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八十四只小水怪
總是要追悔莫及的時候, 才會對過去的自己生出無比巨大的恨意。
當他想到自己當初來的時候,開開心心,又帶着幾分好奇走進陵園, 再被路維安牽着手,嘴裏喊着“安安”高高興興地離開,而他的爹爹,卻在他的腳底下煎熬着。
林遷跪坐在那兒, 怎麽也無法止住自己的淚。
林遷下意識地抓了把土,想現在就沖下去把他爹爹救出來。
但是他又突然意識到,從前的他是一條不能修煉的廢物小蛇妖,如今的他卻也同樣是一條空有法力卻只會粗略運用的廢物小蛇妖。
隔着深深的土層, 他甚至沒有辦法把他的爹爹救出來。
“安安, 你幫幫我!幫我把爹爹救出來!”他紅着眼睛去尋找路維安的幫助, 被路維安托着腋下拉進懷裏。
路維安心疼壞了:“我幫你,我幫你。”
林遷焦急道:“那我先下去!你馬上就來好不好?”
他迫不及待想要去找他爹爹了,連在旁邊等着路維安幫他肅清危險都不願意。
誰知道地面之下有什麽樣的危險呢?
或許那些早早就消失了的研究員們在下面, 或許他們會有守衛護衛在他們的身邊,或許還有許許多多其他危險又可怕的東西,小蛇妖自己下去,說不定沒多久就被抓住了。
因為他總是處于路維安他們的保護中, 他對這個世界的危險沒有切實的認知,他或許輕易就被撂倒了。
就像當年他從波尼斯湖出來,就因為催眠噴霧失去了意識。
可他怎麽能在這兒等着呢?他爹爹一定苦死了,他現在就要去。
所以他用希冀的眼神看着路維安,祈求他馬上就來。
那樣, 就算他真的是個小廢物被抓住了, 也還能救下他, 救下他爹爹。
大概從來沒有一次,小蛇妖哭得滿眼是淚,卻還竭力保持理智。
路維安揉了揉他的腦袋,道:“你先去,我馬上來。”
他願意放林遷先去一個陌生的危險的地方,只是因為他寵着他,愛着他。
與此同時,他也有能保護他的信心。
龐大的機甲從空間鈕中被放出,近兩年都沒能再在戰場上厮殺的戰争機器立在平和安寧的墓園中,充滿了截然不同的危險和尖銳的氣息。
得到了肯定回答的小蛇妖流着淚,在路維安的臉上親了一口。
下一秒,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褶皺的衣物堆中,碧綠的小蛇鑽進了被他強行用靈力擴大了的孔洞中,先一步去了地下的空間。
頂層的泥土濕潤,弄髒了他的身體,從底下蔓延上來古怪難聞的味道。
可這味道中,有林遷喜歡的他爹爹的味道,就算再難聞他也不抗拒。
小蛇妖很快便消失了,嫩綠色的尾巴尖兒在洞口晃動了下,消失在黑黢黢的洞裏。
牛奶見林遷消失了,有些焦躁不安地用爪子刨着地上的土。
他漂亮的毛毛和爪子都被染黑了,還在焦急地喵喵叫。
路維安沉默了一瞬間,飛快地進了機甲。
這也是路維安第一次瞧見林遷完全變成小蛇的樣子,像極了那些普普通通的小青蛇。
他對林遷的關懷和愛讓他只想把變成小蛇後依然眼淚汪汪的林遷捧進懷裏哄着,可時間不允許。
他的遷遷已經下去了。
他得快點跟上,才能讓他不一個人面臨危險。
一個人站在陵園中,只是小小的一個人,連樹木的陰影都能将他輕易遮掩。
可當和星獸對抗的機甲立在那兒的時候,它就像是頂天立地的巨人,誰都能看到它。
陵園的護衛們在第一時間發現了這邊的動靜。
誰都知道那是路維安的機甲,他們都默認路維安是絕不會在陵園之中做出這種不敬的行為的,更何況那還是亞娜皇後的墓碑所在之地。
所以,他們判定是路将軍在那兒遭遇了危險。
機甲的出現壓垮了不少樹木,踩壞了外面的小路,唯獨沒有傷到的,是亞娜皇後墓碑所在的那片小小土地。
小小的花朵依然綻放在路草地上,藤蔓在臺階上肆意生長。
龐大的機甲擡起手,用手指将還在刨土的小花貓推到了陵墓邊,道:“你在這兒等着。”
牛奶懵懂地看了機甲一眼,陌生的鐵甲下面,是他熟悉的路維安的聲音。
于是他很乖巧地蹲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機甲一掌戳進土裏,并攏的手指再張開時,掀起了無數的土塊。
它擋在亞娜皇後的墓碑前,将飛濺的土沫全都擋住,低沉的爆裂聲響起,再低頭的時候,能看到深坑裏露出來的地下建築的頂層。
當金屬的手指落在其上的時候,堅固的防護層發出脆弱不堪的碎裂聲,像泡沫似的瓦解。
有些時候,比起小蛇妖夢想的法術,鋼鐵巨獸和熱武器在這種事情上,似乎總是有着無可匹敵的優異能力。
路維安還在拆牆的時候,林遷終于到了地下。
這似乎是一個鮮少有人來的地方,空曠的走道裏到處都是蜘蛛網,灰塵彌漫,不知名的惡臭在四處蔓延,像是有些不為人知的角落裏,有屍體在腐爛。
林遷突然松了口氣,這裏如此糟糕,便代表着鮮少有人出入,他就不用擔心什麽危險了。
可他又害怕,這裏被廢棄了,那他的爹爹在這裏過的是怎樣糟糕的日子。
林遷曾經害怕自己被抓走,抽骨扒皮,連血也不浪費,全都煉成大補的丹藥。
他怕極了,最開始見路維安的時候,他便這麽害怕着。
害怕到哭。
而現在,他爹爹就被人抓住了。
他所想象的那些苦痛,他爹爹說不定都經歷了。
林遷光是這麽想着,就幾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碧綠的小蛇妖從洞口狼狽地掙脫出來,跌落在地上,砸起一團煙塵。
他仰着腦袋,飛快地在地上移動着,循着那股熟悉的味道朝着前去。
他哭得都看不見了,只有那股微弱的味道,像是黑夜中的螢火,帶着他悶頭往前走。
頭頂上傳來劇烈的震動和爆裂聲,林遷知道是路維安在幫他,于是他跑得更快了。
他爹爹一定受傷了,他要帶着他爹爹回來,讓路維安帶着他們去找伯寧。
伯寧那麽厲害,不管他爹爹受怎麽樣的傷,他都能好的。
這個地下空間并不大,林遷才沒跑多久,就到了盡頭的房間。
那像是和林遷曾經在波尼斯研究所被關的房間差不多的房間,在沿路的燈都壞得差不多的情況下,大片的玻璃牆閃着微光,還在運作。
裏面看不到外面,外面卻能清晰的看到裏面。
那房間裏什麽都沒有,連林遷以前讨厭的那棵枯死的樹都沒有。
那裏只有一根手腕粗的鐵杆,連着左右牆壁,穿過一個人影的胸口,将他牢牢地固定在地面上。
他低垂着頭,□□着上身,雜亂污黑的頭發将他半個人都蓋住了。
林遷看不清他的臉,看不清他的身形,也看不到他胸口的起伏。
只是他有一條和林遷相差不多的尾巴,但那些鱗片有些翹起,有些脫落,有些邊緣發黑,根本看不出原本碧綠的顏色。
地面上,掉落的鱗片,淌下來的血,混合成黑色的髒污。
那尾巴就落在那些污物上。
可林遷在那條尾巴上,看到了一道熟悉的傷口。
當初他爹爹為了救沒法熬過天劫的他,強行帶他走的時候受了傷,尾巴上留下了一道口子,即便後來傷好了也沒法消失。
那就是他的爹爹。
小蛇妖在玻璃牆外愣了一秒鐘,一頭撞碎了玻璃牆的一個角。
他爹爹多麽愛幹淨啊,怎麽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林遷此時的個頭太小了,小到他只撞碎了一小片的玻璃。
玻璃飛濺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安靜到死寂的屋子裏不知道多久以後才出現的聲音,被禁锢在中央的人影倏地擡起頭來。
林遷聽到他沙啞道極致的聲音。
“遷...遷?”
不知道多久沒有說過話,所以這一瞬間,聲音的主人似乎還在想,這兩個字是不是該這麽念的。
他鼻腔裏也久違地聞到了熟悉的味道,又恍若隔世,讓他以為,這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他要死了,只是還想在看看自己的寶貝小蛇,在這種情況下掙紮出來的幻覺。
可是下一秒,真真正正地有一雙手顫顫巍巍地碰到他身上,指尖帶着微熱的溫度,像是怕弄疼他一樣,動作很輕很輕。
他鼻尖也嗅到了濃烈的活力的味道,是他家小蛇的味道。
他聽到身前傳來哽咽的聲音,像是克制不住喉間的嗚咽聲,帶着滿滿的哭腔。
“爹爹,是遷遷呀!是遷遷呀!”
林宿艱難地眨了眨眼睛,突然笑了。
就像,做夢一樣。
路維安在陵園裏開了個大洞,穿過厚實的土層和防護層,終于露出了底下的空間。
地面的灰塵之上,有小蛇妖明顯的滑痕。
陵園的護衛也在這時候趕到,他們先是震驚于路維安的所作所為,再便是震驚于地下的那個陌生的空間。
皇室陵園地下,怎麽會有不該存在的空間?
尤其是在亞娜皇後的陵墓之下。
他們想向路維安詢問,卻沒能在第一時間得到回答。
原因是,地下傳出來什麽東西移動的聲音,在愈發靠近他們。
而在他們警惕的時候,路維安操控着機甲湊近了去。
他們從縫隙中瞧見,他們認識的,總是笑着出現在大家面前的遷遷從裏面跑出來,哭得整張臉上都是淚。
他懷裏抱了個狼狽地幾乎沒有呼吸的人影。
護衛們明明記得林遷已經做完了手術,他切掉了蛇尾重新長出了腿,已經是個健康的小家夥了。
可他們面前的林遷下身即便沾染了髒東西,卻依然還看得出是他那漂亮的碧綠的尾巴。
而被他抱在懷裏的人,也有着一條殘破不堪的尾巴。
他們聽到林遷哭着喊:“安安,你救救我爹爹!”
路維安将他們接了上來,離去之前只淡淡道了一句。
“記住,你們,什麽都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