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嚴歌續和宋寧趕去警局的時候,賀恒光正裹緊了一張不知道哪個警員借給他的小毯子,手裏又拿着一個冰袋熨着額頭。

旁邊還有兩個鼻青臉腫一直在抽涼氣的男生,看着年紀也不大,估計還是中學生。

警察喊了一句:“嚴歌續是吧?人在這裏,先領去看醫生吧,這裏簽個字,之後回頭來做個筆錄。”

賀恒光聽見嚴歌續的名字想擡頭,但他頭暈得太厲害了,一擡頭就暈得慌,只能又低下頭去,看着一架電動的輪椅慢慢地停在了他面前。

賀恒光想,嚴老師怎麽了?怎麽他走這麽一會兒,就坐上輪椅了?

他松開攥着毯子的手,眼前看東西都還是重影,整個人晃了一下就往前栽,落進一個也帶着涼意的懷抱。

警察在旁邊解釋:“也是巧了,你報警之後我們本來還在查,趕上今晚又是我們片區有有人報警,說酒店裏有打架鬥毆的,我們過去看見打架的還是個瘸腿的,就想起你們報的那個失蹤,對了一下人,發現就是他。”

“打架鬥毆?傷着哪了?”

警察代替賀恒光回答:“應該還好,我們去的時候那倆小子被他按地上揍呢,這瘸腿歸瘸腿的,兇悍還是兇悍地很。”

嚴歌續擡了擡眼皮,沒說話,點頭致意他把賀恒光帶走了,他心想,一點都不好。

他看着賀恒光撐着額頭都坐不穩,又想起監控裏那一棍,都不敢伸手碰他的頭,原本細嫩柔軟的頭發都結成一縷一縷的,不知道是血還是汗,看得他膽顫。

賀恒光是真的坐不住了,哼哼唧唧地想擡頭說點什麽,又控制不住地往下倒,最後認命地趴在了嚴歌續的腿上,緊緊揪着嚴歌續的衣服角,嘟囔着喊了一句續哥。

“續哥在。”嚴歌續心裏驟然定了下來,低聲問他:”宋寧去停車場把車開過來,沒事了。““啊……”賀恒光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蹭着他的膝蓋應了一句。

“能稍微自己使點勁嗎?坐我腿上來,抱不動你。”嚴歌續最後一句話裏有點兒苦澀,理論上以他的身量應該是沒問題的,但他做不到。

賀恒光蹭着他的輪椅支起身子,體位變化讓他瞬間又是一陣頭暈耳鳴的,臉色霎時間白下去一個度,渾身都軟下來,驟然一下跪在嚴歌續的輪椅前面。

嚴歌續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把他拽到了自己腿上,一手環着他的腋下,另一只手穿過他的膝蓋彎把他的腿架在輪椅另一側的扶手上,操控着輪椅把賀恒光帶出來去了,就像是他抱着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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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一旁的警察有想要幫忙,但嚴歌續表情認真嚴肅地可怕,對方猶豫了每天最後還是沒開口。

真的就……朋友嗎?

值班的年輕警員在想。

宋寧正好也把車開到了路邊,看見嚴歌續已經帶着幾近昏迷的人出來,連忙搭了把手,開車帶人去了最近的一家醫院,醫院晚上只有急診開着,人多,醫生又忙,整個場面頗為混亂。

宋寧帶着人忙前忙後的,反倒是沒顧上嚴歌續,嚴歌續也沒說什麽,進了醫院就把輪椅停在了走廊一個不礙事的位置,安安靜靜地坐着,不添亂就是他能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賀恒光身上沒有太多其它的傷,但單就頭上那一下和膝蓋的毛病就已經夠他受的了,對方下手沒個輕重,又拖了這麽久才過來,也不知道流了多少血,他頭發上一縷縷的,搓下來全是棕紅色的粉末。

嚴歌續就看着急診的醫生把賀恒光幾乎剃成光頭,才暴露出一片完整的傷口,腦袋上明顯地腫出來一塊,凝着一片已經紅得發黑的血塊,把血塊慢慢沖洗幹淨了,又冒了鮮紅的血,又縫了好幾針才止住。

縫的時候沒打麻藥,賀恒光也像不知道疼一樣,整個人昏昏沉沉地縮在病床上,只有偶爾渾身肌肉抽動一下,才會顯得他像是疼的緊了。

更可怕的是他膝蓋往下的殘肢不知道為什麽腫得發亮,創面又被磨破了皮,膝蓋彎只能打着彎,完全掰不直,醫生上手試了幾次最後宣告放棄,只說等他清醒過來再看看。

賀恒光這一覺也睡得久,足足又睡了将近24小時才醒過來,睜眼的時候就看見嚴歌續窩在高背的輪椅裏戴着鼻氧淺眠,手圈着他的手腕,他只是稍稍一動對方就醒了。

“醒了?別亂動了,你跑針好幾次了。那邊手都紮不下針了。”嚴歌續聲音低啞,看着他的眼神和往常并不一樣。

賀恒光覺得自己也動不了,渾身和散架了一樣酸痛不堪,還是稍微一動換就頭暈,但還是看着嚴歌續傻樂。

“還笑呢?你知道自己是因為什麽變成這樣的麽?”

賀恒光努力回憶了一會兒當時的場景,回答:“嗯,我有點印象,兩個男的,一個女的,男的把我敲暈了帶去了一個酒店房間,然後那個女生好像說他們抓錯人了,然後他們就在讨論這件事,但是我當時意識不是很清醒,也沒聽清楚他們到底在大聲密謀些什麽。”

“他們本來是要找我的。那個女生要找我,但是那兩個男生不認識我,他們只知道是身體不好的那個,又慌神,就着急忙亂地把你帶走了。”嚴歌續補全賀恒光不知道的那些信息。

“這樣啊……”賀恒光附和了一句,看上去有在思考,實際上并沒有,腦子空空的,腦仁疼。

“這樣啊是什麽意思?”嚴歌續步步緊逼。

賀恒光不得不痛苦地轉了轉自己的腦子,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不确定地回答:“就是我知道了的意思?”

嚴歌續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剛剛才吃的特效藥也沒什麽用了,他遲早心肺驟停,出聲同他解釋:“重度腦震蕩,有淤血,好壞還要看預後的情況,如果淤血能慢慢自己散了就沒事,如果不能就還要進一步幹預。以及。”

“以你膝蓋和殘肢的情況,如果預後的情況不好,可能不适合繼續戴假肢。你确定你知道?”嚴歌續知道這對于對方來說才是更要命的。

對方昏迷時因為無意識的疼痛,一直要去掐腿,瘋狂跑針,後來醫生上了鎮定和止疼才讓他安靜下來。

“啊。”賀恒光呆滞地又應了一聲。

嚴歌續嘆氣,伸手蓋着他的眼睛說:“再睡會吧,睡醒了我再和你說一遍,你現在不清醒。”

賀恒光思考了很久才慢慢說:“他們為什麽要找你?”

“還不知道,我還沒問。”嚴歌續滿心都挂在賀恒光這邊,沒有去追問警察那邊的調查情況。

“哦。”

病房裏又陷入了寂靜的沉默,嚴歌續以為賀恒光又睡過去了,醫生說賀恒光會嗜睡,會昏沉,這需要一到兩周才會緩解,這是正常的。

但他松開手的時候卻看到少年人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神色清明地不像話。

“幸好抓錯了。”

嚴歌續聽見少年人說。

“這幸好抓錯了,我腦殼硬,也扛疼,還年輕,過兩天就好了。這真要是續哥……簡直不敢想……”賀恒光剛剛想象了一下,非常心有餘悸。按照他們嚴老師的柔弱程度,都別說一棍子下去了,賀恒光覺的自己一拳頭下去都會有問題。

“而且我那就是背後放悶棍沒防着,真要打起來那倆人還不是被我按在地上打。”賀恒光作勢想揮兩下拳頭,才想起自己還紮着針,老實地把手又放了下去。

看着嚴歌續臉上沒什麽表情,又忍不住補充了一句:“是真的。”

“腿還疼嗎?”嚴歌續盯着他被子底下曲起的膝蓋,問。

賀恒光眼神躲閃了一下,說不疼的是假的,剛剛醒過來的時候還沒什麽印象,他回憶了一會兒還是想起了一些片段,大概是女生出去了,兩個男生在吵架,大致是在争執現在抓錯人了該怎麽處理他,他剛動了幾下,就被在氣頭上的人往殘肢上狠狠踢了一腳,那一腳差點沒讓賀恒光命都去了半條。

“疼。”賀恒光老實回答。

嚴歌續手指輕輕蜷了一下,心裏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的那種刺痛,不自覺地咬着唇,有些艱澀從嗓子眼擠出破碎的字句:“抱歉……怪我……我都會負責的……如果萬一,我是說萬一……我養你一輩子,所以別怕,行嗎?”

“疼是疼,但我不怕啊。”賀恒光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他是真的沒怕過。

“我是在你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所以哪怕我沒找到機會能跑,我也知道續哥肯定會來找我,來救我的。”

賀恒光眯了迷眼睛,他是确信這一點的,因為他家嚴老師就是個聖母,不,聖父。

所以即便是他這種無家可歸的喪家之犬,有一天消失不見了,也會有人替他着急忙亂操碎了心,恨不得滿世界貼滿告示地找他。

嚴歌續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對方,不知道對方到底是哪來的勇氣,他覺得自己可能腦子也出問題了,他盯着病床上的人,像是在盯着年少時候的自己。

原本的那個自己,應該躲在被子裏瑟瑟發抖,抗拒着被照顧,也抗拒着被接近。

但現在眼前的那個年少的自己,正坦然大方地注視着他,似乎正在打算給出某個他期盼已久的答案。

“真的,不害怕嗎?就這麽相信我能……”嚴歌續甚至還來不及問完,對方的答案就已經迫不及待地躍到了嘴邊。

“當然,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的,所以我沒有什麽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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