候再來看看。現在先去四周瞧瞧,有沒有什麽異動。”
碧暑山莊雖然比不上真正的避暑山莊,但面積也相當大,兩人在周圍遛了一圈兒,把午飯也錯過了,卻并沒發現什麽可疑的異獸痕跡。
邵景行點了兩份簡餐,兩人就在房間裏吃。邵景行一邊吃一邊抱怨:“就沒個什麽探測儀器嗎?那些異獸不是被山海之力變異的嗎?不能探測出來?”
應他的要求,碧暑山莊确實沒給他安排豪華套間,當然房間也很大,但——床只有一張。是的,這是豪華大床房。
不過這會兒邵景行是完全沒有考慮過吳礎為什麽會安排大床房。而霍青就更不會想到這個問題了,所以兩人就坐在床上,面對面吃披薩:“異能雖然來源于山海之力,卻不再是山海之力了,就像植物通過光合作用利用陽光,但它們體內并不直接存在陽光。”
“那裂縫呢?裂縫不是會洩漏山海之力嗎?這個總能探測出來吧?”
“如果濃度足夠,可以。”霍青頓了一下,“但通過裂縫滲透出來的山海之力會很快散逸,也會被周圍生物吸收。如果裂縫很小,且不是持續存在,那也很難探測得到。”主要是儀器無法探測到。倒是有對此感覺特別敏銳的人,但數量太少。
邵景行頹了:“原來這麽麻煩……”還以為特事科的人只要跟那些怪物打架就行,原來日常工作都如此繁瑣,要是他,早就要瘋,“你們可真不容易。”
霍青看他一眼:“是我們。”
不,不要把我算進去啊!邵景行在心裏喊了一聲。但面對着霍青嚴肅的眼神,他硬是沒敢把這話說出來,只能默默地咬了一大口披薩,心想以後見了夏衍得跟他提點意見,這廚師做披薩的手藝太不行了!
日色西斜,大部分人已經去餐廳用餐了,只剩下幾個釣魚迷還在水中流連忘返。霍青帶着邵景行又走到了孩子落水的位置,但一切看起來仍舊跟之前沒什麽變化,找不出半點異常來。
“這也算好事吧……”邵景行反倒松了口氣。要是讓他說,這事跟山海世界沒關系那就最好了。畢竟孩子就算是被人販子拐賣了,也比掉進山海世界面對那些怪獸強。
霍青沉默片刻,同意了他的意見——沒有異常,表示這裏沒有結界裂縫,确實是件好事。至于孩子,交給警方去找吧。
“那我們去釣魚吧?”心情一放松,邵景行頓時有了別的想法,“其實夜釣也行的。他們這湖裏的魚——”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一聲尖叫,一艘已經要靠近湖邊的小船猛烈地晃動了一下,船上剛剛站起身的女孩子正把手伸給先上了岸的男朋友,卻猛然尖叫着往水裏跌了下去。
“鈎蛇!”霍青瞳孔一縮,猛地一個縱身躍起,雙腳在木棧道的欄杆上重重一踏,居然一躍就是七八米,一頭紮進了水中。
“霍青!”邵景行眼都看直了。他不知道霍青看見了什麽,也不知道那個“狗蛇”是什麽東西,只是看見霍青在入水的時候,手裏寒光閃爍,顯然已經拔刀了,可見這東西肯定很危險。
這會兒落水的女孩死死扒着船邊,整條小船都往側面傾斜過去,顯然把她拽下水的力量實在不小。她男朋友卻根本不會水,只知道在岸上亂叫,喊着女朋友叫她把手伸過來。
伸個屁啊!看那女孩的樣兒,兩只手都要扒不住了,只要敢松開一只手,一準兒馬上給拖下去!
邵景行忍不住大喊:“別松手!”聽你那添亂男朋友的,命都要沒了!
邵景行一邊喊,一邊也往那邊跑。誰知他剛跑了兩步,忽然腳踝上一緊,整個人都失去了平衡,撲通一聲摔了個狗啃屎。緊接着腳踝上一股大力,扯着他直往水裏滑了過去!
我擦擦擦擦!什麽玩藝兒!
邵景行內心瘋狂咆哮,拼命扭頭去看,發現纏在自己腳上的仿佛是兩條蛇尾巴,手指粗細,顏色烏沉沉的很不起眼。
完了,這大概就是霍青說的狗蛇了!邵景行臉都白了——這不就一人工湖麽,怎麽還會藏着這麽多蛇!不,看這力量,應該是蟒啊!
邵景行最怕蛇類。這些涼絲絲滑溜溜的冷血動物,來去無聲無息,攻擊快如閃電。自打他小時候爬山被一條菜花蛇咬過之後——雖然那蛇無毒,但也給他留下了心理陰影——就對這些東西有了生理性的恐懼,連看動物世界都不大敢看蛇類專題呢。
在他看來,蟒蛇尤其可怕。毒蛇被咬,還有打血清救命的機會,但被蟒蛇纏上,獵物不死它是絕對不會放松的!而現在,從纏住他腳踝拉扯的力量來看,這一定是蟒蛇類,而不是以毒液取勝的毒蛇類。而且,還是兩條!他是有多倒黴,會同時被兩條蟒蛇盯上?
這一連串的念頭在邵景行腦海裏閃過,他一邊拼命地想找個什麽東西扒住,一邊放開嗓門大喊:“霍青!救——”命字還沒喊出來,腳上的力量猛然增強,一下子就把他拉進了水裏。
咕咚!邵景行猛喝了一口冰涼的湖水,掙紮着想觸到湖底。這裏的水還淺,只要能站起來,他就能露頭!
但是沒有!邵景行的腳左伸右伸都碰不到湖底,反而是覺得自己的身體迅速地被扯着往下沉去。
這不可能!一米來深的水,他一落水就該碰到湖底了才是!邵景行竭力睜開眼睛往腳下看,卻發現下方的水黑沉沉的,深得似乎看不到底,更沒有什麽睡蓮與魚蝦,他能隐約看見的只是纏在自己腳上的那兩條細長的蛇尾,正是從水更深處伸出來的。
肺裏的氧氣很快就不夠了。邵景行拼命掙紮,但手裏的火苗幾次剛冒出來,就被水壓熄了。而腳踝上的拉力完全無可抗拒,一直把他往下拉,往下拉,往下拉……
真是要死了嗎?邵景行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憋不住氣了。但是他很明白,即使張嘴也不可能呼吸到空氣,只會不停地喝水,直到窒息……
忽然間黑沉沉的視野裏寒光一閃,邵景行腳踝上的蛇尾猛然松開,一個人從他腳底下冒上來,一把抓住他的手往懷裏一帶,兩片微涼的東西就覆到了他嘴唇上。
是霍青!邵景行的腦袋已經因為缺氧糊成了一團,但這個念頭卻極其清楚——這個斬斷蛇尾,并給他度氣的人,一定是霍青!
水是涼的。霍青的嘴唇也跟水的溫度差不多,并不灼熱。就像他這個人一樣,總是那麽冷冷淡淡的,連個笑容都沒有。
可是他抓着他的手又那麽有力,有力而可靠,也正像他這個人一樣,不管多麽危險的時候,他都會在你身邊,讓你不會孤立無援……
邵景行的腦袋裏亂七八糟地想着,整個人卻像八爪魚一樣巴在霍青身上拼命吸氣——快憋死他了啊!也不知道這水究竟是怎麽回事,感覺似乎是很深很深,說不定離浮出水面還遠着呢,他能不能堅持到都不好說啊……
事實證明他這個想法極其英明——或者說,他極其有自知之明,因為眼看頭頂已經明亮起來,邵景行的腳踝卻又被什麽東西纏上了。而且這次還不止一條,有更多的蛇尾直接纏上他的小腿,把他硬生生地往下拽。
不僅是他,就連霍青腿上也被纏住了。邵景行死扒着霍青,簡直吓得心膽俱裂——這是要完啊!水底下到底有多少條蟒蛇,這少說也有二十多條尾巴,難道這水底下是蛇窩嗎?
霍青突然松開了手。邵景行身子一沉,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被拽了下去。
這什麽意思?難道霍青準備放棄他了?虧他剛才還覺得他特別可靠呢!
邵景行身體在水中下沉。窒息的感覺又浮上來,他只能睜大了眼睛看着上方。看着霍青揮刀斬斷纏着自己的尾巴,然後在水中一個翻身,頭下腳上地向他追了過來……
嘩啦——
“咳咳——呼呼呼——”邵景行像條死狗一樣趴在岸邊,半截身子還在水裏泡着,一邊往外咳水一邊往肺裏吸氣。如此高難度的動作導致他像抽羊癫瘋一樣,整個身子都抖個不停。
“快上岸!”霍青一只手就把他提了起來,“這裏還在鈎蛇的襲擊範圍內!”
邵景行幾乎是四腳着地爬上岸去的。背後是一片狹窄的石灘,礁石星羅棋布,磕得他兩條腿上都是瘀青。也正是這些岩石救了他們的命——霍青抛出一只錨爪鈎住了礁石,然後用蛛絲繩把他們拉上了石灘,兩人才沒有被硬生生地拽到後面的深水裏去……
“那是,那到底是什麽東西?”邵景行總算把氣喘過來了。胸口因為缺氧火辣辣地疼,肚子卻因為灌水脹鼓鼓的。他扭頭往回看,只見兩條細細的蛇尾正從礁石中間悄沒聲地縮回去,卻并沒有完全縮回水下,而是陰險地呆在礁石的陰影裏,仿佛随時準備再發起攻擊。
盡管知道那玩藝離得足夠遠,已經攻擊不到他了,邵景行仍舊覺得後背發涼。剛才在水下他終于看清楚了,這些玩藝兒兩條一組,末端卻合在了一起。冰冷的深潭之下不知道有多少條,只看見一根根尾巴林立,仿佛無數的水草一般,能吓壞密集恐懼症患者。
“是鈎蛇。”霍青可沒邵景行那麽狼狽,還能穩穩站着,回望黑色水潭,“屬于水生蛇類。尾部分叉,末端有鈎,用尾巴伸出岸上鈎捕獵物,所以叫鈎蛇。”
“原,原來是鈎蛇……”不是狗蛇啊。難怪呢,他就說這玩藝怎麽看也跟狗沒什麽相似之處啊。
霍青開始拉動手裏的繩子:“拉上來你看看就知道了。”
“啥?”邵景行這才發現,霍青手裏還有一根蛛絲繩,另一端沒入黑色水潭中。随着他的拉動,一截烏沉沉的圓筒從水中被拖了出來,細密的鱗甲在陽光下閃着微微的光澤。
這,這可真是……邵景行佩服得要五體投地了。看看,一樣是落水,他喝水都要喝飽了,人家霍青還能在百忙之中逮了一條鈎蛇上來!人和人的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
霍青往上拉鈎蛇的時候,水中還出現了幾圈漣漪,有幾條尾巴伸出來,似乎想把同伴的屍體奪回去。但霍青既然已經上岸,可就不怕他們了,有條尾巴才伸出來,就被一根短箭釘了個對穿,帶着血花縮了回去。其餘幾條尾巴受驚,也跟着消失了。
“郦道元的《水經注》裏說,博南山有鈎蛇,長七八丈,尾末有歧。蛇在山澗水中,以尾鈎岸上人牛食之。”霍青一邊拉繩子,一邊淡淡地說,“那應該是從山海世界逃出來的零星幾條。這種東西不過是比普通蛇類長些,而且能在水中呼吸,別的也沒有什麽特殊之處。只是岸上的生物被拖進水裏就處于劣勢,所以一旦被偷襲就比較危險罷了。如果在岸上倒沒什麽可怕的,尤其是比較小的,更好對付些。”
他說得這麽淡定,邵景行卻看着那足有十五米長的軀體嘴角抽搐:“這,這個是小的?”
據他所知,亞馬遜森蚺是已知最大的蛇類,最長能長到十米以上,就非常可怕了。據說印尼曾經捕到過一條長14.85米的巨蟒,這是目前世界上有紀錄的最大蟒蛇了。然而眼前這條——霍青卻說是小的!
“鈎蛇成年體在二十米以上。”霍青把蛇整個拖出水面,扔在岸邊,“而且鈎蛇比較細,力量不算很大。”
邵景行指着自己小腿上被勒出來的一道道紫色瘀痕:“鈎蛇力量不算很大?”虧得不大,都把他腳踝勒成這樣,現在還在隐隐作痛。如果力量再大點……
“如果換了相同長度的委蛇或率然,或者別的什麽,”霍青淡淡地說,“你的腿現在已經斷了。”
難道他還該慶幸碰上的只是鈎蛇?邵景行無話可說,只好顧左右而言它:“這是哪兒?”
霍青簡單地回答:“不太清楚。但肯定是又進入了山海世界。”
好吧,他又掉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