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聖心 一年五十七萬
白琦正無奈躺在床上,看着季琛掀開牆磚,取出藏在最裏面的傷藥。
他本想推拒,可轉念一想,他早點恢複,也好不再給季琛添麻煩。
季琛朝他一笑,就掀開了他的被子,打算先給他看看傷口。
白琦平靜的面容一直保持到聽到開門的聲響,他迅速坐起,右手不自覺握緊。
要不是腳踝上的扭傷攔了他一步,他能直接跳過去,把那人給抓出來。
“你別亂動,”季琛叮囑了白琦一聲,朝着門外道:“你進來!成天亂七八糟想些什麽呢?”
什麽叫做“我什麽都沒看見”?
上藥而已,季琛不認為見不得光。
那就只能歸咎于,季韶非要想歪了。
門被小心翼翼打開一道縫隙,季韶的聲音傳過來,“我真能進來?”
季琛氣笑了。
季韶探頭探腦,慢吞吞進來了,還不忘把門關好。
季韶掃了房間一眼,地上還扔着一套太監服,床上的人面容蒼白,卻脊背挺直。
看起來不像是個好相與的。
季韶眨了眨眼,又恢複了幾分童真,“我還不是怕打擾你。”
季琛忍不住放下藥瓶,看向季韶,“你才幾歲,腦子裏都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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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韶撅嘴不語。
季韶懂的可多了。
她以前為了吃飯,不得不去大膳房那裏祈求,就有個太監說,要她給他摸,才能将剩下的飯菜賞給她。
季韶哭求了幾回,最後只能答應下來,約好了今晚見,太監就說過要找個無人的地方,不能被別人打擾。
季韶等回了屋子就翻找櫃子,把自己的瓷碗砸了,拿着最大的瓷片藏在袖子裏。
從那之後,再也沒人見過那個太監。
白琦默默看着兩人相處,等季琛批評了季韶幾句,才倒了一杯水遞給季琛,“先喝口水,潤潤嗓子。”喝完了再繼續。
白琦暗想,說的太對了,這女子心眼太多,看他的時候眼中充滿攻擊性。
季韶頓時惱了,挑撥離間,煽風點火!
果然,這人不是什麽好人!
三人勉強坐在一桌,維持着表面的和諧,吃了一頓飯。
季琛給他們互相介紹了一下,重點強調了白琦在這裏養傷一段時間,三個人好好相處,季韶別把白琦的事情洩露出去。
季韶頓時淩厲看向白琦,“你的身份這麽不能見光?”
白琦放下了手中的茶,“我以前也從未聽說過冷宮裏還有個公主。”
兩人對視一眼,迅速看向季琛。
季琛沉默數秒,提起旁邊的鴿籠,溫聲道,“你們聊,我出去走走。”
鴿子驕傲挺胸,揮了揮翅膀。
它才是最大的贏家。
等走完一圈,季琛回來的時候,就看見白琦在拔草。
院子裏亂七八糟的雜草被人除去了,可以辨認的花花草草倒是留下來,季琛也不怎麽打理,任由它們肆意生長。
白琦今天換了一身青衣,一如兩人初見的模樣。
只是這次他沒有帶着琵琶彈奏樂曲,而是挽起袖子認真處理着花草,辨認着藥性。
都說認真做事的人最為充滿魅力,這句話放在白琦身上一樣适用。
“你腿還傷着,”季琛有些不贊同。
白琦瞧了季琛一眼,忽然一笑,“我想着,這些日子要叨擾二皇子,便打算調制些香料送與二皇子把玩。”
到了冷宮,沒人時時刻刻追查他的下落。
白琦又放松了下來。
季琛冒風險收留他,他自然也感念季琛的恩情。
那套太監服如何處理,白琦沒多問,可他也盼着季琛能過的好些。
如果季琛是太子就好了,那或許一切都不一樣了。
白琦花了不到兩天的時間,就先弄出了一款寧心靜神的,交給了季琛;又暗地裏調制了一款燥熱胸悶的,交給了季韶。
白琦甚至體貼道:“晚上和金雀見面的時候小心點,別躲大樹底下,太顯眼了。”
季韶眼皮一跳,忿忿然走了。
她一直以為,她和白琦相差的,只有年齡帶來的經驗。
季韶趁着金雀來的時候送了金雀一個荷包,說是她感念過去春桃在他們冷宮的情誼,所以拜托她送過去,或者金雀自個想辦法,找個名頭塞給春桃。
金雀心頭一跳,小心看了季韶一眼,卻只看見了她眼底的寒光。
等人走了,季韶不禁想,如果春桃足夠大膽,肯定還會磨着太子季瀚,她衷心希望,有了這個荷包,太子能多親近女色,最好夜夜不停息,短壽好幾年。
季琛拎着鴿子出門遛彎了。
冷宮附近沒什麽人,附近的宮殿也大多空空蕩蕩,只有幾個小太監駐守。
偶爾有幾個不知道他身份的,想過來盤問,也被身邊的同伴拉住了。
那好歹也是皇子,他們攔了之後出什麽問題,可不就奴才背鍋?
他這一走,就走到了老皇帝的禦書房外。
老皇帝才歇息了一個下午,比以往精神了些,聽下人回禀二皇子來了,倒是驚奇不已。
季琛随意掃一眼,上次見到的纏枝牡丹香爐,如今換成了碧波荷葉擺件。
老皇帝召見了他,語氣還算緩和,“你來這裏,可是有什麽事?以往我不宣召,你從不主動過來。”
“我聽聞陛下一直身體不适,甚是憂心,”季琛滿臉憂色,“想要為陛下分憂。”
老皇帝勉強點了點頭,“你有孝心。”
季琛流露出一抹微笑,“我對外面的事情了解的不多,只聽宮女們說過,多喝些雞湯也能補補身子。這些是我難得攢下來的銀兩,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應該也能買兩只雞了。”
季琛滿臉誠懇,将一個盒子遞了過去,裏面零零碎碎,裝了五十來兩銀子。
感謝金雀把自個主子賣了,告訴了他皇後每個月都要給太子封一萬兩銀子用于花銷的事情。
季琛才不相信皇後自個能這麽有錢,一年十二萬兩,還不包括暗地裏塞的銀子,這個錢哪來的呢?
是暗中擡高了宮中的物價,謊報宮廷份例,還是花的國庫?
老皇帝也嘆氣,“還是你有心了。”
不過,這些碎銀子頂什麽用?想起太醫說千年人參也最多續命一個月的評語,老皇帝無奈苦笑。
收下了那一盒銀兩,老皇帝又随口問道:“怎麽就非要買雞?牛肉不好嗎?”
季琛努力嘆了一口氣,“雞已經是極限了,差不多三十兩銀子才能買一只,牛肉實在是買不起,五十兩一斤肉,這簡直就是在吃錢。”
哪怕季琛沒接觸過宮外,他也能猜出這個價格裏有多少水份。
砰。
老皇帝忽然站了起來,把桌上的硯臺砸了,臉色驟然陰沉下來。
他年輕的時候,還沒登基,也曾在外過日子,知道百姓之間的價格。
“陛下?”季琛有些驚慌,“是我說錯了什麽?”
老皇帝寒聲道:“是誰告訴你的?”
他最近精力不濟,再加上宮裏的一切都由皇後來安排,他也放心,所以已經有數十年未曾過問這些瑣事。
橫豎他是皇帝,少了誰都不會少了他的。
“是,是辛太監的那個小徒弟,這些日子他常來陪我說話,”季琛看似糾結道。
為了作戲,他也紮紮實實陪着那個小太監聊了許久。
“傳!”老皇帝咬牙,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字。
小太監來的很快,他懵懂敬畏看着老皇帝,還不知道自己陷入了怎樣的風浪中。
老皇帝順便叫人去光祿寺叫人,他要問一問情況。
季琛主動請退,老皇帝冷着臉應了,叫他這兩天先好好休息。
光祿寺的人就在附件辦公,直接就被老皇帝叫了過去。
老皇帝捂緊心口,“我問你,宮裏一年,大概要花多少銀兩?”
“五,五……”光祿寺的官員縮了縮脖子。
老皇帝臉色稍緩,五萬兩的話,雖然還是偏高,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畢竟很多東西,也是精心準備的。
“合計五十七萬兩。”光祿寺的官員眼睛一閉,大聲道。
老皇帝:“……”
他按壓着心口,感覺自己恨不得一口氣閉過去。
可現在這樣,他死了也不敢見列祖列宗。
老皇帝咬牙切齒。
便是民間的敗家娘們,也沒有這麽個花銷法。
等到季琛走到拐角的時候,還能聽見老皇帝的怒吼,“蠢婦!無知蠢婦!”
季琛不自覺彎了彎嘴角,原本僞裝出的驚慌全部替換為從容鎮靜。
心情瞬間又愉悅了不少。
有這麽一件事情,想必皇後也沒精力去找白琦的麻煩了。
季琛摸了摸鴿子的翅膀。
“咕咕咕。”小白不耐拍了他一下。
季琛沉思着,雖說殺敵一千,可耗了他五十兩銀子。
對于本就偏窮的他來說,已經是一筆極大的花銷了。
希望能回本。
回不了的話,鴿子肉也挺貴的,雖然比不上牛肉,但一只鴿子在宮裏,也值個三十五兩了。
何況是鄰國送來的賀禮,想必三十五後面舔個零也可以。
“小白,你就是我的掌中寶。”季琛感慨道。
實在沒辦法,只能讓鴿子賣身了。
鴿子歪頭,一臉蠢萌。
它主動拿柔軟的腦袋蹭了蹭季琛的手背,與他極為親近。
畢竟它始終不知道,季琛說這番話,是因為在冷宮所有他能賣掉的東西裏,它就是最貴的那個。
冷宮的辛太監覺得自己流年不利,前些日子,為了讨好太子,他不得不開庫房送了一批東西;這些天,為了和二皇子緩和關系,他不得不耗費銀兩,天天宴請。
畢竟這事開了個頭,總不能立刻翻臉,說他不幹了。
就當是花錢消災了。
辛太監一咬牙,還是決定先供奉一個月看看,好歹再看看陛下和太子的态度。
等決定完了這件事,辛太監又虔誠去上了一炷香,祈求佛祖保佑,自己的未來能財源滾滾、一生安泰。
多的也不敢說,但好歹希望自己能在冷宮養老。
剛把香插進香爐裏,辛太監的祈禱詞還沒念完,就聽見外面一陣喧嘩。
辛太監尖銳道:“哪個小兔崽子作死呢,不知道大爺我這正忙着……”
他那個小徒弟哪去了?怎麽都不知道攔一攔?
等走了出來,辛太監看見對方身上一品服飾的花紋,頓時被刺痛了目光,立刻住嘴。
來人是宮廷裏的大太監,也是老皇帝的得意人,徐公公。
徐公公似笑非笑,“辛大爺好生忙碌,不愧是總管冷宮的大太監。”
辛太監一臉蒼白,滿頭大汗,他哪敢在徐公公面前充大爺?
“徐大哥,徐爺爺,是我失言,”辛太監笑容谄媚讨好,“您怎麽過來了?”
“你這裏最近可有什麽外人進來過?”徐公公說到正事,總算嚴肅了些,“最近有賊人作亂,混入了教坊司,你可千萬要小心些。”
辛太監一拍巴掌,“您放心,冷宮周圍絕對嚴嚴實實的,沒有人進來過。”
他背後不停流下冷汗,決定今晚就重新安排值班的太監,不再節約那一點蠟燭香油。
“有一件事,”徐公公一字一句道:“陛下讓我來提醒你,二皇子怎麽說也是皇子,你要好好侍奉,若是不盡心了,你就自己去慎刑司報道,不用再管着冷宮了。”
辛太監腿一軟,心頭一顫,低聲問道:“這是為何?”
徐公公指了指上天,束手而立,“咱們這位二皇子,可是得了聖心,要封王了。”
聖旨已經寫好了,印也蓋了,就差挑一個良辰吉日宣讀昭告。
辛太監眼睛驟然一亮。
這段時間他總算做對了一件事情。
他決定了,等晚上他就親自去看望二皇子,再次賠罪。
五十銀一桌的菜肴怎麽配得上二皇子?起碼也得再加一百兩!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來遲了