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二十八、
翊凡只感覺到,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夢裏,有青翠的竹林溪流,又悠揚悅耳的琴聲,他手執長劍,森森劍影,劃破了空中悠然飄落的竹葉,師尊坐于亭下,微阖着眼睛,撥弄着琴弦,緩和如溪水流淌的韻律從他的手指尖穿過,逆着柔和絢爛的陽光,曲昭白擡起頭來,對着他緩緩一笑,眼中充滿了柔光似得神采。
卻恍若通體透明般仿佛只是一道華光虛影。
“師尊......”他即欣喜又驚訝地走上前去,情難自禁地伸出手,想要觸碰眼前帶着朦胧微笑的人,然而就在他邁出一步的同時,身前的畫面驟變——
黑紅的火焰猛然竄出,灼燒着周圍的一切,眼前的竹林、溪流、和涼亭就像是被撕毀的畫紙,統統被火舌吞噬殆盡,碧藍的天空被血一般的顏色渲染開來,無數的哀鳴聲、慘叫聲在耳中無限制地擴大了,紛亂的腳步聲、兵刃相撞發出的刺耳聲,戰争的擂鼓聲,環繞在腦海之中,無時無刻不攪亂着他的思維——
想要努力地屏下心神,但是一波波的嘈雜聲就像是從內而發,根本無從抑止。
他睜大了眼睛,看着師尊溫潤的面色漸漸地變得絕望、猙獰、無助......
直到心口一痛——
翊凡低下頭去,發現一只泛着青輝的、刻着繁複的銘文的短劍刺入他的胸膛,刺目的鮮血漸漸暈染開來,冰冷的寒氣從腳底騰升而起,他的嘴中嘗到了一絲苦澀的血腥味。
好疼啊——
真疼——
“慕卿......這是最為正确的選擇。”師尊冰冷至極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眼中分明流露出無比冷俊的殺氣,“你死了,全天下便可重獲太平。”
翊凡艱難地擡起頭,絕望如一張大網包裹着他,眼前的世界恍若黑白,時間似乎在這一刻都被無限制地拉長了,他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那把短劍從他的胸口拔出,血流如注。
“為......什麽?”
他無力地倒在地上,嘴裏因劇烈的疼痛發不出聲音,只能“嗬嗬”地喘着氣,氣息奄奄地,如一只殘破的人偶般伸出血淋淋的手臂,想要夠到那人雪白的衣擺,可惜師尊走得太遠了,也走得太快了,只餘下他一人,和快速流失着的、茍延饞喘的生命。
泥沼般深陷其中的噩夢。
然後他醒了。
“主上,”藍珠擔憂地望着他,細聲細語問道,“您醒了,可有什麽不适?”
“藍珠......”翊凡,不,裴慕卿呆滞地轉過頭,依舊沉迷在噩夢之中不可自拔,一覺醒來,才發現已歷隔世,他平靜了一會兒,複又開口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主上!”藍珠湛藍的眼眸中沁出點點的淚花,她搖了搖頭,顫抖着嗓音道,“藍珠不苦,只要主上能夠回來,一切都是值得的。”
“是啊,我還有夙願沒有達成,怎麽能就這樣終結了......”裴慕卿稍稍揚起眉毛,披散着一頭一瀉而下的青絲,深邃烏黑的瞳眸中劃過一道血紅的暗芒,明明是一副少年的面貌,周身的氣勢卻産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內裏就像是隐藏着一個妖魔的靈魂,“我想要做的事情,還有許多啊。”
帶着喟嘆般而又癡狂的語氣,他漾起一絲令人炫目的魅惑笑容。
二十九、
“凡是主上想要的,藍珠都會竭力為主上争來。”藍珠跪坐在床榻邊,藍色的發絲流瀉在地面,她的目光純澈無比,堅定地說道。
“多虧了你鲛人一族的聖寶,我才有機會得以重新活過來,”視線落在藍珠胸脯上的黑色寶珠,裴慕卿接過,微笑道,“果然名不虛傳,值得正道之人為它搶得頭破血流......”而此刻這顆聖珠則在他的手上,泛着如水波般微微的亮光。
“主上,還有一事。”藍珠擡起頭說道,“長崎劍宗的弟子與那位帶領長老,已經被擒,此刻正關在地牢之中,您看......該如何處置?”
“如何處置?”裴慕卿唇角輕勾,他一手撐着頭,邪氣地一笑,“這些人......我自有用處。”
三天之後,長崎劍宗內接到一封結印信函。
此時曲昭白正坐卧于清流竹林旁,靜心寧神地撫琴。
悠揚飄渺的琴聲有如山泉從幽谷中蜿蜒而來,緩緩地在竹林別徑間流淌。
突然之間,只聽到“嘣”地一聲,弦斷了。
一滴嫣紅的血珠從指尖滑落下來,在古琴上綻放出一朵血花。
他擡起手,冷俊的眉宇間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傷口很快便愈合了,可是他的心底卻盛滿了擔憂與不詳的預感。
“曲、曲長老,掌門請您到大堂一聚,說是有要事相告。”一個小童從遠處跑了過來,行禮拜道。
“那邊去罷,”曲昭白一揮長袖,目光投射下去,淡然道,“但你為何如此驚慌?”
“弟子......請長老前去大堂,自會知曉了。”那童子匆匆拜了一拜,便走在前方專心引路。
大堂內聚集了很多人,一些正值閉關之際、幽居不出的長老前輩們也湊集在了此處,個個眉目焦急,低聲商議着些什麽棘手的事情。
“曲長老到。”童子呼喝了一聲,恭恭敬敬地低頭退下。
“啊,昭白來了......”
“曲長老到了......”
“終于來了......”
......
曲昭白見此情景,皺了皺眉,疑惑地望向上座的封瑜,困惑的眼神仿佛在問着,這是怎麽一回事。
封瑜搖頭不答,只是遞給他一封信函:“你看看吧。”
曲昭白接了過去,展開一看,只見一行字跡清隽的墨筆在其上寫着:
長崎劍宗五十餘名弟子與玮峰長老百微已被我等擒獲,若欲将其放回,僅需劍尊曲昭白長老一人相換足矣。
魔域堂主藍珠
“他們想要讓我換過去?”曲昭白折疊起信紙,淡然地擡起眼眸,他環顧四周,問道,“諸位覺得如何?”
“這魔人未免也太嚣張了,竟敢欺淩到咱們頭上來了!此事,萬萬不可,傳出去的話,他人還以為咱門派膽怯了呢!依我看,聯合衆門派,攻下魔域,也能除了這惡害!”
“非也非也,現如今人都在他們手上,即便是想要主動出手攻擊,也是投鼠忌器......”
“以曲長老元嬰後期的修為,不會出什麽大事罷......”
“魔人詭谲,恐有危險......”
“這五十多名弟子,皆是資質頗高的好苗子啊,若有閃失,這損失可就慘重了......”
“百微法力高強,不也是被抓住了,魔人何時有如此厲害的角色?......”
“這天下,恐怕要大亂咯。哎......”
在一片或悲或怒的争論之中,封瑜嘆了一口氣,只是輕聲道:“昭白,我終究......還是有負師父老人家臨終所托。”
“為何?”
“師父臨終前,囑咐我說,你命中有一大劫,且命我好生照顧你,二十年前我保了你一次,沒曾想二十年之後......此劫依舊未消。”封瑜嘆息着說道,“該如何化解此劫數,我不得而知,昭白,這可能需要你自行解除罷。”
“我知道了,師兄。”曲昭白抿着嘴唇,冷靜地回到,“此次,便由我去換人罷。”
三十、
“主上,以五十多名弟子和一個金丹長老作為籌碼,長崎劍宗可不一定會同意一位元嬰後期劍尊以身赴險啊。”藍珠糾結着臉蛋,化為原形的藍鱗尾鳍在用絨毯鋪就的地面上劃過一道弧度。
氤氲的檀香之中,裴慕卿展開一個迷蒙的笑容,他的瞳色深深,似乎萦繞着一團妖嬈的霧氣。
“你不懂師尊的性子。”他披散的發絲上泛着淡淡的幽光,輕輕側轉回頭來,“在他的心中,什麽都是輕的,只有育他的門派才是最為重要的,所以,他一定會來......”
裴慕卿淺淺地笑着,側過頭去,望向魔域那永遠暗紅似殘血般的天際,幾只只剩下骨架的巨鳥閃爍着漆黑的眼珠,嘶叫着滑向遠方。
裴慕卿靜默地躺在床榻之上,阖着眼睛,眼睫長而細密,身着長擺玄衣,顯得溫潤又無害。
不知就這樣閉目養神了多久,直到終于有人通報道,長崎劍宗曲昭白長老已靜候在黑墓河岸邊。
“還愣着幹什麽?放下吊橋,打開城門。”藍珠立即起了身,接話道,“所有人等,不得虧待曲劍尊,否則格殺勿論。”
“是。”傳話的魔人退了出去。
“藍珠,你看我要穿什麽衣服?還有我的頭發......還有我有什麽不妥的地方?”裴慕卿睜開眼睛,眼中溢滿了興奮之情,他泛紅着臉頰,不禁激動又期盼地問道。
“主上很好,沒有任何不妥之處。”藍珠恭敬地答道。
“馬上就要見師尊了......這個身體委實沒有過去的好。”裴慕卿微紅着臉,就像是一個情窦初開的少年,“這麽多年未見,不知師尊想不想我呢?”
“主上,您的功力如今還沒有與身體融合完全,萬事請多加小心,以穩為上。”
“我知曉了。”裴慕卿彎起嘴唇,此刻他的笑容無比的柔和,就仿若是和煦的暖陽在他的面容上鍍上了一層光暈,看得藍珠晃神一呆。
下一刻他玄色的衣擺卷起一陣輕風,那道颀長的身影從門口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黑墓河。
曲昭白長發翩飛,白衣如雪,伫立在腥氣彌漫的岸邊,黑紅的河水翻滾着滔滔浪花,長着細密利齒的怪魚在浪濤中游走着,周圍氤氲着一股如水霧般濃重的魔氣,他感到很不舒服。
直到魔城的吊橋被放了下來,一個黑色的人影從城門中慢慢地走進他,在魔域昏暗的光線下,終于看清了他的臉。
曲昭白皺起了眉,幾經猶豫,楞楞開口喚道:“翊凡?”
來人緩緩地揚起笑顏,柔和得仿若清晨的白霧,那張滿是邪氣的面孔上染上一絲癡迷的神采,他輕啓嘴唇,低沉而磁性的聲音響了起來。
“師尊,好久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的收藏和點擊QWQ今天發現上了新晉榜了雖然排在很後面2333但是還是覺得這是一種激勵啦
今天發文第七天QWQ聽說可以在榜單挂一個月呢QVQ挺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