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封潭鎮水

水潭裏的水很涼,比起凝碧湖那被太陽曬得溫熱的湖水完全不同。而且這水裏也不知有什麽成分,水的顏色微黑,稍稍深一點的地方光線就十分黯淡,邵景行睜大眼睛都看不清周圍是什麽樣子。

只有纏在小腿上,拽着他一路沉向水底的那兩條蛇尾,提醒了他這是什麽地方,以及他的周圍可能有着些什麽東西。

這是霍青的意思——水潭太深,與其他們自己費力下潛,還不如借助鈎蛇的力量。

當然,這種方式省力是省力的,就是在心理上會給人以極大的壓力,尤其是邵景行。他死死地抱着霍青的腰——這可不是在占便宜,而是只有這個人,才能緩解他對于蛇和溺水的雙重恐懼——霍青說過,以他現在的身體素質,憋氣時間至少可以達到普通人的一倍,而且如果真的憋不住的時候,他會給他度氣,所以不用害怕,他們一定能安全出水的。

一定能安全出水,一定能安全出水。邵景行在心裏不停地念叨,還是忍不住睜大眼睛往四周看,既想看清周圍這昏暗的水裏有什麽,又怕萬一看見四周都是鈎蛇自己要崩潰。

不過目前的情況确實跟他想的不大一樣——纏住他們的只有一條鈎蛇,而不是他所想像的群蛇亂舞,争搶大餐的樣子。倒是越往下沉,越能感覺到身邊水流動蕩,晃得他東倒西歪。

看來真的像霍青說的那樣,裂縫要開了,鈎蛇們都争着搶着要出去,顧不上他們這兩塊兒肉了。邵景行抱着霍青的腰胡思亂想,順便給自己壯壯膽——霍青又說對了,那麽他分析鈎蛇怕光怕火,一定也是對的,只要他把火打起來……

胳膊上忽然被連拍三下,這是兩人約好的暗號。邵景行趕緊收斂心神,把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手指上——忽然間光芒一閃,一團金紅色的火苗在暗黑的水下靜靜地燃了起來。

火光亮起來的一剎,邵景行險些沒憋住氣!火光照亮了周圍的水,就在三五米之外,剛才他還看不清的地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出現了四五個蛇頭,那一雙雙格外大的眼珠子,全都直勾勾盯着他們呢!

我去!虧他還以為這些東西都忙着去挖通道了,原來還有這麽多等開飯的啊!

鈎蛇的腦袋相對于身體倒是不大。據霍青分析,這東西應該是習慣把腦袋紮在潭底的石縫裏做着力點,然後尾巴伸出水面捕獵——既然要往石頭縫裏紮,那腦袋就不能太大了。

可是,這玩藝兒能長到二十米,即使是細長型的,那身體也得有水桶粗細了,腦袋再說不大,也跟水桶差不多,這麽近距離地圍上一圈,任誰見了也得心驚膽戰一下,更不用說邵景行了。

不過,還沒等邵景行有反應呢,這幾個腦袋就齊刷刷地往後一縮,其速度之快、力量之大,直接在水裏帶起了一股股暗流,扯得邵景行手裏的火焰都晃動起來。

而纏住他們的那條鈎蛇,本來已經把腦袋伸上來準備用餐了,這會兒也瘋了似的一頭又往下紮了過去。不過它大概忘記了邵景行是被它纏在尾巴上的,自然也跟着往下沉,于是這條倒黴鈎蛇的腦袋就始終在火光照耀範圍之內。

原來真的怕光!邵景行簡直欣喜若狂。越往潭底沉他就能看見鈎蛇越多,一眼掠過去就能看見幾十條。但只要是被火光照到,這些鈎蛇就劇烈地晃動腦袋往旁邊躲閃,根本不敢直面他手裏的火焰。更有些被照得受不了,彼此盤繞起來,把腦袋往對方身軀下面鑽,以圖遮蔽光線。

霍青又說對了。霍青總是對的啊。邵景行正感嘆呢,霍青已經一彎腰,手中短刀截斷纏在邵景行腿上的蛇尾,拉着他向側面游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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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景行這才發現,他們已經到了潭底了。

這裏簡直就是蛇窩!至少有百來條二十米以上的長蛇紮堆在一處,邵景行看不清它們的腦袋在做什麽,只看見那些細長的尾巴跟瘋了一樣在水中扭動,好像美杜莎的頭發一般。

霍青臉色冷峻,忽然向邵景行打個手勢,随即放開了他,雙腿一蹬,向蛇群裏沖了進去。

邵景行根本沒看明白這個手勢是什麽意思,他完全傻眼了。霍青一放開他,他頓時心慌得不行,不過讓他更慌的卻是霍青——這往蛇窩裏沖是搞的哪一出啊?不是說下來看看,究竟在哪兒放鎮水柱嗎?

霍青這一沖進去,整個蛇窩就像炸了營一般,百來條蛇尾狂舞,水波動蕩,晃得人頭暈眼花,根本站不住腳。

邵景行死死把住了旁邊的一塊石頭,兩眼被冰涼的潭水刺激得發疼。他現在算是真正感覺到自己的變化了——要是從前,他哪能在水裏一直睜着眼呢?

不過饒是覺醒了異能,他現在也有點受不了了。肺裏的空氣大約是不多了,他已經開始有些頭暈眼花。

不,不是頭暈眼花!邵景行突然意識到,并不是他眼花,而是眼前的景物的确在重疊浮動,只不過因為四周都是水,所以他一時都沒注意到——這裏的結界,估計是相當不穩定了。

黑色的水裏綻開一團團暗紅色的血花,霍青又從蛇堆裏沖了出來,一把撈住邵景行就往旁邊猛游。在他背後,十幾個碩大的蛇頭瘋狂地追了上來。

鈎蛇在水中的行動并不十分靈活,大概是因為習慣于腦袋紮地,不大練游泳的緣故。但即使如此,仗着身體長度,它們一扭也能蹿出七八米遠,幾下就追到了兩人身後。

霍青猛地把邵景行向左邊一拉一轉,讓他掌心的火焰正對鈎蛇,随即一柄鋒利的長刀就自他手肘下無聲無息地探出來,追在最前面的鈎蛇才張開嘴,只因為突如其來的光亮稍稍一停頓,就被刺穿了上腭,頓時在水中瘋狂地掙紮起來。

蛇的生命力十分頑強,即使這樣,一時半會兒的也死不了,倒是長長的身軀亂翻亂滾,一股股鮮血湧出,後面追上來的同類立刻被吸引,紛紛圍了上去吞噬。

霍青借着這個機會,拖着邵景行往一側游去。邵景行這才發現,他身上那件破襯衫已經給撕成了布條子,七零八落地挂在身上,露出來的皮膚上滿是一道道的傷痕,看起來像是被帶倒刺的鞭子抽過一樣。左臂上更是多了一道寸把長的口子,傷口還挺深,不停地向外冒血。

要不是在水裏,邵景行早就叫出聲來了。可是他現在也只能比手畫腳地問他要不要緊,還只能用一只手比——這道傷口肯定是被蛇牙劃破的,也不知道鈎蛇究竟有沒有毒啊!

可惜霍青完全沒有體會他的關心,反而一把抓過他,直接壓上了他的嘴唇。

我不是要吸氧啊……邵景行在心裏狂呼。不過這會兒他才發現,他真的已經很憋了。算一算,從下水到現在至少已經三分鐘了,他居然還能憋得住!

不過——算了,先吸點氧吧……

邵景行以為接下來就該是上浮了。然而他想錯了,吸過氧之後,霍青直接拉着他,繼續向潭底游去。那裏跟石灘上很相似,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塊,石塊中間散落着些白色的東西,靠近了,邵景行才發現那是一根根的骨頭,有動物的,也有人的……

霍青伸出手,邵景行眼睜睜看着他把手按在地面上,一根暗色的金屬圓柱就從他手下生長了起來。

圓柱只有邵景行手腕粗細,看起來很不起眼,但在火光照射下,邵景行看見上頭是凸凹不平的,像是雕了花——不是,是符咒!在金屬柱子上直接生長出來的符咒!

邵景行下意識地環視四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這根金屬柱子長出來之後,這附近的水流好像就震蕩得不那麽厲害了。

這個,這個就叫鎮水嗎?邵景行覺得,這簡直太颠覆他對這個世界的認識了。雖然山海世界本身就已經很颠覆常識,但至少變異啊什麽的他還能理解,但這個符咒可就太玄了。

不過現在的情形,也不容邵景行胡思亂想了。之前霍青在蛇堆裏的一番厮殺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暗黑色的水中飄起一團團血花,還浮起好幾截斷屍,引得不少鈎蛇撲上去吞噬,亂成一團。兩人就趁着這一番混亂,迅速在潭底移動,接連打下了幾根鎮水柱。

然而潭底的鈎蛇實在太多,有些體型較小的擠不進去吞噬同類的屍體,只能在邊緣游弋,自然會注意到邵景行和霍青這兩塊移動的美食。

邵景行被霍青拽着一個轉身,手上的火焰在身前劃了半個圓圈,就見四周的黑水之中隐隐約約有兩三個影子退了回去。鈎蛇跟所有的蛇一樣沒有眼睑,透明的瞬膜能保護眼睛不被潭水侵入,卻擋不住光線。

但是,火光已經十分微弱了。

鎮水柱已經打下八根,邵景行也覺得自己肺裏的氧氣要榨幹了。他很想拽着霍青再吸吸氧,可是他能看得出來,霍青現在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邵景行不知道霍青打下的這八根鎮水柱究竟是從哪兒得到的金屬材料,是他自己身體裏的,還是從石頭和地面吸取的,但反正這很費力他是知道的。僅從移動速度和霍青拉他的力量上,他就能清楚地感覺得到,霍青的體力在迅速流失,已經快到極限了。

所以邵景行根本不敢在這個時候去打擾他。他幫不上什麽忙,但也不能給霍青再添亂了。

八根鎮水柱打下去,即使邵景行這個外行也能感覺得到,水潭裏有什麽不太一樣了。至少之前那種景物浮動重影的現象已經消失,證明結界又重新穩定了下來,鈎蛇們至少現在是沒法再撕出一條裂縫來了。

雖然是獸類,而且看起來大腦容量也不大,但鈎蛇仍舊有着獸類敏銳的本能。它們未必知道霍青做了什麽,卻知道這變化都是霍青帶來的,有幾條身形最為巨大的鈎蛇,大概也是已經吞噬同類屍體吃飽了的,已經聯起手來追逐霍青了。

它們也同樣不喜歡火光,但估計是活得年頭長就聰明點兒,并不急着上前來進攻,而是把頭紮進石縫之中,只伸出尾巴來亂抽亂打。

二十來米長的身軀,最粗處有水桶粗細,尾端也有小孩手臂那麽粗,只要被掄上一下,邵景行覺得自己非骨折不可。更糟糕的是這樣掀起了更大的水流沖擊,一來妨礙了霍青的動作,二來——他的火焰快要堅持不住了啊!

感覺身體被掏空……如果能說話,邵景行一定要這麽喊一嗓子。不過,以他現在的狀态,即使讓他喊,他大概也沒力氣了。

窒息的感覺令腦袋發昏,胸口卻陣陣悶痛。邵景行眨了眨被潭水刺激得疼痛不已的雙眼,看着霍青吃力地在鑄最後一根鎮水柱,簡直覺得那玩藝兒長得比銀杏樹還慢!

連看了八根,他也大體上知道了,盡管每根柱子上的雕花都長得不一樣,但都是九圈兒。現在霍青手下這根柱子,那雕花才長出四圏,就已經後繼乏力了。

霍青的臉色,即使在黑水之中也看得出蒼白來。他低着頭,按着柱子的手指都顫抖起來。一條鈎蛇的尾巴橫掃過來,他也只是擡起右臂一擋。邵景行眼尖地看見,他手上已經不是長刀,而是一把短短的匕首,大概也就只有20公分長,說是把水果刀都不為過了。

啪地一聲,鈎蛇的尾巴被匕首震開,但尾梢卻落在霍青小臂上,頓時抽出一條長痕,有血珠滲了出來,馬上飄散在黑色的潭水之中。

但這已經釋放出了示弱的信號,立刻又有幾條尾巴抽了過來,霍青身體往後一仰,左手還按着緩慢生長的鎮水柱,右手向邵景行打了個手勢。

這個手勢邵景行看懂了,是讓他上浮。

他手裏還有一點兒火苗,鈎蛇會避開,要想浮上水面應該不太難。但是鎮水柱上才只有六圈雕花,這時候他要是跑了,霍青立刻就會被一群鈎蛇圍攻!

火苗在水中晃動一下,已經微弱得如同風中之燭,似乎随時都會熄滅。已經被照射了半天的鈎蛇們似乎多少也适應了一點兒光線,現在眼見火光低微下去,有兩條身形最大的鈎蛇立刻沖了過來。其中一條伸展身體只用尾部伸過來,另一條卻将頭部躲在同伴的尾巴後面,借着同伴的遮蔽,猛地沖了過來。

霍青心裏一涼。這一下攻擊聲勢浩大,憑他手裏20公分長的短匕根本擋不下來。但如果向後退避,就只能放棄尚未完全長成的鎮水柱,之前的努力就等于白費了!而且,邵景行就在他背後,他一退,邵景行就會暴露在鈎蛇面前……

霍青微微眯起眼睛,弓緊了身體——只要能挺過這一下,鎮水柱就能布好,這深潭裏的鈎蛇都會被鎮住;只要挺過這一下,哪怕被擊斷幾根肋骨,只要斷骨沒有插傷髒器,都可以堅持到回特事科……

一團火球突然在他身後爆開了。盡管是在冰涼的水中,霍青仍舊能感覺到從臉頰邊上擦過的火星的熱度。那突然明亮起來的光線,連他都不禁閉了閉眼睛,更不必說根本沒有眼睑的鈎蛇了。

同伴巨大的軀體也擋不住火光,已經沖到霍青面前的鈎蛇連閉眼都做不到,被光線直直戳了滿眼,頓時瘋狂地扭動掙紮起來。這會兒哪還管擋在眼前的是同類,張開嘴就咬了上去。兩條蛇糾纏在一起,滾得水波翻卷,連潭底的屍骨都被卷了起來,炮彈一般四處亂飛。

邵景行胸口被一個骷髅頭頭錘擊中,原本還勉強憋着的那口氣頓時噗地吐了出來,接着就咕咚喝了一口水。

喝水這種事,只要開了個頭就停不下來。邵景行一邊咕咚咕咚地喝水,一邊掙紮着向霍青伸手。他手心裏爆發的火球已經消失,只餘一點燭焰般的小火苗,晃動兩下,也終于滅了。

火苗熄滅的一剎那,邵景行已經有些模糊的視野裏忽然亮起了淡金色的光。

光是從霍青手下的鎮水柱上亮起來的。九圈符文仿佛多米諾骨牌一般,一圈接一圈地亮起,将柔和的淡金色光線向四面八方發射出去。

似乎是與此響應,暗黑色的潭水中,遠遠近近同時有金色光暈亮起,一根又一根的金線彼此交叉連接,頃刻之間就織出了一張大網。

剛才還翻滾纏鬥的兩條鈎蛇動作頓時緩慢了下來,似乎想要逃離這金色光線,卻脫力一般掙紮不動。

這就是鎮水嗎?邵景行迷迷瞪瞪地想,然後窒息的感覺湧上來,像潮水一般淹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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