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嚴歌續的腳步驟然快起來,幾乎是快走帶跑地往家裏趕。
應該不會出什麽事才對。嚴歌續安慰自己。
可能賀恒光只是想上廁所所以回家了,或者是臨時有什麽急事要處理,一定不會出什麽事的。
宋寧買完藥回來就看見前面有個長得像他家祖宗的人好像在跑,吓得提溜着藥從小區門口一路狂奔地跟上去。
嚴歌續停在家門口按指紋鎖的時候整個人都在抖,心髒傳來一陣陣的揪痛,門口的智能指紋鎖現在顯得像個人工智障,可能因為嚴歌續整只手都是冷汗,掃了兩次都在念:請重新将手指放置至門鎖處。
嚴歌續都快罵娘了。
宋寧氣喘籲籲地趕到門口,一手攙着整個人都在往下滑的嚴歌續,另一只手去按指紋開門,嚴歌續自己沒有注意到,他手指根本沒有按準感應區,抖得太厲害了,宋寧剛把他攙進去,還沒來得及問他怎麽了,嚴歌續就自己揪着胸口的衣服提着勁走進了玄關,看着一切都保持在剛出去樣子的客廳,聲音低啞地喊:“賀恒光,你回來了是不是?”
嚴歌續把每個房間都打開看了一次,就連平時他不會碰的宋寧的房間也沒放過。
宋寧這會兒也意識到了,問:“怎怎怎麽了,他不是和您在一塊的嗎?你們倆分開了嗎?”
嚴歌續整個臉上原本養出來的一點兒血色都散盡了,撐着牆勉強站着,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宋寧連忙把小型的應急的氧氣瓶從櫃子裏拉出來給他吸氧,嚴歌續吸了幾口,才從那種完全頭暈眼花的狀況中緩過勁來,盡可能鎮定地說:“我剛剛,去買東西,就和他分開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他就不在原地了,電話也,無人接聽。”
“報警吧……現在就報警。”
“這……”宋寧臉色也變了變,他也沒有遇到這樣的事兒,但宋寧覺得嚴歌續有點擔心過度,扶着他想讓他去床上休息一會。寬慰道:“小嚴總,您別太緊張了,他也不是小孩了,這麽大一個人,怎麽可能無端端地一聲不吭就消失了呢?或許是臨時有什麽急事,來不及和您打招呼走開了呢?”
“他能有什麽急事?他上一秒還和我說想吃紅薯,就算再怎麽急,不可能和我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走開的。”嚴歌續語氣不容置喙,眸色極深。
“我說去報警。”嚴歌續每吸進去一口氣都伴随着心髒強烈的撕裂感,他很久沒有像剛才那樣跑動過,手表上紅光閃爍,宋寧手機app上的提示警戒鈴響個不停,嚴崇州那邊也收到了提醒,發了信息問情況。
這是約定好的,如果手表聯結的幾名監護人距離都超過500米的話,手表就會直接撥通急救中心,并用電子音報送情況,如果監護人距離500米以內,就只會發提示,宋寧快速點了一個快捷回複:【我正在處理,情況可控,稍後回複。】宋寧沒有回答他,只是快速地撤下氧氣面罩先給嚴歌續喂了藥,又重新給他戴上面罩,才拿起手機當着嚴歌續的面打110,雖然宋寧內心覺得警察并不會理會自己。
嚴歌續直接坐在了地上調整呼吸,但眼神卻依舊灼灼地盯着他,宋寧像是被兩把眼刀子戳着,只能硬着頭皮和電話那頭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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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有個朋友忽然失蹤了。”
“24小時?不……沒有超過24小時,就是剛剛失蹤的。”
“叫賀恒光。”
“不,不是未成年,是19歲的男生。”
“在小區裏,不,不是,但是主要是他是殘疾人,他不太可能自己不見了的。”
“啊?什麽?周圍找過了嗎?”
宋寧在嚴歌續的死亡凝視下磕磕絆絆地撒謊道:“找、找過了,不過剛剛很慌神,不知道有沒有漏掉的地方。我、我等會會再找一遍,但是能不能也請你們幫一下忙……對,是那個小區,啊……好、好的。”
宋寧有些窘迫地說:“小嚴總,警察那邊說可能是自己去什麽地方了,讓我們自己先找一下,如果找不到再和他們聯系,他們現在也比較忙,可能遲一點才能派民警過來。”
“那你現在去找啊,去聯系一下物業,調小區的監控出來。”嚴歌續頹唐地坐在地上,雙手抱着膝蓋,他腦海裏不受控制地回溯當年的情景,這會兒不過是面上故作鎮定而已。
如果是因為他。
如果是因為他要讓賀恒光也經歷一次那樣的噩夢的話。
嚴歌續不知道要怎麽補償對方才算夠。
細長的針一根根嵌入手指,劇烈的疼痛和心髒的疼痛連成一片,還要強打起精神去周旋,他咬着牙斷斷續續地說,求你們放過我,我知道銀行卡的密碼,求求你們放過我。
這時候女人才會停下來,給他喂藥,顯得像個真正的護工一樣,給他接上鼻氧,維持他幾乎消失的呼吸,因為被綁在床上,他只能維持着平躺,肺裏都是咳不出的痰和瘀血,那段時間他每一次呼吸都會帶起劇烈的疼痛。
還會有男人在深夜爬上他的床,坐在他身上,壓着他纖瘦柔軟的腰,嘴裏念着一些嚴歌續聽不懂的粗陋的方言的髒話,有些着迷地誇贊他:“有錢人家的小少爺就是不一樣,和之前那些病恹恹看着就煩人的老頭老太太不一樣,這皮膚,這臉蛋,病成這樣了,都還是個美人胚子。”
女人會雙手抱胸在旁邊抽着煙冷眼旁觀,只是偶爾才出聲提醒:“別亂來,不要留下證據,等他把家裏的錢財交代清楚了,再讓他死于心髒病發就行了,你碰了他容易被發現,就扯不清了。”
“真可惜。”男人低下頭舔了舔他的臉。
嚴歌續阖着眼皮,惡心得幾乎作嘔,但他不敢動,也不能動,只能裝作自己已經疲累至極地陷入昏睡,才能贏得一些喘息的空間。
“小嚴總?小嚴總?續哥?你還好嗎?”宋寧已經叫了嚴歌續幾聲兒對方都沒有反應了,像是忽然被扯掉線的木偶一樣,關節俱是垮掉一般癱在地上。
嚴宋寧歌續如夢初醒,強撐着打起精神來,青白的手指扣住宋寧的手腕,吩咐道:“去把特效藥拿過來。”
“那個藥是應急用的。”宋寧不動。
“現在就是應急。”嚴歌續叫不動他,幹脆自己硬撐着要爬起來。
“那個藥對消化道損傷太大了,不就是因為那個原因才停的藥嗎之前?”宋寧快哭了,亦步亦趨地跟着虛護着他,不敢幫他拿,又不敢不讓他拿。
“宋寧,我求你了。”嚴歌續靠着牆喘氣,有氣無力地說,“我求你了,我膽子小,噩夢有一個就夠了。”
“我必須親眼确認他沒事了我才能安心,就算是折了我幾年壽命,我也不想在愧疚中死去。”
宋寧不明就裏,但嚴歌續的語氣絕望得令人心悸。
宋寧最終點了頭,拿來了對于尋常人而言有價無市的特效藥給他服下,心髒的絞痛很快緩解了許多,那種脫力感也逐漸散去。
嚴歌續知道宋寧是不會留他一個人在這裏的,在确認他沒事之前,宋寧哪裏也不會去,只會寸步不離。
嚴歌續緩過幾口氣,撐着慢慢站起來,說:“我現在,現在就去醫院,我去醫院呆着等你,但是你一定要幫我找到他,行嗎?我會沒事,所以你去找他,我哥那邊我來解釋,出什麽事兒都是我自己的責任,我現在就發語音給他,行嗎?”
嚴歌續從來沒有這麽厭棄過這幅身體,他打出生就帶着病,病着病着也就習慣了,只是每一寸争來的活下去的時光,對于嚴歌續而言,長短的意義也不大,他比很多人早很多就在想,他活着有什麽意義。
但嚴歌續自認為不是個堅強的人,他受不了爸媽為他掉眼淚,受不了他那位面癱兄長偶爾會在他面前露出的自責神情,如今也承受不了,那個前幾分鐘還笑眯眯喊着續哥,全幅身心都信賴他的小粉絲,因為他的緣故承受不該他承受的苦難。
宋寧也受不了嚴歌續那樣沉甸甸的眼神,他知道嚴歌續向來不喜歡住醫院,也不放心他一個人打車過去,只能答應下來:“坐輪椅吧,行嗎?然後你和我一塊兒去物業看監控。”
“好。”嚴歌續說到做到。
賀恒光不見的那條小徑昏暗,整個小區面積又大,監控不計其數,反而格外難以排查,比較清晰的是幾段大路的監控,嚴歌續在監控室裏黑着臉,把物業的人折騰得要了命,把那段時間附近的監控來來回回,反反複複地播放了好多遍,看得物業覺得眼睛都要瞎了,終于在某個小格子裏找到了嚴歌續要的答案。
有一格小小的監控裏,可以看到兩個人影忽然從背後接近了正在捏着手機玩的賀恒光,一個悶棍把人敲得似乎暈了過去,随後輪椅被丢進小區的人工湖的蘆葦蕩裏,賀恒光被背起來就跑,從小區的一個小偏門出去了。
當時門口的保安還以為是急病,站起來詢問了一聲是否需要幫助。
嚴歌續臉色徹底黑下去,宋寧也知道事情嚴重了,不用嚴歌續提醒就說:“把這段視頻拷出來到電腦,我聯系警察過來,叫那個門的保安過來,問一下知不知道那兩個人長什麽樣,以及往哪邊去了。”
宋寧打完給警察的電話,才回過頭捏着不斷振動的手機,小心問嚴歌續:“給嚴總回個電話行嗎?嚴總有點擔心。”
嚴歌續低着頭嗯了一聲,主動給嚴崇州播了電話過去。
“哥,嗯,我沒事,賀恒光可能被誤當成我……被人帶走了……你不用過來,嗯,沒事,已經報警了,我能處理,宋寧跟着我的。再聯系吧,我現在……有點累,有消息了再和你聯系,行吧?”
嚴歌續說是有點累,但坐在輪椅上腰背挺得很直,強打着精神,宋寧雖然是按護工加助理的标準招的,也入了他哥的眼,但是很多事情到底宋寧還是拿不了主意,警察過來之後主要還是嚴歌續在溝通。
嚴歌續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有沒有上心在查,對方過來之後還反複确認了幾次賀恒光的家人呢?會不會是回家了這樣的問題。
嚴歌續想起那對當時連他們出錢給治腿都有點兒冥頑不靈的父母就來氣,黑着臉說:“他爸媽從他初中畢業就不管他了,監控你們也都看到了,回家?哪門子回家是敲暈帶回去的,你們有病還是我有病?”
警察看着他的臉色,怕把人直接罵出病來,才憋回去了教訓的話,只說:“行了,知道了,我們會立刻幫你查的。”
嚴歌續冷靜了幾秒,在對方即将轉身離開去問話和調查的時候才撐着輪椅站起身,有些搖搖欲墜地給他們鞠了個躬,道:“對不起,是我失言了,我只是有點太擔心了。拜托幾位了。”
警察的臉色這才好了一些,點了點答應下來。
嚴歌續很少很少和警察打交道,不如說普通人都很少和警察打交道,他也不确定正常的偵查速度是多久,他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等着。他們家從商不從政,父親那兒或許還有些門路,但門路主要在家裏那邊,四海市離得遠,實在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他也動過給警察塞點紅包的意思,但是對方拒絕了,沒有收,只說他們會盡力。
嚴歌續不願意上床,就只是在客廳裏,面對着玄關枯坐着。
從黑夜到白天,又從白天到另一個黑夜,他的精神莫名得亢奮,就連稍微合眼都做不到,宋寧只能把他的輪椅靠背放低一點,低聲勸他吃點兒喝點兒。
一直到第二天的淩晨,警局的電話進來:
“找到人了,你現在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